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祈趴在床上,却感觉覆在后背揉弄的力度越来越慢。
他抬了头,却看见裴砚初的眼神闪烁,耳尖也发红,手掌贴着他的脊背,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可以了吧?”闻祈问。
裴砚初像是被他突然出声吓一跳,飞速地收回手,四目相对,脸上也开始慢慢地泛红,磕巴一下,道:“可、可以了。你先躺一会儿,等药干了,再起来。”
闻祈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一圈,嗯了声。
裴砚初道:“我去洗个手。”
外面的学生已经拿完药走了,裴砚初站起身,动作僵硬地转过去,同手同脚地出去了。
闻祈收回了看他背影的目光,神情变得若有所思。
裴砚初去了旁边的公共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冷水,再抬头,镜面倒映出他绯红的一张脸,湿漉漉的,直往下滴水,怎么看怎么狼狈。
他刚才……脸这么红出现在闻祈面前的吗?
稍微降温的脸又隐隐有发热的趋势。
裴砚初脱了校服外套,潦草地系在腰间,打成了个死结,他里面穿了件无袖黑t,抓着领口的衣料使劲散热。
缓了好一会儿,裴砚初感觉浑身的温度降下来了,松口气,转过身,就看到闻祈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长身玉立,神色难明,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裴砚初往后猛退一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不是,你什么时候来的?”
闻祈的视线轻轻划过裴砚初的手臂——少年有打篮球的习惯,锻炼出一身结实体格,健康的小麦色手臂覆着坚实的肌肉,线条流畅,蕴着极强的爆发力。
“快下课了。”闻祈抬起眼,声线平稳,“回教室吧。”
裴砚初看闻祈的脸色看不出来什么,猜着他应该是刚到,见闻祈转身走了,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裴砚初绞尽脑汁,想找个话题搭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闻祈先开了口:“谢谢你帮我上药。”
裴砚初愣了下,被闻祈这么和颜悦色地道谢,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道:“不用,毕竟你受伤也是因为我。”
又念叨道:“下次要是再受伤,记得早一点看医生,你又不像我皮糙肉厚的,别在那儿硬扛。疼就吭声,硬拖只会越变越严重……”
闻祈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惹来裴砚初说这么多,面色古怪,道:“我的伤不都是因为和你打架吗?”
打完了,又让他早点去看医生?
还挺新奇。
裴砚初被堵得一下子没了话。
两人上了教学楼,快回到班上的时候,裴砚初在后面突然低声说了句:“以后不会了。”
闻祈没听清,停了步,回头望向他。
湛蓝的天际,白鸽呼啦展翅,一掠飞过。
少年站在走廊上,金光洒落,纤长的黑睫仿若融化在光里,瞳眸清亮,倒映着他的身影。
裴砚初呆呆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心跳一点一点加速,怦咚怦咚,像慌张奔逃的小鹿找不到出口,横冲直撞,撞得胸口震天响。
闻祈问:“你刚说什么?”
裴砚初的手指微微蜷缩,道:“我说,以后我们不打架了吧,打架多没意思。”
闻祈望着他。
裴砚初又道:“闻祈,我们以后做朋友吧。”
叮铃下课铃忽地在上方打响,整个校园随之变得沸腾起来。
喧哗闹腾的声音中,闻祈笑了下,什么也没说,往前继续走了。
裴砚初赶紧追上去:“行还是不行,你说句话啊。”
闻祈问:“我要是说不行呢?”
裴砚初和他并排走,毫不犹豫道:“不行也得行。”
“那你还要我说什么?”闻祈睨他,语气悠悠,含着莫名的笑意,“你给了我选择的余地吗?裴大少爷。”
分明是打趣的语气,分明是一向不喜欢的称呼,却喊得裴砚初半边身体都过电似的酥了。
两人进了教室,里面零零散散坐了一半的人,见他俩一起进来了,都面色惊讶。
许千钧迎来找闻祈:“小祈,你去哪儿了,我正到处找你呢——”
又急急刹车,惊道:“你身上怎么这么浓一股药酒味!受伤了?”
裴砚初去了另一侧的后排,和他玩得好的朋友闻到了刺鼻的气味,同一时间叫唤起来:“裴哥你涂了药酒?谁把你打伤了?!”
两边的朋友远远投来视线,瞬间明了。
许千钧拉着闻祈,声音发愁:“又打起来了?你和裴砚初的关系怎么越来越差了。”
闻祈解释:“没打架,我身上是之前的伤,裴砚初拉我去医务室上药。”
“真的假的?”许千钧有点不信,“太阳打西边出来,裴大少爷转性了?”
闻祈的唇角翘了一下,坐回座位上了,随口问:“找我有事?”
