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调巴黎是很吵的,远不如其名浪漫洒脱。虞连鼻梁上架着的镜片映出舞池五彩斑斓的颜色,他顶着喧嚣的鼓点声推开包厢的门,里边人已经来得七七八八了。
程曜坐在沙发上,身边围了好一圈人。他颇受女孩子青睐,倒是同组的男同事与他隔得老远,几个人撇开他组队打桌球去了。
虞连一推门进来,程曜就发现了他。他挤开人堆朝虞连跑过来,小声说虞连来得有些晚了,自己等了他好久,顺便又从桌上拿了杯果酒递给他。
虞连摇头:“我今晚上是不准备沾酒了。”
程曜耷拉着脸,卖个可怜:“哥是真不打算帮我啦?”
虞连拍了拍他:“我这点酒量,在他们眼里实属小趴菜,今晚恐怕爱莫能助了。”
他推着程曜往台球桌的方向去,凑在程曜耳边说:“会打桌球吗,不会也学一学,借机和同事们拉近关系嘛,公司就这么几个人,多聊几句互相就熟了。”
程曜:“很久以前打过几场,早就不熟手了。”
程曜看着有点蔫,虞连加油打气道:“那趁机再练练,别怕,快去,咱大大方方的。”
那边正是兴起。业务组的王涛正打着,胡旭和窦杰看见两人过来,顺势捞过两根球杆朝前一递:“虞总,来两把吗?”
虞连笑笑:“我不会这个,我带新同事来观战,你们打你们的。”
虞连喊了声:“王涛老师,我带学生过来了,介意教学一下吗?”
王涛瞧一眼他俩,会意。桌上各色台球如花散,王涛撑杆,蓄力,发出一球,这杆打偏了,白球晃晃悠悠停了,贴在库边。
王涛观察一下球势,走到一旁再次瞄准,这次盯着一枚3号红球。他蹲的角度好,直线打法一杆进洞。
围观的人纷纷拍手。他自己也觉得帅得不得了,于是抬起下巴,转头瞧一眼程曜:“新同事,过来试试看?”
程曜接过球杆,只是脸色有点勉强:“好久没玩了,怕是很难打好。”
王涛挑眉:“那就是玩过嘛,桌球又不难的,晚点来切磋两局试试……”
他方才那球发得刁钻,主球被围死,黑球恰巧贴近袋口,如此球型老手都很难解救。
杆子落到了程曜手里,他思考片刻,抬起长腿,半只膝盖磕在台球桌上,弯腰,举手抬高杆位,皮头小力击打着左塞点位,使主球轻微撞库,惊险地拐弯饶过周边围拢的两球,将黑球一下撞进底袋里——而白色主球险险停在袋口外,离进洞只差分毫。
旁边的人吹起口哨,说这球打得相当漂亮,同事又对着王涛玩笑说:“人家一杆就把你比下去了,这球解不了了!”
虞连不懂台球,他纯外行,但也觉得程曜这一球打得十分厉害。他歪着头,目光惊喜地看程曜:“小程还会这个呢?”
程曜也看着他。那双乌亮圆润的眼睛与自己离得好近。
程曜手指暗暗撮着球杆,掌心发潮。他被瞧得一阵心痒,片刻后低头羞赧地挤出个笑:“只是侥幸。”
他小声问虞连:“我打得还可以吗?”
虞连道:“那简直太帅啦!”
程曜顺着他话说:“连哥,你打也帅,我们试试?”
