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连有点被气到了,但又说不上来是谁的不是,他躺在客房的床上也没能睡好,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真是色令智昏。
因为事先没有备好,客房的床上用品有些单薄,盖的还是夏天用的空调毯。受到台风影响,平港夜晚凌晨的风声很大,虞连睡得迷迷糊糊,半夜感觉到冷,不自觉地往毯子里缩了又缩。
他伸手往前捞了捞,想抓住一点什么,平时挨着程曜睡,怀里总是很暖和。
枕边的手机响起,寂静的空间里,铃声十分尖锐刺耳,虞连有些恍惚地去摸噪音的来源。
他接起电话,神志还未回笼,嘴里喃喃:“嗯?曜曜?”
那边静默了好一阵,虞连费力地找到眼镜,总算戴上。
他看一眼时间,5点25分。
虞连:“你好?”
那边缓缓说道:“虞哥。”
宛如一盆冷水浇下,虞连睁开眼,看了眼手机屏幕。
陌生号码,不显示IP地址。
“陆淮川。”
虞连打起精神,慢慢坐起身:“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我回平港了。”
虞连不确定地重新又看了一遍屏幕,沉下声说:“事情过去了吗,你为什么回来?”
“因为事情过不去了……”
陆淮川的回答似是而非,虞连的心一直下沉:“什么意思?”
陆淮川干哑地扯出一声笑,虞连联想出他的表情,脸上的笑要比哭难看。
电话那端回音很杂,他的话含糊不清,但有几个字虞连听得格外清晰。
“你往我手机里装东西了吧。”
虞连眼瞳一缩。
“但是不要紧,虞哥,真的不要紧。”陆淮川在那边含含糊糊说,“你报复我,总要比别人来害我要好,我折在你手里,是我活该,是我应该受的……”
“但是别人不行。”
虞连捏紧了手机,试探问说:“陆淮川,你在平港哪里,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吗?”
虞连听见动静,陆淮川像是抹了一大把泪,片刻他说:“虞连,你听我说,这是我打给你的最后一通电话,你别担心,我既然回来了,那些害我们的人,就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声音变得低沉:“你不用怀疑我,我没有想要回来再跟你抢寻青的意思,我已经……总之,我转让给你什么价就是什么价,该出具的证明我已经写好了,晚点你会收到的。”
虞连听出了诀别的意思,也着急起来:“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情?!”
“是高总的人逼迫你了吗,他们对你下手了吗,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撇开他和陆淮川的恩怨不谈,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高希芸行事真的能猖獗到这种地步吗,虞连转念一想:“你如果实在受人胁迫,不能脱身,报警啊愣着干嘛?难道他们真敢当着警察的面把你打死吗!”
“不是的,虞哥,不是。”
那端,陆淮川又开始吐字不清起来:“我之前,一直不敢和你说,我借了好多钱,我一只脚跨进了高家的门,那些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信息,人脉,资源,几乎是送到我眼前来的。”
“我得到了入场券,他们邀请我加入了,但我需要很多本金,去投入那些项目,那时候借着高家的背景,我来钱也很容易……”
“可是婚礼之后,闹成那样,资金链就断了,那些人后来去高家拱火,还是说高希芸联合了他们?反正……她已经冻结了我全部财产,不用她找人来杀我,我根本还不起那么多,太多了,实在太多……”
虞连听出他的语无伦次,只得先稳住他:“淮川,你既然回了平港,那就先回来,那份股权转让还没落实下来,你拿走你应得的份额,先把这一关过了。”
陆淮川沉默一下:“不够的,连零头都不够,本来没这么多的,不知道为什么高希芸操作一下,直接翻了几番,我几辈子都还不起这个数字。”
虞连一顿,片刻皱眉:“这和高利贷有什么区别,难道在富人圈子里换了个好听的项目名字,就镀了层金,就不是高利贷了吗。”
他没时间再去指责陆淮川利欲熏心,陆淮川实在是劣迹斑斑,高希芸要整他,几乎不费功夫。
况且高希芸是铁了心,要将他往死里整。
虞连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也不要冲动行事,大不了,去国外,总能从头再来。”
他重新问了一遍先前的问题:“淮川,你为什么回来,是因为身上没钱了吗,你在哪儿,我可以给你拿一点,世上总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陆淮川也再次回答了他:“我回来是因为这关真的过不去了,我老家的房子也被收了,我妈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早知道是这样,当初还不如拿去让她赌掉,哈、哈。”
“虞连,就因为这事过不去,所以我回来了。”
“你这段时间很痛苦吧,我也很痛苦,他们会得到他们该有的报应的。”
陆淮川说完最后一句,对话中断,听筒那端转为忙音。
虞连回播过去几个,始终没有接上。虞连打给张瑞鹏。
对方听完也很震惊:“我昨天回家发现门被人撬了,家里被翻过一遍,电脑也有被动过的痕迹,昨晚刚去派出所报的案。”
“家里监控被破坏了,财物也丢了一些,我以为是遭贼了,真没往他身上去想。”
虞连冷静分析一下:“他发现我装在手机里的监察芯片,反过来找到你家的IP地址,他进入过你的电脑,已经全部知道我们计划的事了。”
张瑞鹏冷汗直下:“那他想干什么,要报复我们吗。”
“不太确定,报复对象可能不是我们。”
虞连仍不放心:“你最近不要回家了,就算要,也要警惕附近有没有人在盯梢你。”
张瑞鹏惴惴,片刻迟疑说:“可你不是,已经对他留手了吗?”
虞连当初想要以陆淮川的名义,互发两个集团的黑料,拉全胜和恒成下场互撕,但虞连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发出邮件。
他再三思虑,决定是换个IP匿名发送,还是选择给陆淮川留了一条后路。
虞连沉默一下:“对,可他自己捅的篓子太大。”
“自己把路走死了。”
他又与张瑞鹏说了一遍方才电话里和陆淮川聊的内容,问:“能追查到这个号码的地址吗。”
张瑞鹏说:“要点时间。”
虞连头疼:“那最好是快点,他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回平港的,这不是什么好事情,我劝不住他。”
“他第一步是去翻你的家,只是还好你不在,这已经是很偏激的犯罪行为了,我真猜不准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赵斌已经进去了,他动不了,那他接下来想报复谁,你,我?高希芸……”
张瑞鹏后怕起来,匆匆说:“啊啊,听你这话说的,我得先去拴个门。”
“虞sir,你也顾好自己的安危,我就算查到那个号码的地址,你也别去找了。”
“既然是亡命之徒,那还管他干嘛。”
虞连愣了一下,亡命之徒。
虞连没想过这个词会和陆淮川挂上钩。记忆里对方始终倨傲,要强,他光鲜亮丽,野心勃勃,哪怕是当初创业困境的时候,也想要对镜装扮体面,去淘来一件廉价发黄的老款西装。
虞连对张瑞鹏说:“那我再想一想吧。”
他挂断电话,外面起了大风,天气预报早有提到,这次台风来势汹汹,接下来会是个很坏的天气。
已到了晨起的时间,但迟迟不见曙光,室外街景昏暗,道路粘腻,枯叶与生活垃圾一块,夹在风里放肆盘旋。
虞连垂眼,想,他大约还是没办法看着陆淮川一条路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