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交头接耳, 议论纷纷。
慕留往台下看了一圈,大家都坐着,就杨枝一个人在后面站着, 隔着教室与他对视,又诧异又埋怨。
慕留朝她眨了下眼,才对老师欠了欠身, 微笑道:“老师对不起, 上课迟到了, 但是已经跟班主任,请过假了,您喊我什么事?”
他从校门口一路跑上五楼, 呼吸还没恢复, 一句长一句短。
“我在讲上节课的试卷,正好讲到你, ”老师把手里的两张卷子抖了两下, “你和这位杨枝同学的答案怎么一模一样?”
“因为我抄了杨枝的答案,她是自己写的。”慕留毫不犹豫地说。
全班一片哗然。
老师看了看后排的女生, 文文静静,不像会抄卷子的人。
但慕留也不像。
这位外校老师对慕留的大名有所耳闻,“听说你是你们年级的大学霸, 怎么考试还抄同桌?”
慕留笑得如沐春风, 言辞恳切,“确实是第一次,所以没什么经验,下次一定注意。”
女孩子们全都笑出了声音。
法语老师不愿浪费课堂时间, 无奈地把慕留打发走了,杨枝也坐下了。
慕留人虽然来了, 但是书也没带,本也没带,全程都在看杨枝的法语课本,顺便和一周没见的人说几句话:
“老师没骂你吧?”
“没有。”
“那你还生气吗?”
“没有。”
“那你怎么还不看我?”
“?我在上课,你能不能认真听讲?”
风水轮流转,慕留闭上了嘴,跟大家念起了法语单词。
下了课,慕留向杨枝赔礼道歉,“别生气了,我请你吃晚饭?”
杨枝拒绝,“不用。”
“不吃晚饭,那吃夜宵?”
“也不用。”
杨枝油盐不进,慕留只好一五一十地跟她解释,眼神可怜兮兮,“我不是故意迟到的,飞机晚落地了半个小时,我下了飞机就来学校了。”
“你从哪里回来?”
“香港,上午刚考完试,一个人回来的,比刘其名他们的航班早三个小时。”
“那你的行李箱呢?”
“让我爸捎回家了。”
杨枝的脸色有所缓和。
慕留心下一喜,再接再厉,“就去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家,离学校远一点的?还是你想吃学校旁边那家?”
杨枝反问道:“你爸送你来的?”
“对。”
“所以你没骑自行车?”
慕留一愣,“对。”
“那怎么去??”
“……”慕留笑眼弯弯,“你骑车带我去。”
晚饭后,杨枝和陈琢江珠一起回到了教室,陈琢看着凭空出现的慕留,仿佛看见了鬼。
陈琢问他:“你怎么来上课了?你们不是去香港了吗?不对,你上了什么课?”
都周五下午了,还有什么课要上吗?
慕留笑道:“上了法语课。”
陈琢瞧了一眼同上法语课的杨枝,不可避免地咧开了嘴,让慕留讲了一遍他是怎么从考场回到教室的。
听完,陈琢对慕留总结,眼睛却瞅着杨枝的后脑勺,“这么拼命赶飞机,就是为了回来上选修课啊。”
“不是,”慕留平淡地说道,“为了上晚自习。”
陈琢乐开了花。
等慕留转回去,陈琢用塑料尺子戳了一下杨枝的后背。
“怎么了?”杨枝扭头看她。
陈琢讳莫如深地朝杨枝勾勾手指,示意她再往后靠一点。
杨枝把整个人都转了过去。
陈琢憋了一个学期,终于找到机会说出口了,她双手遮嘴,在杨枝耳边轻声问道:“你不觉得你和慕留的名字很配吗?”
