Chapter19. 地动
黑雾穿梭在雨幕之中, 很快抵达了摄岚街警署。雾气畅通无阻地从铁栏杆涌入了地牢,又沿着地牢找到了通往地下暗牢的机关。
这一路,小丑的脑袋嗡嗡作响。
他已很多年没听人说起过那桩旧案了, 一则因为目睹旧事的人皆已作古, 二则无人胆敢在他面前提起那件惨案。
刻意回避的记忆突然被唤醒。
那场令人窒息的大火中,年轻的女人用力掐住他的脖子, 一边流泪一边问:“是你告的密?”
浓烟呛进他的气管, 令他呼吸困难,大脑不知为何越发困顿,他隐约意识到,刚刚的晚餐有问题。
“你为什么要成为一个黑魔法师?为什么!?”
没有人会质疑安雅的温柔文静。她有一颗柔软的心肠, 哪怕在最贫苦糟糕的时候,也能温和耐心地安抚身边的人。
他从未听过她大声说话,也从未见她像此刻这般失态。
熊熊火光印着她略显扭曲的容颜, 她大概是气极了, 嘴唇不住地颤抖, 可手心的力道却一点也未减轻。
“你知不知道,大家有多难才疏通了这条地道?那么多人被送给了黑魔法师, 她们被造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被喂给火种, 她们都曾是你的姊妹, 你怎么忍心……”
她对他失望透顶。
他想解释几句, 可是喉咙发紧,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火舌燎上他的面颊时, 他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 但死亡并未眷顾他,第一任守钟人将他从烈火中带了出来。
“哎呀, ”格兰笑眯眯地打量着他狼狈的样子,“看来你的姐姐不太信任你,女巫内部出了个告密人,最后却要你来背锅,可怜。”
“在你成为黑魔法师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与你的姐姐不得善终。”
大火过后,安雅死了,伊莱还活着,只不过侥幸活下来的伊莱不愿再以真面目示人。
苦心孤诣数载,小丑伊莱驱逐了格兰,成为了新一任领头的守钟人。
地下暗牢的光线更加昏暗,黑雾凝成了小丑的模样。
小丑沉着脸,缓步向刑房内走去。自他取代格兰起已过去了许多年,他与格兰的最后一面并不愉快,而今他们终于要再见面了。
然而刑房内空荡荡的,并没有第一任守钟人的影子。
小丑皱起眉头,路易没有撒谎,他所转述的确实是格兰会说的话,他已经找到了第一任守钟人。路易也没有理由编个假的方位诓他,因为他一定会亲自去验证,只要一验,是真是假一目了然,若是假的,离开地牢后他一定不会轻饶路易。
但小丑忽略了一事,若他出不了地牢呢?
就在他踏入刑房尽头的刹那,一阵火灼般的气浪扑面而来。小丑猛地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大火肆虐的夜晚,但他很快便觉察出不妥,这火非一般的火焰,而是由魔法元素凝结而成的封印。
小丑想躲,但已来不及了。火焰仿佛生了眼睛,准确无误地缚住了他的四肢,迅速将他捆绑起来,送上了绞刑架。他大吼一声,就要强行化为黑雾,然而雾体一遇那火焰,当即被燃成了灰烬,根本无法走脱。
这里动静不小,但封印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和画面,警署内巡逻的警卫愣是半点也未被惊动。
火焰化作的锁链越缚越紧,将小丑牢牢地钉在了绞刑架上,火舌舔过他的脸颊和斗篷,发出滋滋的火灼之声。
小丑仍在奋力挣扎。
好,很好,那个小兔崽子竟然串通格兰给他下了套!
***
诺兰是被一阵争吵声弄醒的。
四面一片昏暗,唯独那尖锐的质问之声分外刺耳:“……赛西亚已经死了,塔楼顶上那个是假的,我们不用再有顾忌。如果你能沉得住气,奎茵根本不用送命!”
“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初我将沾了红斑釉蝶粉的话本交给奎茵,你也是知道的,那个时候你怎么不阻止?”
这是蒂亚的声音。
诺兰微微挑眉,看来是蒂亚伪造了贝恩的手书,将奎茵骗去了多伦钟。两个女人还在争吵,声音听着就在耳边,但诺兰很清楚,她们距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
蒂亚正在气头上,音量不减反增:“是你让奎茵想办法赶走D347H的租客,也是你不满奎茵优柔寡断。那天晚上你和奎茵的话我都听到了,你非得让奎茵杀了贝恩,她不同意,那个时候你就动了杀心,对么?”
“想来也是,奎茵要是死了,你不正好顶了她的位置,成为赛西亚门下的第一人?麦迪娜,你以为你的野心没人看得到吗?”
蒂亚说完,一阵沉默蔓延。
半晌后,麦迪娜平静地开口道:“我只当你在说气话,眼下不是追责的时候,我们应当尽快把那些姊妹送走。”
蒂亚没有反驳,只冷冷地问:“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我有预感,火种很快就要发生第一次爆裂,今夜就必须把她们送走。”
顿了顿,麦迪娜又道:“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把那个东国女人捉来?她不是黑魔法师,这事与她无关。”
蒂亚满不在乎地说:“就算她不是黑魔法师,肯定也不安好心,否则她怎么会叫人假扮成奎茵的样子?奎茵分明已经死了,她难不成还想试探什么?况且今年的火种不太对劲,我们找来献祭的黑魔法师根本不够,正好拿她凑数。”
诺兰还想再听,那两人却不再说话了。
赛西亚已死这件事,诺兰从蛛巷女巫的口中听到过了,麦迪娜与蒂亚的争执不过证实了蛛巷女巫的话。
至于奎茵的死因,诺兰只能作出推测,麦迪娜等人想要借助通往D347H的地道筹谋一些秘事,而贝恩无疑成了阻碍,奎茵受命铲除贝恩却又不忍将他杀死,于是两人一同成了女巫的眼中钉。
蒂亚最后的那番话令诺兰瞬间冷了眉目,他的手指屈起又松开,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忍耐住了想要当场诛杀蒂亚的冲动。
突然,黑暗中有人动了动。诺兰眉心一蹙,警惕地向一旁看去,意外地看见一个年轻女人小心翼翼地向这边靠了过来。那女人有些面熟,似乎是奎茵的朋友,名叫苏?