虞连被挑起了几分兴趣,就拿了根球杆来,请他指教。王涛很快被晾在一旁,他挑衅的话噎在喉咙底下,再看程曜时目光无比复杂。
程曜哪里顾得上理会他,满眼都是虞连呢,这时已经在一边手把手给虞连教学上了。
程曜:“你的手腕贴着台面,四指分开,拇指贴住食指,架杆,就像这样子。”
虞连:“唉,还是打不中啊。”
“你打太着急了,发力的姿势不对,胳膊放松一点,”程曜在边上看着,指点他说,“手臂慢慢蓄力,别太僵硬,就像拉提琴一样。”
他走过去,站在虞连身后,手环过虞连的肩。程曜比虞连高了一头,兼又肩宽腿长,很轻易便弯腰握住虞连一只手。
挨太近了,虞连后退半步就能撞进他怀里。虞连一下有些晃神。
程曜低沉的嗓音贴着他耳边:“别走神了,哥,仔细看我。”
虞连侧过脸,只看见他一双专注明亮的眼睛,程曜眼睫翕动,忍不住笑:“哥,是看球,晚点再看我。”
虞连会错了意,尴尬移开目光。
程曜抿着嘴唇,右手收紧,带着虞连的手,上臂力量厚积薄发,球杆施以巧劲。
台上,主球撞开两枚拦路的花色球,将离中袋最近的1号黄球碰进球洞中。砰一声轻响。
虞连欢呼:“进啦!”
程曜很快松开了他,退开到一旁。程曜夸奖说:“哥,你太棒了。”
虞连弯起眼睛:“小程教得好,是你的功劳!”
程曜低下腰,双手撑着台面,仰头冲虞连微笑,灯照下双眸如宝石璀璨,眼中光华绚烂。
他眉头舒开,朱红的嘴唇勾起,露出一口白牙。
程曜心情很好。
包厢里方才还在抢麦的人也被吸引来看,王涛有点小心眼,已经和同事咬上耳朵了。
王涛:“新来的这个是有心机的,一看就是老玩家了,刚还扭扭捏捏地假装不会,说到底不就为了吸引老板注意吗……你小心着点,我看他以后不是卷王就是挂比。”
陆淮川和杨兴一块走进来,陆淮川见人都围在一堆,皱了皱眉。
陆淮川迈开步子,走过去:“玩什么呢,那么开心。”
虞连和程曜又凑到一块去了,时不时还对视着,脸上笑意化也化不开。陆淮川扭过脸对杨兴道:“你这个新来的组员好像成别组的人了。”
“嗨,”杨兴挠头,“这小子跟没断奶似的,是挺难搞。”
陆淮川:“那要开了吗?”
杨兴一愣:“才进来第一天呢,要开掉吗,我看他嘴巴挺能说的,是做业务的料,要不再培训看看?”
陆淮川:“那随你吧。”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到沙发,自己斟了一杯酒。
杨兴看着他动作,心想陆淮川原来是真不待见这个程曜。
老板都到场了,员工少不了要围过来敬酒。包厢场地很大,紫红布艺的长条沙发摆成半回型,足够容纳三十号人,程曜照例要与虞连坐在一块,两人座位刚好与陆淮川和杨兴形成对角。
今晚聚会,陆淮川还穿着条纹细闪的西装外套,里边搭着一件纯黑缎面衬衫,领口系着黑色暗花的领带。他穿戴很正式,表情也很冰冷。
除了个别几个,旁的人吃不准他心事,怕触了老板霉头,都不敢与陆淮川敬酒,虞连又不喝,就可劲祸害起杨兴来。杨兴酒量不错,也不客气,照单全收,喝完又挨个怼回去。
虞连也猜不出陆淮川为什么不高兴,只是想到,陆淮川今晚少喝酒,应该是件好事情。
杨兴那边气氛烘托到位了,做起了游戏来。他正在兴头上,于是拿了扑克牌过来,说要玩金字塔,喊角落里的这一小堆人务必参与。
他恐怕也看出陆淮川兴致不高,想着煽动他情绪,洗牌后率先分了五张给陆淮川。
虞连起身要躲开,程曜连体婴似的,也想跟着他走。杨兴叫住:“虞连,今晚你逃不了了啊,还有你程曜,你也坐下来!哪有新同事不加入第一场酒局的道理。”
虞连不用看也知道,程曜此时拽着他袖口不松手,眼神可怜巴巴的。
虞连无奈地坐下,举掌合十,祈求状:“我是真的不能喝,还请诸位放过,能捞的也捞我一把。”
程曜伸长脖子,从他肩窝处探出颗脑袋,好奇说:“这是什么游戏,要怎么玩?”