慕留就坐在她眼前写字,杨枝望着他,摇了摇头。
“你五行缺木,名字里还去掉了一个‘柳’,语文老师讲了,”陈琢看了一眼慕留,笑嘻嘻地对她说,“古人折柳赠离别,因为柳就是留。”
杨枝心如鹿撞。
陈琢私下对她开过许多次玩笑,但是当着慕留的面,这是第一次。
她隔着桌子拍了一下陈琢的手,慌张地转了回去,拿起笔装模作样地写化学作业,方程式在她手底下根本配不平。
余光扫了一眼右边的慕留。
他一丝不苟地抄着这个礼拜的地理笔记,面无异色,似乎又进入了他自己的空间。
没听见,真好。
在杨枝的余光之外,笑意在慕留的眼睛里慢慢堆积,一个翻页,溢出了眼角。
除了留在教室柜子里的课本,慕留什么书也没有,哪科作业也不打算补,一整个晚上专心学习历史和地理,很像江珠。
放学之后,慕留没车可取,直接走到校门口等杨枝。
他们定好要去另一家面馆吃饭,离学校远一点,但是离家近一点。
现在是下课的高峰期,校门前除了学生就是家长,还有下班回家的老师,杨枝不想在这里骑车载慕留。
慕留看出了她的为难,也猜出了原因,伸手指着前面那条路,“咱俩先走到那儿?”
“好。”
杨枝跟陈琢江珠道别,说“下周见”。
陈琢的妈妈今天会晚到十分钟,她正好站在学校大门前欢送二人,“那你们好好吃啊!”
两个人已经走出了好几米,她还是站在原地注视着一双并肩的背影,嘴上不停地笑。
江珠陪陈琢等妈妈,侧眼看着她,又像在看傻子。
陈琢哼了一声,“你懂什么,考你的年级第一去吧!”
江珠不解地问:“你天天这么开心,是觉得他俩以后会在一起?”
陈琢自信地点了下头,“嗯!”
“工作也就算了,但是像你说的,很多人上了大学会谈恋爱,他俩一个在中国读,一个在美国读,就算在一起也会分手的。”
“……”陈琢难得硬气了一回,“你给我闭嘴!!”
啪啪啪,在江珠的肩膀上打了三下。
杨枝和慕留走到了一个人少的路口,慕留腿一跨,坐在了自行车的后座,动作十分熟练。
杨枝警告他:“不许踩地。”
慕留向她保证:“不踩。”
就真的没踩。
他全程双脚离地,一只手隔空护着杨枝的腰,生怕她转弯的时候失了平衡。束起的头发在他面前一摇一摆,空气里散发着清新的柑橘香气,他很久没有闻过。
慕留抬起脸,混着初夏的风,呼吸了一次又一次。
杨枝骑在前面,毫无察觉,她有了一次带人的经验,车把比上一次稳了许多,平安地骑到了目的地。
一进餐馆,慕
留意识到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虽然这家餐馆离一中远,但是离三中很近。
三中是市里的另一所重点高中,中考分数线比一中低十分左右,晚上九点多,店里坐着的全是三中的学生,他和杨枝穿着一中的校服,异常突兀。
来都来了,慕留和杨枝找了个空桌,坦然地坐下了。
他俩一人点了一碗牛肉面,在冰柜里翻来覆去,没找出一瓶蓝色雪碧,只好拿了两瓶冰水。
等饭的工夫,杨枝又问了慕留两道数学题,圆是这个星期才学的,慕留虽然一节课没听,但还是给杨枝讲得明明白白。
旁边一桌人悄悄议论道:“不愧是一中的,搞对象都要学习。”
“我还以为一中的都不谈恋爱呢。”
“怎么可能?一中谈恋爱的一抓一大把。”
“我那个一中的朋友也是这么和我说的,他说一中对早恋管得不是很严,尤其是那种学习好的,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俩人看着学习就很好。”
“不觉得,这男的长得太帅了,一看就学习不好。”
座位挨得近,杨枝把邻桌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埋头吃面,不置一词。
对面的慕留却很得意,压低嗓子对杨枝炫耀,“她们说我长得帅。”
杨枝抬起眼睛,“她们还说你学习不好呢。”
慕留很是赞同,“她们还说咱俩早恋呢。”
杨枝低下了眼睛,瞧着碗里的葱花,“…满脑子都是谈恋爱,你这次期中考试肯定考不好。”
慕留听出了她的意思,把筷子放下,冲着她直笑。
“你担心我考得不好?”他低声问。
“嗯。”
慕留又问:“那你这次能考得比我好吗?”
