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连和程曜这一阵子确实受累。
那老头来闹过以后,公司很快接到报社和电视台记者的询问电话,说收到群众举报,问寻青是否存在产品质量问题。公司上下统一了话风,对于举报对象是否为真实客户的问题存疑,并提出接受和举报者当面沟通,希望媒体理性看待和处理这件事。
老头当然没有再次出现,并且藏得很深,程曜一时半会没能揪出他来。
对方私下里的小手段不要太多,市场监督管理局的人员几乎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就出现在办公室里。
虞连礼貌接待,再三说明情况后,工作人员还是提取了仓库部分产品进行抽检,告知虞连不日等待结果。
因为有一些供应商的资质不齐全,虞连心里没底,难免忐忑。刚要命的是,寻青的互联网官号受到了水军的冲击,有人在网上有预谋地带节奏。
虞连心力俱疲。
他白天接待来访的各种人,其余产品问题和解决办法只好留到了晚上加班处理。程曜陪着他一起。
程曜对于这种问题没有太多的经验,但调动网络水军很在行,他联系了很多互联网公关公司。
在事态还不明朗的情况,各种各样的“茶叶受害者”冒出头,指出自己饮用后也出现各种了不适,搞事的水军甚至把话题上升到了全民饮食安全问题,几乎把寻青诋毁成了作奸犯科的黑心公司。
程曜介入后,有人在网上指出受害老头各种蹊跷的行为,并且扒出带节奏的ID背后各种套路的话术,情况在短时间内就缓解了很多,公司的风评至少两极分化了,甚至隐约有反转的势头。
原本售后部一团乱账,客户看见热搜后产生质疑,闹到公司来,把两个年轻姑娘愁得不行,风评反转之后,投诉的电话和来访都少了很多。
虞连在杂事情缠身之余感到一些欣慰,营销号圣体啊这是。
他跑去问程曜,是不是之前有过这类型的操作经验。
程曜一头雾水:“啊,这还要经验?”
虞连不信,虚心请教:“你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里把互联网的话题风向转变得这么快,这背后得是有高人指点吧?”
程曜老实说道:“就给他们打钱。”
“把那个圈里排得上名号的公关公司都打点一遍,骗吃骗喝的人里总会出现那么一两个拿钱干事的……呃,高人。”
虞连沉默,联想到从前种种:“程曜,你家里是不是有田,确定不是什么来下层体验生活的隐形大富豪吗?”
程曜想了想宏晟上半年拿下的那片开发区,挠了挠头说:“是有块荒地啦,说不定等来年开春了,还要被我爸赶回去扛起锄头开荒呢。”
他瞅虞连一眼,羞涩地笑了笑:“不过我确实是故意混到哥身边来,就想吃一些爱情的苦。”
虞连端着下巴细数之前旧账,皱了皱眉:“不对,你不对劲……”
程曜忙说:“是是,是有点小钱的富二代,不过话说起来,哥还没去过我家里呢,要不就今天晚上?”
“欢迎老板视察!”
“去你的,”虞连被他岔开了话,哼笑说,“今晚得加班,明晚也加……这周都加班,我都想干脆睡在公司了。”
“闲着没事就去买点咖啡,财务没时间加购,茶水间连咖啡粉都没了。最近公司里都是咖啡味儿,我还卖啥茶叶,不如转行。”
晚上虞连照例加班到很晚,他疲惫地推开门一看,同事们大多还在伏案工作,各个表情愁苦,脸色都不大好,看见他还是撑起眼皮笑着打了声招呼。
虞连看着心疼,三年里员工主动离职的情况不多,大部分人从寻青成立之初就跟着他,跟着陆淮川和杨兴干到现在。
虞连突然觉得,他有责任,也必须有这个能力,带着信任他的人一起尽快度过眼前这个困境。
他上午收到程曜转给他的资料来,那老头年轻时就是个老赖,进局子跟喝水吃饭一样,属于社会闲散人员,目前还在平港,找到他是迟早的事。
破局好像有了些希望。他几次致电陆淮川和杨兴,把公司现状说明后,要求他们尽快回来,并且动用能动用所有的人脉,把背后做鬼的人揪出来绳之以法。
杨兴语焉不详,只说在对接外省的客户,手上事情多,忙,抽不开身,喊他联系陆淮川。
而陆淮川的地址定位都快一天一换了。
虞连气闷,但没想过撂挑子不干,他想,这俩最好找到下家,把话说开了赶紧把手里的股权转让过来。
要开也是他虞连把他俩开了。
从陆淮川被检察院传唤,到公司受人举报,暴露出这么多问题,本来就是管理上出现了漏洞,主要责任肯定不在虞连。虞连头一回认识到合伙人带来的弊端,以及感受到不能完全掌握公司主控权的乏力和被动感。
他萌生了拆伙的念头。
但现下熬过这个冬天才是最要紧的事,这件事产生的负面影响太大,业务组那边的单子少了很多,后续还需要做好老客户的售后工作,也会发生一笔不小的开销。
公司账目亏空越来越大。
虞连有些发愁,他熬了好几个晚上,今晚实在撑不住,在桌案上趴了会儿,最后摸到办公室的沙发上,靠着扶手微微打了个盹。
程曜从门外进来,想找他聊个事儿,见状原本准备退出去,怕他睡着了着凉,又轻手轻脚地凑过来,从柜子里取出薄绒的毯子盖在他身上。
这是虞连之前加班,备在办公室里的。
虞连睡得浅,程曜稍一动,他就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问几点了。
“零点了。”程曜轻声,哄他说,“我吵醒你了,再睡会儿吧,别忙了,有事明天再处理。”
虞连不吭声,程曜替他掩了掩被角,转身要走。
手臂被人一把拉住。
虞连仰着脸:“你眼圈很重,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你也停一停,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
“还好啦,”程曜捋了捋袖子,“我一想到快把那老头逮住了,浑身上下就都是干劲,把他扭送局子前先揍一顿违不违法啊……噢不行不行,打之前我得把他眼睛蒙起来,这个无赖肯定会反告我的。”
他兴冲冲的,大概是真打算这么做,虞连只好说:“先不提那个,我只是……我可能有点冷。”
“冷吗,我就说嘛,肚皮不盖肯定会着凉的嘛,得拿个杂志,拿个手机盖在肚脐眼上也行啊,我去把暖气调高一点!”