杨兴看他一眼,哼笑:“怎么玩?有你好玩的。”
他手上的牌散开,摆出金字塔状,金字塔一共五层,最底一层摆五张,每层依次递减,最顶上只有一张牌。
场上只有程曜不懂这个,王涛介绍给他听,说得很大声:“谁先来翻牌?翻牌的人如果手上没有与牌面数字一致的牌,就要喝掉相应层数的酒——第一层代表喝一杯,第二层两杯,依次往上,最顶上的要喝五杯。”
“当然如果手里有对应的牌,就可以指定场上一个人喝酒,不过,如果对方手上也有对应牌,那就可以反弹这个惩罚哦。”
程曜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牌,又慢慢收了回去。
王涛见他这样子,心中另有打算,他立马就翻了金字塔最底下一张,结果手里没对应牌,在众人起哄的声音里咕嘟嘟喝下了一杯酒,一抹嘴唇。
他眼睛盯着程曜,又翻一张,这回对上了,是张黑桃6。
他借着酒劲,干脆利落地把手里的冰球杯往茶几上用力一放,手指程曜:“你喝!”
程曜被点了名字。他手里也没相同数字的牌,知道是逃不过去,也不废话,干脆利落地一仰颈,一口把酒灌了。
王涛将人钓上了钩,拍手直说:“好,好。”
他还要继续,这回他摸得正中间那张,是张方块A,可惜他手里无牌,自己被迫喝下三杯。
王涛有些上头了,窦杰拉着他坐下,面上与程曜开玩笑,话里半真半假:“刚才王经理打桌球装b失败了,记了你一笔呢。”
他口气虽然和缓,却也没放过程曜的打算,他接了王涛的班,摸的金字塔第二层。
他翻开,手里有牌,指名程曜喝。程曜又灌了两杯,面色不改,但一双浓眉渐渐收拢了起来。
虞连怕玩得过火,在旁边给杨兴使眼色。杨兴也有自己的心思,假装没看到不说,还亲自下场了。
他翻第四层的牌,翻到了,两指夹着一张梅花9,嘴上笑呵呵道:“小程,这可是个考验,你接着喝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程曜。新人初来乍到就搞针对,虞连有点烦这种所谓的企业文化,半开玩笑说:“杨兴,你是不是洗牌时作弊了,怎么一摸一个准。”
杨兴哼哼:“你心疼啊,喝不喝?谁不喝谁孙子!”
程曜低头,指尖摩挲一下卡牌,咬住嘴唇:“杨总,真要这么玩啊?能不能求放过?”
杨兴把牌甩下来,借着酒意好不嚣张:“你赶紧的!”
程曜亮出牌面:“double,你喝八杯。”
杨兴呆住,片刻瞪大了眼睛,瞅着他手里的牌看了一遍又一遍:“什么东西,你有牌?你还真有啊?”
“那你刚才还那副样子!诓我玩呢?!”他连忙站起身,众人生怕他反悔,压住他不让走。
杨兴手指着程曜,骂骂咧咧说:“这小子扮猪吃老虎啊!”
他被人按着轮番劝酒,才有些害怕起来:“来真的啊?就没人救一下场吗,救命!八杯喝死人啦!”
虞连也笑,跟着幸灾乐祸:“有也不救,杨总,自讨苦吃啊。”
大家哄哄闹闹的。陆淮川伸手,取下金字塔最顶一张牌。
他嘴唇轻动:“黑桃,Queen。”
众人后知后觉,等意识到时,陆淮川倚着靠背,双腿叠着,手里捏着那张Queen,目光平静地看着程曜。
黑曜石的茶几冷得像一面镜。陆淮川把牌按在台面上,慢慢推到程曜眼前。
陆淮川勾着嘴角:“程曜,欢迎你来我公司。”
程曜回视他,眼中半笑不笑:“陆总,一出手就玩这么大。”
陆淮川:“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程曜拔开酒塞,拿过五只杯子,往里依次倒满了酒。他握一杯在手心。
程曜说:“这么巧,我也是。”
他把酒杯往前一递,手指碾动,在众人眼前露出牌面一角。
陆淮川低眼,众人哗然:“他也有Queen!”