适才他光顾着听麦迪娜与蒂亚对话,并未注意四面的情况,此时他环视一圈,才发现这个狭小的空间内瑟缩着不止一个女人,这些女人三三两两地靠着石壁,竟都是女巫。
诺兰想起刚刚二人的对话,很快明白了这几个女巫的身份,她们大概就是原本被选定的献祭之人,只不过麦迪娜打算偷梁换柱,将她们暗中送走。
苏吸了吸鼻子,抽噎着哭了起来。
诺兰思忖片刻,借着黑暗换了一张女人的面孔。
不知过去了多久,黑暗中再度传来人声,有人打开了石门,小声招呼众人:“走,动作快些。”
石室内的女巫们纷纷站了起来,向门外那人聚拢。诺兰混在女巫中,冷眼打量开门的人。那人披着斗篷,兜帽未除,细细的脏辫从兜帽的缝隙漏了出来,她的声音和外貌都对上了号,正是麦迪娜无疑。
众人在麦迪娜的带领下,穿过窄窄的甬道,冒雨行至了一间屋棚处。
诺兰认得这里,这就是甬道尽头的那间娼寮。
女巫们从后门步入娼寮,蒂亚已等在屋子里,掀开了那口大箱子,等着她们一一入内。
屋棚外风雨肆虐,无人知晓这里正在进行着什么。麦迪娜低声道:“今夜我们运气不错,领头的守钟人被支开了。”
几人都进入了箱子,轮到苏,她却立在入口前,不动了。
她定定地看着蒂亚:“是你杀了奎茵,对不对?”
蒂亚皱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离开这里。”
“所以根本就没有叛徒,都是你编的幌子。”
蒂亚冷冷地看了苏一眼:“她自己太不小心,要是地道泄露出去,就不是一条人命那么简单的事了,你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姊妹都去死么?”
苏抹着眼泪:“可是,奎茵也是姊妹。”
蒂亚一滞,无言以对。
诺兰已进入了甬道,但异于常人的听力还是让他完整地听完了苏与蒂亚的对话。奎茵的死因已明了,她死于女巫之间的纷争,然而这个理由恐怕难以令霍尔结案。
所有人都进入了地道,麦迪娜合上了木箱的盖子。
蒂亚用咒术点燃了火把,漆黑的甬道终于有了一线光亮。诺兰一边走,一边再次打量这个地道,这次他终于发现了地道的奇特之处。这个古老的地道似乎被施加了某种清咒术,在女巫的配合下,追踪粉等一切用于标记的法子在这里一律失效。
地道不长,但因为众人走得小心,故而走了许久也才行至一半。
突然,地道猛地一震,泥土和粉尘簌簌地往下落。
女人们当即色变:“怎么回事,我们被发现了么?”
诺兰皱眉望向地道顶部,他还未找出问题所在,整个地道便再度狠狠震颤了起来。
麦迪娜和蒂亚紧张地对视了一眼,纷纷施展咒术,将四面笼罩在了密不透风的界里。
又一次震动传来时,诺兰心里已有了猜测。并非女巫的脱逃之举被发现,而是这片大地正在缓慢地律动。
***
大雨倾盆,苔姆仕河水流湍急。
多伦钟矗立在苔姆仕河畔的小平原,平日里少有人来,原先只有敲钟的人会来这里看一看时钟,做一些养护,后来再也不见有人来交接班了。古老的大钟却十年如一日地准点敲响,为整个多伦城报幕。
莱昂已蛰伏在钟楼外多日。
自得知火种之日起,他便起了疑心,多伦钟内的火种到底是什么?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停止过寻找翊,但每一次他仅能感受到翊的能量波动,却又无法清晰地定位他在何处。
翊好似无所不在,却又无处可寻。
多伦钟的午夜钟声加剧了莱昂的怀疑,火种所散发的魔法元素中隐隐带着翊的能量波动。这几日的观察令他越发肯定,翊的失踪应当与钟楼里藏着的火种脱不了干系。
雨点越来越冰冷,莱昂的胸膛却越发滚烫,当真相就要到跟前,他倒却步了。他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暗自祈祷,千万不要是他所猜测的那样。
就在这时,多伦钟内陡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能量,引得大地轰隆一震。
莱昂毫无防备,猛地被震倒在地,耳鸣之声铺天盖地而来,他只觉ῳ*Ɩ 得头晕目眩,不受控制地呕出几口血来。
当他再抬头,愕然发现多伦钟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血色。一个又一个黑魔法师从钟楼的石窗坠落,像断了线的风筝,砸落在地,溅起一朵又一朵血花。
***
地动之时,霍克里奇街13号的塔楼之顶却一派祥和。
年迈而肥胖的女人陷坐在四方摇椅中,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这是为数不多的时刻,她的身边既没有小丑,也没有侍女。
架子上悬挂的五彩披帛忽而轻轻一动,有人走入了这间阁楼。
来人披着斗篷,雨水顺着他的靴子往下淌,弄湿了一片地毯。
赛西亚呆呆地望着那人,他看上去很年轻,不过少年人的模样,可说出口的话却十分老气横秋。
“好久不见,我是该叫你赛西亚,还是该叫你安雅?”
赛西亚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