杨枝没应。
慕留乐了,“怎么这点信心都没有?我三个星期没来上课,能考多好?”
可是,你是慕留,杨枝在心里说。
她想不出慕留考十几名,几十名,几百名的时候。
可也想不出慕留考第一的时候。
就像她也想不出江珠考第二的时候,她初中的时候。
“那你想让我考第几?”慕留又拾起了筷子。
“?我想让你考第几,你就可以考第几?”
怎么会有这么嚣张还不谦虚的人?
慕留发出一声轻哂,“你又不想让我考第一。”
确实,杨枝心虚地错开眼睛,“你想考多少名考多少名。”
“嗯,那你这次想考多少名?”
杨枝仔细思考了一阵,“前六十。”
从餐厅出来,慕留提议他来骑车:“刚吃完饭,你休息一下,我来吧。”
杨枝说好。
夜风清凉,一辆单车在路面上慢慢悠悠地行驶,昏黄的灯光一盏盏投下来,影子短了又长。
杨枝侧坐在后面,手握着车座,耳边是男生的后背,离得那么近,好像一个刹车就会挨上,又好像永远不会挨上。
杨枝突然想起了什么,眼里划过一丝狡黠,伸出脚尖,在地上点了一下。
车头猛地一晃。
“杨枝,”慕留很快把车头调正,在前面又气又笑,“报复我呢?”
杨枝大方承认,“对。”
“好。”
杨枝只报复了这一回,可车头马上又是一晃,她一时慌不择路,抓住了慕留的校服下摆。
慕留恶作剧得逞,开心地笑出了声。
“……”
杨枝把手缩了回来,在他背上狠狠戳了好几下。
慕留安安稳稳地把杨枝送到了楼门口。
“下周我都来上课。”
“那下周见。”
“下周见。”
杨枝翘着嘴角走进了电梯,六楼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杨枝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小姨和前夫站在门口吵架,两个人都近乎歇斯底里: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房子是我一个人的,你看不懂房产证吗?”
“那是因为我以为你还会同意复婚!徐春婷我告诉你,你这个叫诈骗!”
“那你去找律师找警察啊!你来我家有什么用——”
小姨看见杨枝背着书包从电梯里出来,忽然噤了声。
杨枝跑到小姨身边,警惕地望着这个面红耳赤的男人。
“行了,”小姨对他说道,“杨枝回来了,你走吧。”
前夫露出一副无赖的嘴脸,“她回来怎么了?我就不走,正好让你外甥女评评理!”
“杨枝,”小姨不想让她看见这些烦心事,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先下楼,一会儿我给你打电话。”
“我不走。”杨枝担心她。
“我没事,”小姨冷笑道,“他巴不得你一个小孩在这里看着,他好闹得更欢。”
小姨不由分说地把杨枝推进了电梯,按了“1”。
杨枝站在家楼下,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坐在台阶上,找出了手机,犹豫了一会儿,给慕留打了个电话。
慕留接通了,“喂?”
杨枝用下巴抵着膝盖,声音很小,“你到家了吗?”
“还没有,怎么了?”
“家里有事情,我现在回不了家。”
“我去找你。”
三分钟不到,慕留就赶过来了。
杨枝在台阶上缩成了一团。
慕留心里一沉,“出什么事了?”
杨枝摇了摇头。
“那我能帮什么忙吗?”
杨枝还是摇头。
看她这个表情,慕留也明白不会是什么好事,她不想说,他也不问了,陪着她安静地坐在门口。
到底不是真正的夏天,夜里气温骤降,杨枝在地上坐久了,觉得有点凉,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慕留知道她冷,想了半天,扭过头,小心翼翼地问她:“那你想不想去我家坐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