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连离开的时候,正是上下班的高峰期,打不到车就只能绕很远的路去挤地铁。他这张手机卡的信号很差,有人找他,打他电话,他走出了地铁楼很远才看到。
送地砖的师傅和他抱怨说公司太偏僻,导航都搜不到地方,又说虞连公司在八楼,电梯近期还坏了。
师傅坚决不肯搬上楼,说是已经放到办公楼的门口,他联系不上他,手上又还有其他活干,人老早走了,喊虞连自己去搬。
虞连只好打电话给卖砖的老板,他做吊顶也是找得这家。
虞连说:“你们师傅实在不肯,那人工肯定要扣掉一部分,当时签的协议里有说,货物需要搬运的情况下按照楼层高度收费,我同意并给付了的。”
老板犹犹豫豫,说这和协商的不太一样,大热天的哪个愿意抬上去。虞连坚持,对方与他扯皮了很久。
到最后那边挂了电话,刘卫平对着手机,嘴里骂骂咧咧。他心里知道虞连话说得不错,是自己撒泼放赖,只是他手里活很多,一下抽调不出人手,那地方又远,他实在不愿跑去干这事。
他转了一圈,眼尖地瞅着建材场里一家卖陶瓷的店铺,一个年轻小伙儿正窝在门口的塑料椅上低头打着游戏。
他大声地喊了几声,男生迷茫抬起眼。刘卫平冲他招手。
男生长腿一迈,几步跑过来,到了跟前,刘卫平还得勉强抬起头看他,男生个头目测得有一米九了。
刘卫平很满意,对着他看了又看,发现他长相还很俊,也不知这家陶瓷店是从哪里招来的工仔。
他很给面子地递了只烟过去,问他叫什么,是不是临时工。
程曜不接,谢过他,只说不抽这个。
刘卫平就自己抽上了,又低下声说介绍个活儿给他,干一个下午能拿两百块。
他还没开口程曜就想拒绝,刘卫平于是换了语气,带点恳求的意思。
刘卫平:“时间没安排好,那边老板说今天不干完明天就别干了,我底下的工人师傅都有别的活儿,要是我自己去给他弄完吧,孩子下午又要开家长会,我一会儿还得赶着去学校呢。”
他又说:“就当帮哥个忙,嗯?事不是难事,就是路程远,费点时间……不过能有多难嘛,就是帮他把货搬上去,然后拿尺子测量一下吊顶,我教你,数据你回头告诉我就成。”
程曜说:“我会这个。”
刘卫平听他的话像是答应了,心里更乐,连忙拿了工具给他,喊他快点打车过去。
程曜想,这也算帮忙做了件好事,既然答应了就没有犹豫。
平港塞车是日常,今天刚好周日,一段两百米的主要干道塞上半个小时太常见了。程曜在路边扫了一辆共享电动车,还问建材城的人借了个头盔,他专抄小道,一路上风驰电掣,小电驴开得又快又稳。
他到了地方,看见办公楼门前歪七扭八摆了一堆箱子,他数了一下,总共十二箱,平均五十斤一箱。
他掂了下重量,用力甩在肩上扛起就走,到了楼层后,他透过玻璃看见“寻青茶业”的四个广告字,不过门反锁着,里头一个人没在。程曜于是拨通了刘卫平先前给的手机号码。
他有些喘气,但表达得很清晰:“我送货的,你们公司大门没开,我给你放门口了。”
那边声音有些哑,能听出也是个年轻人:“消防栓底下有备有钥匙,麻烦您取下来,把地砖放到公司洽谈区去。”
程曜照做。他来回几趟,身上一件白色棉T早湿透了,衣服贴着肉,穿了也像没穿,能透过布料看见程曜胸膛和腰腹结实饱满的肌肉。
程曜甩了甩头,汗珠一股接一股地从颈部往下滚,沿着他线条流畅的腹沟溜进黑色的运动短裤里,程曜有些痒意。
一个多小时后,他总算搬完了货,就进去歇着等虞连回来。他热得实在厉害,索性把T恤脱了,衣服掐在手里都能掐出水来。
这间公司装修进度还不到一半,除了办公区保留营业外,其他地方都打通了七七八八,到处是堆积的砖头,水泥,和裸露的水管电线。他一路走到公司的最里间,看见还没来得及改动的休息区里面,竖着个很大的工业电扇,那是之前工人准备的,他接通电后,电扇呼呼转起来,声音有点吵人。
功率也大。程曜背对着风扇狂吹,不一会儿身上就干了,他两只手插着腰,舒服得眯起眼来。
虞连一回来,见大门敞开着,叫了一声又没人应,以为师傅送完货走人了。他疲惫地进了办公室,一下子瘫倒在座椅上。
他手背覆盖着眼睛,沉默地想了很久。他想应该把事和陆淮川说清楚。
他打开和陆淮川的聊天框,打了一大段字,发送前又全删了,觉得像在写小作文似的。
于是他酝酿了十几分钟,给陆淮川弹语音。
虞连:“你这和当面说一套背后做一套有什么区别,你这纯粹是没有信任我。”
“你不但没信任我,你还玩了我,我强迫自己做一些不擅长的事情,到头换来你一句犯蠢犯浑。”
“没错你们说话我听到了,我就在外面,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为了讨他开心你是不是还得再多骂我两句?”