“有事,我正想和你说呢。”
许千钧拉开闻祈旁边座位的椅子,跟着坐下,凑过来,压低了声量:“裴大少爷的十八岁生日快到了,他们都在合计送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要是放在以前,闻祈懒得参加——裴砚初过生日,和他有什么关系?
但念着某人刚帮他上了药,闻祈犹豫了瞬,问:“他们打算送什么?”
“裴大少爷什么都不缺,送什么都行,左右都是送个心意,表个态。”许千钧道,“小祈你也送吧?听说那天裴家要给他办生日宴,估计根本不会来学校,我们也不用把礼物当面给他。做个样子放他座位上,缓和一下你俩的关系,再怎么说,裴砚初也是霈家的太子爷……”
他的神情欲言又止。
闻祈知道许千钧想说什么。
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越来越差,许千钧怕他真的惹急了裴砚初,旧账新仇一起算,裴砚初用家世压人,就晚了。
闻祈轻应一声,宽慰许千钧:“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许千钧愁得要死。
就他们三天两头打一架的关系,这也能叫有数?
闻祈问:“裴砚初的生日是几号?”
“下周三。”许千钧怕闻祈不上心,“你要是不知道送什么,我准备双份,到时候你拿一个写你名字。”
“谢谢,不过不用。”闻祈的眼眸微弯,“我自己准备就行。”
许千钧半放下心来:“好。”
裴家要为裴砚初举办盛大生日宴的事传得校园皆知,作为生日礼物的顶级超跑也早早透了偷拍视角的照片出来。
柯尼塞格,红黑配色,如同巨兽伏地,流畅的线条张扬炫酷,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奢华二字。
周末的时候,许千钧给闻祈发群聊里的截图,感慨:【好帅的跑车,说不定下周就能看到裴砚初开跑车上学。奇了怪了,都这背景了,裴砚初怎么不读国际部,反而来了我们普通高中部。】
闻祈回忆起第一次见到的裴砚初父母的场景,回:【裴砚初他妈妈是国内大学的教授,应该是他妈妈的意思。】
许千钧:【啊你怎么知道的?】
闻祈:【开学第一天,我和裴砚初打架一起被请家长,他妈妈刚获了一个奖,我在新闻上看到过,认出来了。】
裴栖辰执管霈泽集团,为人儒雅斯文,夏禾妤教授盛名在外,说话知性温和,作为独生子的裴砚初却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一看就是被父母宠着惯出来的。
开学那天,教导主任怒气冲冲叫他们俩给家长打电话,不出二十分钟,裴砚初的父母就赶到了办公室。
而他拨出去的通话,自始至终都没有被接通。
想到这儿,闻祈唇角的笑意淡了点。
他的笔尖搁置在笔记本上,上面是删改涂抹的曲谱。
整栋别墅空空荡荡,寂静无声,负责做饭和收拾房间的阿姨也因为这周末小儿子过生日,特地请了假。
闻祈敛神垂眸,出神了会儿,重新拿起了笔。
新的一周,裴砚初连着两天都没来学校,听说是因为那场生日宴,被按在了家里作准备。
方小拓参加的美术集训结束了一轮,回来上课,发现到处都在议论裴砚初的生日宴,连去食堂吃个午餐,也能从高一的学弟学妹们那儿听到裴砚初的名字,回到教室里,更有一堆陌生面孔出入后门,将礼物放在某个空位上。
“裴大少爷的生日宴到底办成个什么样?”方小拓纳闷,“这么受关注?”
许千钧的消息比他俩灵通,道:“生日宴的请柬提前半个月就发了,请了不少商界名流,给裴少爷以后接管霈泽铺路呢,那些富二代公子哥没一个敢缺席的。总之不是我们能沾上边儿的世界。”
因着闻祈和裴砚初的关系差到人尽皆知,课间的时候,有平时不怎么聊天的同学找闻祈笑嘻嘻地搭话:“闻祈,明天裴砚初过生日,你打算送他什么啊?裴砚初以后可是要接管霈泽,你不可能不送吧?”
闻祈写卷子的动作一顿,掀起了眼帘,神色颇为冷淡,道:“没想法,可能送本数学辅导题吧,数学是主科,要是成绩提不上去,挺多专业都不能报考的。”
面前的同学最近一次数学测验只有三十多分,被呛了个正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地走了。
闻祈扫了一眼侧后方的位置。
裴砚初附近左右的位置都空了,从周一开始,大大小小、包装精美的礼物就逐渐堆积,现在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闻祈收回视线,慢慢地垂落长睫,笔尖停留在写到一半的题上,思路却断了。
耳边是窃窃私语的讨论声,不想去听,偏生某个名字被反复提起,钻进耳朵里,存在感和他本人一样蛮横强势,不讲道理。
好烦。
闻祈想。
明明不在,却像是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