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光线变换, 在预定的时间点,自动窗帘徐徐打开,倾洒进一地的柔和曦光。
睡在客厅小窝里的小狗嗖一下站起来, 精神抖擞地抖抖毛,哒哒哒地往闻祈的主卧走, 还没到达,先被宽大的手掌给捞了起来。
小狗嗷一声回头,看到了裴砚初。
裴砚初轻嘘了声, 笑着道:“我陪你玩, 让他再睡会儿。”
小狗立刻变得乖巧, 摇摇尾巴。
裴砚初拿胡萝卜玩偶陪着它玩拔河游戏, 等小狗玩累了, 进了厨房, 按着食谱给元宝做吃的。
元宝在客厅里吃饭,裴砚初正准备去做两人早餐的时候, 叮咚一声, 门铃响了。
裴砚初有些惊讶,到了玄关处,在可视化门铃里看到了一位女性,眉眼和闻祈相似
身份不作他想。
来这么早?
裴砚初压下诧异,打开门,主动道:“您是闻阿姨吧?小祈给我说了,您今天会过来。”
闻若婵站在门外,她的皮肤保养得很好, 不同于闻祈面容的昳丽清艳,五官轮廓的线条偏向柔和,气质优雅温婉。
说话更如一缕春风般和气:“小裴, 一转眼,你都长这么高了。”
裴砚初问:“阿姨,您认识我?”
“怎么会不认识?”
闻若婵轻轻地笑了起来,视线掠过他左耳的银珠耳钉,又划过他颈侧上的吻痕,神色不变,道:“你和小祈是高中同学,闹过好几次矛盾,我去过一次学校,见过你。”
裴砚初让开路,打哈哈道:“还有这些事?抱歉啊阿姨,我都不记得了。不过高中嘛,大家都年轻,有冲突也正常……”
闻若婵慢步走了进来,问:“小祈还没起吗?”
裴砚初的唇角浮起宠溺的笑意,道:“还在睡着呢,我去叫他。”
他进了主卧,房门半掩,若有若无地传出几句话,透着亲昵。
“小祈,起来了,你妈妈来了……”
“要我先带元宝出门散步吗?……”
“好。我帮你拿衣服……”
不多时,裴砚初再度出现在主卧的门口,关上了门,主动道:“阿姨,小祈醒了,换个衣服就出来。”
又态度自然地问:“您吃早饭了吗?”
闻若婵道:“吃过了。”
“那您先坐着等会儿,我先去做个早饭。”
裴砚初回去给吃完饭的小狗擦了嘴,把空掉的盘子带回了厨房。
他刚进去,主卧的门开了。
闻祈的眼尾微红,神情间带着懒散的倦意,穿着一件薄羊毛高领毛衣,腰身细窄,两条腿被简约的长裤勾勒出笔直的线条。
他打着哈欠走出来,喊了一句妈妈。
小狗一早上没见到闻祈,像个发射的小炮弹似的嗷嗷嗷地冲过来。
闻祈的眼底划过笑意,蹲下了身,摸了摸小狗脑袋,哄元宝先自己玩。
闻若婵走过来,关心问:“昨晚没睡好吗?”
闻祈站起身,答:“没睡好,被狗闹的。”
就邪门,最近总是梦到高中的事,还总有裴狗的戏份。
厨房里倏地传来清脆的破碎声响,似什么给摔碎了。
闻祈的身形如风,几步掠过闻若婵,到了厨房门口,神色带着几分不作假的焦急,问:“怎么了”
闻若婵注视着他的背影,这才注意到,闻祈的右耳垂也缀着一枚银珠耳钉。
厨房传来裴砚初的声音:“没事没事,刚手滑了,我没拿住碗。”
闻祈对里面道:“那你小心点,收拾的时候别伤到手了。”
“好。”
闻若婵慢慢地走来,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怎么打耳洞了?”
闻祈道:“打着玩的。”
闻若婵默然。
这回换闻祈找话题,态度客气,难掩疏离:“我没想到您来得这么早。”
闻若婵回:“下午在别的城市有一个通告,只有今天早上有时间可以过来,等会儿和你聊完,我就去机场了。”
闻祈干巴巴地道:“辛苦了。”
两人站在餐厅里相顾无言,陷入了安静,像是再没其他的寒暄话可以说,只余厨房方向时不时传来的动静。
闻若婵先打破了这一份沉寂,从随身的托特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过来,道:“你的合同。”
闻祈怔了下,没想到这么轻易地能拿回自己的合同,伸手接住,闻若婵却没松手。
文件袋卡在两人中间没动。
闻祈疑惑抬眼,问:“妈妈?”
“小祈。”闻若婵轻声道,“你是站在妈妈这边的,对吗?”