虞连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能不能把程曜借给我,靠一靠。”
程曜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回过神后,快速跑去把办公室的门锁了,又小跑回来,屁股一撅砰一声重重地在虞连身旁落座,他这么大块头用力落下来,给虞连都震得微微弹起。
程曜脸红红的,捏着手,整颗脑袋都往虞连边上凑,他小声说:“可以,可以靠,还能上手摸,亲亲也行。”
他诱导虞连动手操作:“哥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虞连好笑,揉了一把他乱哄哄的凌乱蓬松的头发,程曜最近太忙,连形象都没顾得上收拾了。
虞连一点都不嫌弃,他头一歪,微微侧在程曜身上,枕着他肩膀。
原先那张薄毯展了开来,覆在两人身上。
程曜也闭上眼,感受着身旁的体温和气息,他拱了拱毯子,忍不住说:“这样真的好暖和啊!”
“是啊。”虞连弯了弯眼,“小程在身边的话,就觉得很安心,也很温暖,感觉睡觉都踏实一点。”
“在身边……睡觉……”程曜眼睛一亮,“这算不算表白啊?”
“你好会提取关键词。”
“那到底算不算?!”
“算……又不算。”
程曜塌下肩,委屈说:“这个对话,就好像你是那种钓着我的渣男,但是我心甘情愿被哥钓着的……”
虞连拢了拢身上的毯子,手躲在底下,偷偷去牵程曜的手:“我是觉得,这样的表白会不会太草率了?我确实觉得小程很温暖,就好像小狗,可这句话能对小程说,也能对小狗说,会不会太没仪式感了?”
程曜很喜欢他的一些小动作,立马从善如流,与他十指相扣。
虞连体温升高,有点热,手心发潮,沁出细汗。程曜的温度和他紧紧贴着。
程曜很好被满足,没再计较,只是追问了一句:“那是你喜欢小狗还是喜欢我?”
“都喜欢,抱着小程像抱着小狗。”
“更喜欢哪个?”
“选不出来,都想要。”
程曜屈指,挠了挠他手心:“从哥嘴里听句最喜欢程曜了好难啊!”
虞连乐不可支:“改天说给你听。”
程曜缠着:“改天是哪天?”
虞连没再回答他,他原本就犯困,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程曜聊着,困意有些不受控制,眼皮很快垂落下来。
他挨着程曜,真的睡得无比安心。
他最后身子几乎整个歪到程曜怀里,程曜抱着他,陪了他好久,确定虞连睡熟后,才小心把他抱起,放在沙发上,盖实了毯子。
虞连一夜无梦。
他醒来时,看见窗外微亮,低头瞧见身上除了那件薄毯,还多了一件程曜的羊绒大衣。
耳边突然响起汪汪两声脆亮的狗叫,虞连晃了晃脑袋,以为自己还不大清醒。
他推开门走出去,才8点不到,办公室里空空荡荡,还没人到场办公。门口又由远及近地传来叫声。
虞连的眼睛倏然张大。
一只毛绒绒的黑白相间的生物,好像一大坨奥利奥麦旋风,一路上哼哧哼哧地冲刺过来,快扑到虞连跟前时,又趴啦一个急停。
它坐在地上,歪着头,黢黑圆润的眼睛盯着虞连。
“汪!”它冲着虞连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
虞连起先吓了一跳,然后觉得无比惊喜。
他不确定地说:“福、福宝?”
福宝又叫,落在地面的尾巴左右扫了扫。
“你再夹!你再夹一声看看呢?!你在家对着我就不是这调儿!”
程曜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跟过来,他手里拿着绳,显然是被福宝挣脱遛了好长一段路了。
他蹬蹬蹬小跑到虞连跟前,介绍说:“这是福宝,哦对了,他刚刚其实已经跟你自我介绍过了。”
“我是他爸来着,那他应该叫哥什么呢?”
他努力想了想,抬腿轻轻踹了福宝一脚:“快,叫二爸!”
虞连和狗都沉默了。
福宝屁股嫌弃地从他脚边挪开一些。
程曜嘟囔:“什么嘛,不好听吗?”
虞连忽略了这个称呼,他礼貌地弯下腰,想和福宝握手。
“你好呀,第一次见面,我是虞连。”
福宝咧开嘴,哼哧喘气,把爪子听话地放在他手上。
虞连哇一声:“他真的好聪明啊!”
程曜嘿嘿笑了:“那可不嘛,智商随我!”
他于是也蹲下身,把手掌覆在福宝白乎乎毛茸茸的爪上,仰脸对虞连说道。
“好了,哥,这下不用选了。”
“现在大狗和小狗,都是你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