他滚动着喉结,声音粗沉:“你这样搞,我真觉得没意思,真的。”
想来想去,最后说道:“陆淮川,我们谈谈。”
他修长的手指用力按住屏幕,又立马滑动撤回,按住,撤回,循环往复。半天后对话框还是空白的,聊天记录最后一句是陆淮川三天前说,虞连,做装修不要太辛苦,要记得吃饭。
虞连最后把手机一把合在桌面上,手肘撑住膝盖,他双手捂住脸,肩头微微耸动。
程曜在休息区惬意地吹了许久,回头才看见外边亮起了过道灯,他走过去,隔着一道玻璃门,把虞连的一番激昂但无效的输出全听完了。
座椅上的男人长相斯文,圆眼,花瓣唇,脸上戴着一副小巧的银框眼睛,程曜看见他的眼睛,鼻头,脸颊,都泛着红。
程曜的关注点可能有误,他想这人脸可真小,埋进两只手掌里就看不见了,又或许是因为人太瘦了。
他又一想,这是失恋了啊,难怪这么难过。
他听出虞连是方才与他通电话的男人,一时也不知如何与他搭话,他站在虞连办公室室门口好久,有点局促,就好像他在故意偷听似的。
程曜屈起指头小声敲了敲门。虞连抬起头,看见有人抱着手臂脸色尴尬地伫在门前,不由愣了一下。
虞连也尴尬,很快吸了吸鼻子,再起身时脸上就没什么表情了,只是眼角有些发潮。
虞连缓下声音:“你是搬货的师傅?”
程曜:“嗯,我还过来测量一下吊顶,你要量的是哪间办公室?”
虞连于是带着他去,程曜在他背后注视他,他白色衬衣的下摆帖服地收进了笔挺的西装裤里,一条深色的皮带紧紧束着他的腰胯。
虞连腰背挺得很直。程曜想,果然是瘦。
会议室的吊顶要打掉重装,挂上高亮的长条灯。里面原先有个壁柜是做了嵌入的,程曜问他这块是否要打掉再量。
虞连说要,怕他嫌麻烦又随口夸了句:“师傅很专业啊。”
程曜想,嗯……今天刚上岗。
程曜看了一下,说:“壁柜最顶上留了东西,还需不需用拿下来?”
虞连不知道是不是员工之前拉下的重要文件,于是说:“我来吧。”
程曜拿了折叠梯过来,虞连刚爬上去,人有些打晃,手一下抓住了程曜的肩膀。
虞连低下眼,说:“不好意思。”
程曜也不好意思,他光着膀子,虞连一下给他肩头抓红了。
档案盒放得很高,虞连摇摇晃晃地踩上去,程曜在下边小心看着,看他伸手够了半天终于把东西够到了。
虞连目光下垂,看见程曜有些担忧地举着手,两手悬空放在他腰侧,像是把他高高托起了一样。
虞连这时才认真看了他一眼,程曜很帅,鼻梁高挺,剑眉星目,是很英俊正气的长相,他人也年轻,像是刚从大学毕业不久,也许还是体校学生,长了一身优美的腱子肉,身材很有观赏性。
虞连自嘲地想,自己但凡和体力沾点边的活儿都做得很差劲,人家年纪小自己不少,搬抬那么多重物也不见腰酸腿软,脸红心跳的。
虞连下来的时候,程曜扶了他胳膊一把,抬头恰巧看见他雪白耳垂下的两颗红痣,一些久远的回忆在脑海闪动,渐渐照入了现实,照入当下金黄如蜜的暮色里。程曜有些恍惚。
虞连在不远处叫他,嘴里的称呼已经从师傅变成了小师傅,程曜才回过神。
虞连:“小师傅,今天辛苦你了,人工费我再转你一百吧,麻烦你等了我这么久。”
程曜眉毛一挑,本来没要,后来想了想,举起手机飞快地点开了自己的微信名片。
程曜说:“那扫一下。”
虞连交代完一些事项,又配合着程曜记录下了相关数据。他过程有些走神,心不在焉地,程曜有时叫他两声才听见,听见后又弯起圆亮的眼眸,不好意思地冲程曜笑笑。
两人没再多话。程曜下了工,骑上他的小电驴,又突突突地回去了。
他中途换了一辆满电的车,才开回了他住的小区。快开进天玺公馆时,门口一辆迈巴赫,一辆宾利,一前一后把程曜和他的共享电动车夹在中间,宾利在后面哔哔按喇叭,嫌他跑得慢。
程曜回到家,程鸿莘还没回来,他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不着家,今天中午能与程曜聚一块吃上顿饭算是稀罕事。
时针转到了九点,程曜懒得麻烦林嫂,他自己去厨房泡面条吃。他今天是真的饿,往锅里下了三块面饼,还放了两个鸡蛋加两条肠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