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我已经传达得差不多了,陆总现在也不方便,那我们改天再谈。”
陆淮川方才放话跟吃了火药一样,季敏没有停留太久,客套两句就起身告辞。陆淮川犹豫一下,还是追着她背影亲自去送了。
他回来时,程曜已经没在那儿了,虞连还直挺挺站在茶台前,神情有些恍惚。
陆淮川:“程曜呢?”
他心头憋着气,绕过虞连在皮椅里坐下,有点迁怒的意思:“太不像话了,一点礼貌都不懂,正跟客户谈事呢这么莽撞就冲进来,这种屡教不改的员工就该好好罚一下。”
“是我,”虞连开口,“我把他叫走的。”
陆淮川皱眉,虞连继续:“我在门口呆了有一会儿了,他看我这个样子,一下着急才推门而入的。”
“打扰到你们了,抱歉。”
陆淮川眼皮一跳,瞥一眼才新装好的磨砂玻璃墙:“你等很久了?”
“不算久,十分钟吧,我没听见你俩在谈什么。”
虞连表情很淡漠,甚至有些木讷,陆淮川讪讪:“我们能谈什么,不就是业务上的事情,季总带来一个好消息,全胜下个季度的礼品采购项目,我们有很大的希望竞争成功。”
“那恭喜你。”
虞连声音不轻不重,陆淮川拉过他的手:“是恭喜我们。站着干嘛,坐下来聊,不是还有事要说吗。”
虞连看着手背上叠着的那只手,齿关一颤,忍不住说话带刺:“还是要恭喜你,这么短的时间里建立起这么亲密难得的关系,接下来一笔大业务,你心里一定很有成就感。”
“你说话怎么夹枪带棍的?”陆淮川心里有鬼,自然产生了联想,声音下意识粗沉起来,“我是爽约了,没有和你去徽州玩,你不也自己和别人玩得很开心吗?我和杨兴在外边喝酒喝得胃都快吐出来了,现在业务到手了,还要被你赌气嘲讽,我做这个老总做得很容易吗?”
虞连目光下垂,没有一点动怒的意思,他茫然张大了眼,只觉得心灰。
片刻,他小声解释说:“不关徽州的事,我也没有赌气。”
陆淮川压了他一头,听虞连声音放得这样轻,自觉把锅甩干净了。
他又放软了姿态:“建立和维护一段客户关系都不容易,连连,多一点理解我。”
“不说这个了,你刚才有什么事要找我?”
虞连嘴唇动了动:“没事了。”
“你还是在赌气,为什么?”陆淮川有些急躁了,“我知道我临时改变计划也有不对,让你失望了,我们下次再补上,去其他更好玩的地方,去很久很久。”
虞连蜷起手,指甲无意刮过掌心的肉,只一点点便觉得痛。他低着头,不知所措地捏着指节,察觉到陆淮川逼视的目光,隔了好久才捡起话来说。
“没有下一次了。”
“你在说什么……”陆淮川足足半分钟后才反应过来,气极反笑:“虞连,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胸口隐忍地起伏,两腮红了,颊上的肌肉在轻微抽动,是他暴怒的前兆。虞连抬起眼,把心里一段话完整地说完:“我不会再花很长的时间,和你单独旅行,也不会在工作之外与你产生过多的交集,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接,我们甚至可以不见面……我希望结束掉这段不明不白的关系,我们回归各自的生活,恢复到朋友……或者说同事关系本身。”
“结束关系?”陆淮川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一时无法消化这些内容。
被发现了吗。他想到了季敏的事情,顿时压下一些火气。
少顷,陆淮川喃喃说:“为什么,你要跟我分手吗……”
“我们又没有在一起过。”
虞连仰起脸:“我们也许相互有过好感,但我们真的不适合,不会、也不应该成为情侣。”
他疲惫地张开手掌,捂住了脸:“我太累了,我预见了和你在一起后的很多结果,都让我觉得不堪重负,这种心情甚至会影响到以后的工作,所以及时止损是我们之间最好的选择。”
陆淮川回过神:“所以,你把我们之间的感情定义为有害关系?”
他冷笑:“凭什么?就因为我撇下你没有去徽州?我从来不知道你的眼界能这么小。”
虞连的眼睛像一片森然沉寂的死水,他嘴唇上下碰了碰,什么都没说。陆淮川有些慌神:“我不是在怪你,我说了我也有错,我们明天就去,公司里的事什么都不要管了,我就陪着你一个人。”
虞连厌烦了:“我再三说了,和徽州真的无关,淮川。”
陆淮川咬牙,往桌上重重锤了一拳:“那到底为什么啊,你到底想要什么啊?!你想要什么你说啊!”
虞连无视他的暴怒:“我刚才明确告诉过你了,我们之间就当事情没有发生,结束掉这段关系,我们还是同事,还是朋友。”
“纠缠下去对你我没有好处吧,你真的愿意和一个男的处对象吗?”
“我不是因为你是男的我和你处对象,我是因为你是虞连我才和你处,你难道不明白吗?!”
他俩的争吵似乎招来些动静,玻璃墙上隐约有同事的身影在外闪动。陆淮川烦躁地扯了扯衬衣领口,低头粗重地喘息一声:“好了不开玩笑了,虞连,你下午休假,先在家休息吧,可能你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我晚上再去找你。”
虞连下定了决心,对于这种藕断丝连的说法并不满意,他拒绝道:“我已经说了,下班后是我的业余时间,我们尽量减少见面,你把我刚才说的话完全当放屁了。”
陆淮川看着他的目光多了一丝惊悚,好像那个柔软的好脾气的虞连被什么人突然夺了舍。
变得坚持,顽固,无机可乘。
“哈,虞连,”他眼神中甚至夹了恨意,“你竟然说要和我断掉,你确定?”
