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慕留不愿意放过她。
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只为了找她要一个名字,“杨枝。”
杨枝抬起了头。
她笑吟吟地看着身边人,双唇微微打开, “程唯。”
慕留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只有胸腔的起伏逐渐明显,仿佛有什么东西困在其中, 要叫嚣, 要出来。
他手里拎着一瓶未开封的纯净水, 是餐厅服务生送给他俩的。慕留抓着瓶口,一圈防滑纹在虎口越陷越深,细棱嵌进
肉里也浑然不觉。
咔哒。
一道短暂的声响穿破了寂静, 慕留留下瓶盖, 把水瓶递给杨枝,淡淡地说道:“喝点水, 可以稀释酒精。”
为了不碰到慕留的手, 杨枝握住了瓶底,接过来, 喝了几口,继续道:“程唯——”
“再喝点。”嗓子结了冰。
“程唯昨天问了我,为什么今天要请你吃饭, ”杨枝终于讲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我回答说,因为之前在波士顿,你帮我讲了题。”
慕留僵直的眼神终于有所松动。
他蹭地把水提回来,几下拧紧了瓶盖, 攥在手里,“所以呢?”
杨枝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 于是点到为止,“所以,这顿饭,还有后面那顿饭,我算请完了,行吗?”
“不行,”慕留的目光把她锁了个牢靠,“杨枝,你在那装模作样地说要在巴黎请我吃饭,就没想过真有那么一天?”
“杨枝女士。”一个护士来叫她了。
“是我,”杨枝站了起来,对慕留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想过?”
我又不是你。
这一句她没说出口,因为说出口就是冤枉了慕留,只要是他答应她的,他都做到了,剩下的,他什么也没答应。
杨枝跟着护士走了进去,慕留紧随其后,默不作声,脚步异常轻盈。
杨枝说明了情况,护士给她做了个简单的检查,认字数数,测心率,测血糖,无名指指腹被扎得生疼。
检查完毕,护士表明一切正常,让杨枝多饮水,多休息,以后不要空腹喝酒,顺便给她开了张处方,让她有需要的话预约体检。
杨枝点头,“好的。”
护士又看了看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他自始至终守在床边,椅子也不坐。
她同样用法语嘱咐慕留:“让她多喝水,好好休息。”
慕留眨巴了两下眼。
“他不说法语。”杨枝解释道。
“啊,”护士露出一丝诧异,“他听得那么认真,我以为他会说呢。”
慕留猜到了意思,用英语说:“我会学法语的。”
护士还是用法语鼓励他:“那加油啊。”
慕留:“……”
不学,坚决不学。
从医院出来,慕留打了个车,说要送杨枝回家。
“还是你想吃点东西再回家?”
“直接回去。”
杨枝早就想好了,她要回家煮泡面。
将近零点,环城大道上车辆稀疏,司机肆意加速,超过了在轨道上缓慢行驶的电车。
杨枝坐在后排,问身旁的慕留:“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早上十点。”
“从哪个机场飞?”
“戴高乐。”
“那你还是要早一点出发。”
“啧,又要赶我走?”
“是路上可能会堵车。”
“然后怕我走不成?”
……真欠,好心当成驴肝肺。
杨枝朝慕留伸出了手,啪,啪,啪,在他胳膊上不客气地连打了三下。
“杨枝,”慕留把胳膊抬到她眼前,呈罪证似的,“你打了几下?”
“要不是因为你那三杯酒,我怎么会晕倒?”
慕留认下指控,点了点头,“数数挺清楚的,应该是不晕了,3456乘以4567等于多少?”
啪,杨枝又扇下去一巴掌。
慕留笑了好几声。
慕留把杨枝送到了家楼下。
杨枝下了车,他也下了车,两人面对面站着,路边的柳树也站着,微风一吹,枝条晃了。
他该走了,杨枝想。
她浅浅地笑起来,“谢谢你送我回家,车上是我开玩笑的,我没有要怪你,是我酒量太差。”
慕留随着她笑,“不用谢。”
“谢谢你送我去医院。”
“应该的。”
“也谢谢你这两天陪我骑车,很开心。”
“嗯,我也很开心。”
该说的都说完了,杨枝看向了慕留,许多年了,不管这双眼睛平常什么模样,路灯一照,依旧清澈见底。
她与他轻声告别:“明天一路平安,再见。”
慕留只说:“谢谢,回去多喝水。”
杨枝转身进了楼门。
楼道的感应灯亮了又黑,她上了电梯,开门回家,厨房里灯光明亮,嘉禾正坐在餐桌边看综艺,笑得前仰后合。
一见杨枝,嘉禾当即没了笑意,关心道:“怎么了杨枝?你生病了吗?你这是难受还是难过啊?”
“没有,我饿了。”
杨枝取锅烧水,从橱柜里找出一袋方便面,对嘉禾说:“一起吃吗?”
“要要要,”嘉禾想起来,“你今天不是说要请一个朋友吃饭吗,怎么又饿了?”
“因为没吃。”
“他放你鸽子了?”