闻祈笑起来,反问的话语藏着苦涩的意味:“我还能站哪边?”
闻若婵指尖一颤,力度稍减,闻祈拿过了牛皮袋。
明明是一直想要的东西,闻祈却没有投去更多的注意力,只随手放到了旁边的餐桌上,望着面前的人,安静地等待闻若婵后面的话。
“看到小裴,我才突然意识到,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也长大了。”闻若婵道,“我错过了你的成长,你会怪我吗?”
她伸出手,想摸摸闻祈的脑袋,闻祈却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闻若婵的手僵在半空。
闻祈垂落视线,低声道:“没关系,我习惯了。”
闻若婵的眸光似被刺痛般闪烁起来,转了话题,道:“我找人打听过了,沈家的小少爷虽然年纪小了点,性子爱玩,但是本性还不错,说不定你们认识以后,会相处得很好。”
她轻笑着,道:“联姻以后,有沈家保着你衣食无忧,妈妈也放心。”
“衣食无忧……”闻祈道,“妈妈,这就是你对我的期望吗?我们账户上的钱还不够用吗?”
闻若婵的第一场婚姻开始得浪漫,结束得狼狈,离婚的过错在对方,顺利拿到了一笔丰厚的赔偿。
她再婚以后复出,每一首都是家喻户晓的程度,特别是为第二场婚姻首推的那一套专辑,曲调温柔,述说着爱、梦与祝福,成了婚礼经典必备曲目。
“不是钱的问题,”闻若婵道,“妈妈喜欢音乐,想站在高处,让更多的人听到我唱歌,让更多的人知道小祈你写的曲子。”
如果是这样,那些曲子又为什么从来不让他署名?
闻祈依旧什么话也没说。
闻若婵又看向厨房的方向,试探性地问:“我还记得你和裴家这孩子一向闹不和,现在怎么住在一起了?”
记忆里,闻祈这孩子一向省心,模样好,性格乖,成绩优秀,完美得像模板小孩。
在闻祈上高中时,助理帮她接过好几次学校打来的电话,说闻祈和同学打架了,她还不相信。
怎么可能?
她当时忙着一个封闭录制的综艺当导师,热度正高,没时间去处理也没当一回事。
后来知道闻祈招惹的是裴家的小孩,让对方芒果过敏到住院的地步,连夜坐飞机赶了回去,带着闻祈去病房,亲自赔罪道歉。
好在对方父母没有仗着家势故意压人,笑着道:“小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传闻中的裴家大少爷肿着脸,不肯要闻祈进病房当面道歉,倒是单独见了她,拘谨解释:“阿姨,是我自己想喝的,和闻祈没什么关系,您别说他……”
她私底下还是训了闻祈一顿,难得发火——裴家势力显赫,就连文娱行业也处处有裴家的投资在,谁敢招惹?
好在闻祈也知道了自己有错,后面的高中生活安安静静的,再也没惹出过什么事。
怎么数年过去,两人又重新搅在了一起?
闻祈道:“看他可怜。裴砚初连住院费都交不起,还失忆了,没地方可去,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闻若婵道:“裴砚初的身上背着好几个经济纠纷的官司,都在走流程,等后面判决下来了,不仅是破产,估计还得赔很多钱。小祈,我知道你心好,但帮得了朋友一时,不可能帮朋友一世,早点让他另找住处吧。如果小裴把你当朋友,他也不愿意把麻烦带给你。”
闻祈道:“我没把他当朋友。”
闻若婵一愣:“你们这是……”
闻祈漫不经心道:“正好他现在失忆了,玩玩而已。”
说话之间,他微微偏头,颈侧露出一点桃花瓣般殷红的痕迹,又飞快隐没。
闻若婵的脸上失去了笑:“小祈。”
闻祈抬起视线。
闻若婵问:“这一年多不肯写歌、打耳洞、玩男人……你是在报复妈妈吗?”
闻祈的长睫轻颤了下,语气冷漠:“您想多了。”
闻若婵让步:“其他的都可以商量。但是沈家的条件很好,妈妈希望你可以认真对待,一旦错过,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这样的跨越阶级的机会了,妈妈从第一场婚姻学习到的唯一一件事……”
“我知道,您说过很多次了。”
闻祈的神色变得厌倦,麻木地背着那些话:“——爱是最昂贵的奢侈品,求爱的人只会满盘皆输,一无所有。事业、钱财、名气,才是实打实的,值得握在手里的东西。”
脚步声响起,打断对话。
厨房门口出现裴砚初的身影,端了一盘牛油果三明治出来,放在桌上。
闻若婵望了一眼墙上的时间,道:“小祈你胃不好,先吃饭吧,我先走了。”
她转而看向裴砚初,彬彬有礼地问:“小裴,可以麻烦你送我下楼吗?”