程曜抬手,扬一扬酒杯:“我运气一向还行。”
陆淮川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陆淮川敌意来得莫名。虞连恐怕他不好下台,赶紧叫停:“程曜,你初来乍到,既然已经向杨总敬过酒了,那再敬陆总一杯,就算是见面礼了。”
程曜不置可否,手中酒杯颠了一颠,澄黄香甜的酒液溢出,舔着他的指头,沿他骨节分明的手掌往下蜿蜒。
程曜眯眼:“我看陆总很有继续玩的兴致啊。”
虞连扯了扯他,悄声与他说:“别胡闹,见好就收。”
陆淮川见不得他俩这副拉拉扯扯的样子,一把拿过程曜手里的酒杯就要往嘴里灌。虞连掐住他手腕。
虞连翻牌,一张红桃Queen。
极致巧合。
虞连无奈:“之前没看出来啊,你俩脾气都挺硬。”
陆淮川垂眼,看了这张牌面许久,把问题抛回给他:“所以,到你点人了,你指名谁把这个惩罚吞下去。”
他黑深的眼底暗流涌动:“要罚他,还是罚我?”
程曜也转脸看着他,陆淮川看他二人越挨越近,无名火起。
陆淮川冷笑,继续说:“我吗?”
他口气极度冰冷,虞连一下僵住了。
陆淮川拂开他,别过眼去。虞连小声对他说,话里有歉意:“我只是想救个场,不想你喝那么多酒,没说要指名谁。”
“可游戏玩法就是这样,”陆淮川嗤了一声,“为什么就你能不遵守规则呢?”
虞连噎住。
陆淮川不依不饶,再次逼问他:“选谁?不选?你不点名,是又要替他喝掉吗?”
虞连看着陆淮川,突然感觉到陌生。他喉结上下咽动,隔了一会儿,下意识伸手去接陆淮川手里的酒杯。
他手伸到一半,被人制止住了。
程曜把那只酒杯拿回自己手里,又轻轻放下。他一把握住虞连停在半空的手,慢慢拢紧了。
程曜对着虞连,笑说道:“虞总,选我好了。”
他把手中底牌送出,再次看向陆淮川,笑意不达眼底:“我出这张,恩怨相抵。”
他手里赫然是一张鲜红的JOKER。
有人见状叫了起来:“赖子牌呀,杨兴咋洗的牌,把大小王都混进去了,小王在谁的手里?”
杨兴缩在一边,喝得稀里糊涂的,嘴上含糊说:“我记得我洗出来了呀。”
程曜并指,把底牌甩出,说:“这大概是陆总要的规则。”
陆淮川冷眼看着他,突然起身走了开来。
程曜被他搅了心情,碍于虞连在场不好发作,只好在心里刀了陆淮川一万遍。他转脸看向虞连,虞连的状态果然十分低落。
程曜想,陆淮川该死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他凑近虞连,想哄他开心:“哥想不想知道,那张大王牌是哪里来的?”
虞连有些浑噩,摇了摇头。
程曜:“是我偷来的,小王也在我这里。”
程曜拍了拍西裤口袋,领着虞连的手摸上去:“我这里有好多底牌,不怕他们。”
虞连扯出一个笑:“你聪明。”
程曜也笑:“不,我只是想赢得这场比赛,作弊何妨,投机何妨。”
去他妈的游戏规则。
程曜垂目。我要的就是不择手段。
【作者有话说】
台球打法参考了b站视频
回来后有点小忙,这章写长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