“不是,我喝醉了,去了一趟医院。”
“……啊?这么严重?那你现在呢?”
“现在没事了。”
“那就好,怪不得你脸色这么差,多吃一点。”
面煮得差不多了,杨枝往小锅里扔了小半盒肥牛卷,淋了一圈鸡蛋液,最后撒上了一点葱花,把锅搬上了餐桌。
嘉禾在电脑上点了“继续”,房间里又响起了综艺节目的热闹声音。
她捧着碗尝了一小口,惊了,“好好吃啊。”
杨枝也连汤带面吃了一口,汤底鲜辣浓郁,面条筋道有弹性。
她翘起嘴角,“我也觉得。”
转天早上,杨枝给程唯回完微信,打开了电脑,瞥了一眼右上角的时间,“09:02”。
嗡——
桌上的手机在这个时候震动了,震散了她脑子里一些没必要的念想。
杨枝打起精神,准备和学生视频,定睛一看,电话不是学生打来的。
屏幕上写着“慕留”。
她呼吸一滞,接通了来电。
慕留的嗓音从一片嘈杂里清晰地传了过来,“喂?”
“怎么了?”
“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很好,你是不是要登机了?”
慕留没有答,反而问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室友中午在家吗?”
杨枝一愣,“她中午有约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在超市,不知道要做几个人的饭,所以想问问你。”
慕留停了一刻,带着杨枝的心也停了一刻,她听见慕留在另一边低声询问,和她的心跳声慢慢重叠,“杨枝,我去给你做个午饭,怎么样?”
杨枝蜷在椅子上,胳膊一点一点抱住了腿,下巴抵上了膝盖。
“你的飞机呢?”
“改签到明天了。”
“什么时候改签的?”
“昨天晚上,回到酒店以后。”
一段静默之后,杨枝开口:“好。”
昨晚,慕留抱着电脑,从凌晨一点敲到一点半,把每道菜的制作顺序做成了表格,把时间优化到中午十二点半开饭,又从一点半敲到了两点,把他要买的东西做成了表格。
他不知道杨枝家的厨房里都有什么,所以把能写的都写上了,从豆瓣酱列到了保鲜盒。
十点钟,慕留记着杨枝给他发来的楼层和密码,走出了十三楼的电梯。
一层楼有两户,左边的门上贴着福字,右边的门上空空如也。
慕留刚要走向左边,右边的门却开了,杨枝的脑袋从门后探了出来,灵动的眼睛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
男生穿了一身黑,两只手各提了一个大购物袋,手臂青筋凸起,站在门外与她对视。
杨枝看了下时间,将门敞开,揶揄道:“正好十点,机场在我家吗?”
慕留放声一笑,“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耳熟就对了。”
杨枝把慕留让进门,慕留才看见玄关还站着另外一个女孩,他颔首微笑,“你好,我叫慕留。”
除了房东,这个家里从来没进过其他男人,罗嘉禾略显局促,“你好。”
杨枝给俩人介绍道:“这个是罗嘉
禾,我的室友,研究生同学。这个是慕留,我的高中同学。”
慕留不自知地挺直了后背。
罗嘉禾在杨枝和慕留之间瞄了两眼。
她知道杨枝的男朋友不叫慕留,但她莫名觉得自己很多余,她和慕留说了几句话,回了自己的卧室。
房子不大,除了两个卧室,只剩下厨房和卫生间,杨枝带慕留来到了厨房。
慕留站在门口,目光扫视了一周。
大概是因为这两个人不常做饭,所以厨房非常干净,锅是有的,案板有两个,刀也能用,墙上还挂着条围裙。
慕留对自己的工作环境很满意,直到看见了灶台,一块纤尘不染的黑色玻璃。
“不是明火?”
杨枝在旁边凉凉地说道:“巧夫难为无火之炊了。”
“杨枝,”慕留瞧着她,“你是不是又说我欠呢?”
杨枝细想了两秒,“可以是。”
杨枝把各种厨具的位置和使用方法讲了一遍,进了卧室打视频电话,把慕留一个人留在了厨房。
慕留戴上蓝色围裙,在流理台洗菜切菜,进行一些安静的准备工作。
他有点高,只能躬着背切菜,腰后系了一个结,身前的肚子上是一只可爱的小绵羊。
一点不像,慕留心道。
过了一会儿,嘉禾换好衣服出来了。她见杨枝把一个大帅哥扔在厨房自己做饭,不禁有点怜爱,在出门前慰问了他几句:“你也在这边上学?”
慕留切着肉丝,“不在,我来找杨枝。”
“所以你是来巴黎旅游的?”
“差不多,”他语气亲和,“你要出门?”
“对,我去我老板家吃个午饭。”
“你和杨枝平常起得早吗?”
“杨枝起得早,每天六点起,我八点多起吧。”
“那睡得晚吗?”
“我睡得比较晚,杨枝一般十一点之前睡觉。”
慕留问了一些她俩的生活习惯,嘉禾答了几句,出门了。
走到地铁站,她才反应过来,这人哪是要问她们两个人的生活习惯,他分明是要问杨枝。
这是哪家的高中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