裴砚初没说话,视线先望向闻祈。
闻祈顿了两秒,道:“你去吧。”
“好。”
裴砚初利落地摘了身上的围裙,搭在椅背上,笑着道:“闻阿姨,我送您下楼。”
闻若婵又道:“小祈,我先走了。”
闻祈望着她,手指收紧,轻轻地点了头。
裴砚初和闻若婵一起出了门,进了电梯里。
下行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
闻若婵问:“小裴,我听说你失忆了?”
“我的消息传这么远了啊,您也知道?”裴砚初腼腆一笑,“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关注我。”
闻若婵问:“你和小祈……”
裴砚初的脸颊泛红,视线也别开,磕磕巴巴地道:“我没了记忆,小祈收留了我,他、他对我很好。”
闻若婵沉默一瞬,道:“厨房离得不远,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见,小祈对你只是玩玩而已。”
裴砚初的眸色变得微微黯然,强撑着笑:“我知道的,毕竟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就算小祈对我不是真心的,我也愿意跟着他。”
闻若婵这几年也和裴砚初打过一次照面,是在一个豪奢的上流商业晚会上。
裴砚初作为霈泽的总裁,神情倨傲,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聚光灯中心,到处有人巴结讨好。
转眼之间,再次见面,裴砚初穿着围裙在小公寓的厨房里忙活,神色半点不见傲气,对着她的儿子更是极尽温柔,做小伏低。
还像个小白花主角,委屈求全地用上了“跟着”这个词。
闻若婵压下怪异的感觉,叹口气:“你可能不知道,小祈愿意……收留你,也是为了和我赌气。”
良好的教养,让她不能直接说出那两个字,只能委婉地点他。
裴砚初的脸上浮现疑惑。
“我和小祈的父亲离婚,是因为发现他婚后惯性出轨。”闻若婵苦笑,“我以为我遇上了爱情,为他放弃了所有的事业,却换来他这样对我,小祈受我的影响,讨厌欺骗,讨厌把感情当游戏的人。”
听到欺骗两字,裴砚初的神色僵了僵。
“这些年我忙于事业,忽视了小祈,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对我有怨气。我以前是把他当童星培养的,不允许有纹身、耳钉,文化课要拿第一,不能谈恋爱,不能交不三不四的朋友,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放弃了这件事,但小祈的习惯一直没变过。”
“但今天见面,他打了耳钉,还向我展示你的存在,小祈是想表达对我的不满,并不是真心对待你。”
“就算小祈想和我闹脾气,但和沈家联姻这件事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不能让他错过。他们下周就要见面了,风言风语流出去,总是不好听的。”
闻若婵的声音轻柔而恳切,道:“我知道你最近的困境,没有地方可以去,只要你主动离开小祈,阿姨这里有一张卡,可以帮到你。”
她从托特包里拿出卡夹钱包,而后抽出了一张卡。
裴砚初没接,很直接地问:“卡里有多少钱?”
闻若婵的音色温和:“两百万。”
对于一个身无分文,和破产无异的人来说,两百万相当于一个天价数字。
“两百万?”
裴砚初的神色诧异,不敢相信般地问:“在您眼里,小祈只值两百万?”
闻若婵觉得这句话有种说不出的刺耳,皱了皱眉,道:“你觉得两百万不够?”
裴砚初道:“我只想知道,小祈在您眼中值多少钱。”
闻若婵当他贪心想抬价,问:“你说个数吧,想要多少?”
裴砚初看向电梯里的屏幕。
数字跳动,即将到达底楼。
他惦记着回去和闻祈共进早餐,不想在这里多花时间,干脆直接地道:“闻阿姨,我听见你和小祈的对话了。你告诉他——爱是最昂贵的奢侈品,是吗?”
闻若婵微怔。
裴砚初的唇角翘起弧度,那股子大少爷的劲儿又跑出来了,语气混不吝:“我想要这个世界上最昂贵的奢侈品——当然求的是他的爱了,满盘皆输,倾家荡产也无所谓。两百万算什么?”
闻若婵问:“你知道你和小祈在高中关系很差吗?要是以后恢复了记忆,不怕会后悔?”
裴砚初道:“不怕,以后会后悔,那也是以后的事。选择留在小祈的身边,至少现在的我肯定不会后悔。”
闻若婵又问:“你这么喜欢小祈?”
裴砚初的桃花眼浮起缱绻笑意,声音也变轻了,道:“喜欢。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非他不可。”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
闻若婵戴上墨镜,看他一眼,像看到了曾经飞蛾扑火的自己,摇摇头,无奈笑道:“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