虞连轻轻嗯的一声。
陆淮川:“我不同意。”
虞连也觉得焦躁起来,他两手不安地捏在一块,掌心沁出了汗:“你到底为什么还要继续缠着我?这没必要吧,对你没好处吧,说开了大家就还是同事,还是朋友,一定要闹到最后无法收场的地步,会连这个公司都守不住的。”
他似乎也不能理解陆淮川的想法,嘴中念说:“你到底要什么……哦,要我和你睡觉,是不是……”
虞连已然忍耐了许久,意识到这个,脑中一嗡,心情几乎崩溃。
他面无表情地去掏衣袋里的银行卡:“我不该招惹你,和你发展关系本来就是错误的决定,是我的错,你去开个房,我现在就和你睡,睡完一觉我们就当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你疯了吧!”陆淮川伸手拽住他,嗓子里压着低吼声,“你是在作践自己还是在作践我!”
虞连拂开他:“不要?那我们好聚好散。”
陆淮川站起身,暴躁地挠着脖根,他有些失控地在原地来回踱步,突然,回头恶狠狠地瞪向虞连:“不可能,我说了,不可能。”
“怎么去一趟徽州你整个人就变了,是不是有人从中使坏,一定是……”
虞连打断他:“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徽州,我听得快要吐了,你一定要听答案吗,那我告诉你——我厌倦了再去揣测你的动态,去猜想你今天或者明天有没有和哪个人睡觉,去时刻防备和你在一起后自己什么时候会被绿,我讨厌这样又怨又妒的角色。”
他眼神空然,无力地喘了口气,为自己这些年的暗恋下了结语。
“我胜任不了。喜欢你太辛苦了,陆淮川,我不想喜欢了。”
陆淮川一时说不上话来,片刻他张了张嘴:“你应该对我多一点信任……”
“我给了,给了好多好多,不想再给了。”虞连肩膀收缩着,深深垂着头,神态无助凄然。
他勉强调整一下表情,抬头对欲言又止的陆淮川道:“你别再往下说了,有些事情打到为止,如果深究下去大家可能都会难堪,你我本来就是一段没结果的关系,所以我觉得由我主动提出来,大家以后还能面对面地共事。”
“不管你有没有撒过谎,对我是否有所隐瞒,今日过后就都不要紧了。”
他嘴唇有些发抖,艰涩说完这大一段,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就到这里为止吧,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走出去几步路,听见陆淮川在身后哑声说道:“明明这些年都这样过来了,为什么啊,为什么,一个人怎么能突然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
虞连背对着他,因为痛苦,脸上五官扭曲在一起,十分丑陋。他捂住嘴,想要回句什么话,又怕喉中夹着软弱和妥协的哭腔。
他因此仍然要走。
手腕被人一下扯住了,虞连错步,身子意外地朝后一仰。
陆淮川用力揽着他的腰,两腮的肌肉僵硬地鼓动着,一双眼睛潮湿发红:“好,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和程曜那个贱人发生过什么,你们在徽州的时候在一起了?所以你要甩掉我,啊?”
“是,一定是……”他语无伦次起来,掐得虞连腕骨生疼,“是我一下疏忽了,给了你们机会,所以、所以你才急着和我说明白然后跟他在一块,然后还官宦堂皇地说着什么以后要体面相处的借口……”
“陆淮川!”
虞连身上的衬衣被扯得领口大开,他惊惧万分地瞥向门外:“这里是公司,疯了吗,你疯了也别在这里动手!”
陆淮川妒意上头,齿关紧合,口腔一股子血味:“程曜这个人他就该死——!”
虞连皱眉,不停挣扎:“跟程曜没有任何关系,你还有理智吗,能不能不要一再因为我们的事牵扯到别人……放开!”
陆淮川箍着他,愤怒,嫉妒,恶欲,完全占据了上风,他怒火中烧,扭动的视线里只看见虞连纤白的脖颈在眼前不住地晃。
他以爱为名,编织了一个完美囚笼,所困之兽却不肯轻易降服,妄图从他手底挣扎逃脱。
虞连要跑。
陆淮川喉结重重下沉,伸手紧紧掰着对方的肩膀,在他颈上恶狠狠咬了一口。
他像扑咬猎物的咽喉,以求一击毙命的恶兽。是控制,也是标记。
“啊!”
虞连痛叫了一声,片刻回神,不可置信地捂住脖子。陆淮川松动了一些,虞连坚硬的手肘猛往他心窝一撞。
陆淮川闷哼。虞连回头,给了他一个耳光。
先前勉强维持的和平一瞬即破,镜面崩坏,满地碎屑。
虞连愤恨地看了他一眼,捂住脖子匆匆往外走。
陆淮川张着手,怀里空空落落。
他二人争吵的声音太大,外头的同事隐约都能听见,程曜心不在焉地在工位上转着笔,耳朵恨不能长在门板上。
陆总办公室的门哗啦开了,虞连急匆匆走出来。程曜见状飞快起身。
他小跑过去,远远招呼说道:“连哥,忙完了吗,等下下班……”
虞连垂着头,闷声不答,快步擦过了他。程曜怔住,赶忙伸手去拉他:“我们去吃些什么?”
虞连一惊,应激地朝后猛一挥手,打开了他。
他似乎愣了一下,还是冷着脸扭头离开了。
“有事以后再说。”
声音里夹着细微的慌乱。
程曜没有再追,虞连颈上的伤口清晰地扎进眼睛里,在心上生出尖锐的刺来。
“哈……”程曜低头,看着被打开的那只手,一些讳莫如深的念头破土而出。向他叫嚣,向他示威。
他失控地——以至于在一个并不合适的时间里,过早执行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