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选修课的一点波澜之外, 这个学期并没有什么不同,科目还是那么多,陈琢喜欢在晚自习看小说, 常乐乐喜欢拿着他的新手机玩游戏,杨枝还是会在每周一三五和慕留一起回家,江珠和慕留的身边还是围着三四个找他们讲题的人, 偶尔有一两道题他俩也不会做, 那就是十五岁的杨枝安全感最高的时刻。
这一个月, 慕留经常忙到没时间吃午饭,他会把饭卡给杨枝,让她帮忙买饼干买面包, 如果她有想吃的, 可以一起买。
杨枝拿着慕留的卡,没有中饱私囊过一次。
这个中午, 杨枝和陈琢还没从食堂回来, 江珠握着一沓月考成绩单,地狱使者似地穿行在桌椅之间, 把成绩单一张一张地发到对应的座位上,正面朝下。
全部发完,江珠回到位子上, 瞟了一眼自己的年级排名, 1。她把纸条对折,放进笔袋里,仔细看起了杨枝的成绩。
年级第85名,是她有史以来最高的名次了。
可是江珠微微拧着眉, 似乎还是不满意。
慕留站在一边整理书包,他把第二的成绩单随便卷了两下, 塞进了侧袋,仿佛比薄荷糖的包装纸还不值钱。
“她考了多少名?”慕留问。
江珠把杨枝的纸条扣回去,“八十五。”
“八十五不是挺好的吗?”
“八十五这么好,你怎么不考?”
慕留一乐,“您别着急,下次月考我考五百八十五。”
他拉好背包拉链,看着江珠,“你是非要看见她考进清北才满意?”
“你又不高考,清华还是北大,跟你有关系吗?”
“没关系,”慕留往后瞥了瞥陈琢的位子,“但是她跟你关系也不错,每次都考五百名,怎么没见你这么着急?”
江珠讲得直白又赤/裸,“她俩能一样吗?陈琢爸妈一人开一辆奔驰,杨枝呢?”
慕留闭上了嘴,垂眸看着杨枝桌子上的白色纸条。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出声,“这话你别当着她面说。”
江珠气焰不减,“还用你说?”
一声“慕留”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宋乔凌站在教室门口不耐烦地催人,“你怎么又这么慢?”
距离约定的集合时间还有十分钟,慕留对她说道:“你先去吧,我还要再收拾一下。”
宋乔凌点头,“好吧。”
慕留在桌边杵了两分钟,杨枝和陈琢回来了。
看见桌子上的那张纸,杨枝心里一紧,神色凝重地翻了过来。
85。
她兴高采烈,小声告诉了江珠,江珠写着化学作业,评价道:“五十八更好。”
杨枝对着江珠的后脑勺撅了撅嘴,“哦”了一声。
和江珠说完,杨枝才转到慕留这边,他穿着外套,背着书包,手里拎着一个小行李箱。
“你要去机场了吗?”
“对,张老师带我们几个一起去,”慕留把话讲了第二遍,“我这几天可能没法及时接电话,你可以给我发短信。”
“好的,一路平安。”
“还有呢?”
杨枝提起嘴角,“嗯…开会顺利,加油。”
慕留满意了,“谢谢,周六见。”
“周六见。”
楼道里响起了行李箱的声音,咕噜咕噜,越来越小。
后面的陈琢欣赏完一出告别,才翻开了自己的成绩单,连冷冰冰的“499”都变得缠缠绵绵了。
她也兴高采烈,比上学期期末进步了整整五名,她可真不错。
两
天之后的周五中午,杨枝也和小花老师交了请假条,书包里装上周末要写的作业,搭公交车去了火车站。
从省会去北京,飞机需要三个小时,软座和动卧需要十五个小时,普速列车需要二十一个小时,而杨枝后来最常坐的九小时高铁要到明年才会开通,开不开通,都不妨碍他们一家三口在这一年只能选择普速列车出行。
车厢里气味混杂,噪音四起,座位逼仄,可杨枝没体验过好的,所以也不知道什么是不好,她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旁边挨着妈妈,对面坐着爸爸,她趴在小桌子上安心地写英语作业,时不时抬头看看窗外缓慢的风景,一草一木都是新鲜,一花一叶都是外面。
火车开得慢,杨枝写得也慢,但她磨了一个下午又一个晚上,还是写完了四个科目的作业。
凌晨十二点了,窗外漆黑,车厢比起白天安静了许多,乘客鼾声连连,对面的爸爸已经仰着脑袋睡着了,旁边的妈妈还在强撑,陪着杨枝一起写作业。
杨枝把练习册和草稿纸收进了书包里,拿出了手机。
慕留在一刻钟之前给她发了短信,问她是不是已经到北京了。
才没有呢。
她才坐了十一个小时,还要再坐十个小时才能到。
杨枝没有回复,她把手机塞进外套口袋,揉揉眼睛,枕着妈妈的腿睡着了。
杨枝很早就醒过来了,爸爸妈妈醒得更早,他们吃了三桶香喷喷的泡面,杨枝又拿出了纸和笔,在小桌子上写起了这个星期的八百字作文。
最后一个句号写完,广播提醒前方到站北京西,杨枝合上了本子,再一次抬头望向玻璃窗外。
天空蓝中带灰,明媚的阳光洒在河面之上,水波荡漾,金色闪动。
晃晃荡荡地,筋疲力尽地,满怀期待地,杨枝就这么第一次来到了北京。
新郎家派了一个亲戚来火车站接人,见面地点定在了2号出站口,等到杨枝一家人随着涌动的人潮走出站台,才发现指示牌上有1号口,有4号口,就是没有2号口。
杨父提着大包小包,在人群里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儿,在妈妈的催赶下,他找了一个工作人员问路,方言脱口而出。
方言其实并不难懂,可是杨父太紧张,所以说得很快。
工作人员呆了两秒,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说道:“您好,我没听清您的问题,您能再说一遍吗?”
杨父这辈子没讲过一句普通话,想着把语速放慢一点就好了,可是一张口,说得比刚才还要快。
工作人员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僵硬。
一直默不作声的杨枝从爸爸身后走上前去,说话了,“叔叔您好,我们想去2号出站口,想问问您应该怎么走。”
工作人员恍然大悟,热心地给杨枝指了路线,杨枝带着父母在结构复杂的西站走啊走,顺利地和接站的人碰了头。
婚礼的酒店就在西站附近,他们三个人洗了把脸,梳了头发,换上提前买好的新衣服,刚好赶上结婚典礼。
婚礼的布景很梦幻,环节很无聊,新人入场,父母发言,证婚人发言,新人发誓,杨枝坐在圆桌边,觉得自己像是千里迢迢来北京参加了一场每周一的升旗仪式,唯一的不同是她现在有糖可以吃。
然而,当婚礼进行到尾声,在表姐和表姐夫交换戒指的时候,杨枝又哭了。
眼泪来得不知所以,她迅速地抹了两下眼睛,吃了一颗牛奶巧克力。
旁边的小姨也哭了,她只当作没看见。
菜一道一道端上来,表姐脱下了繁琐的婚纱,换了一身红色旗袍来各桌敬酒。
表姐瞧着杨枝稍微发红的眼睛,问她:“你不会是又哭了吧?”
杨枝诚实地点了点头。
妈妈打着圆场,“她开心的。”
表姐一笑,声音从杨枝的左边传过来,“哭什么,都有这么一天的。”
小姨的声音从右边传过来,“别听你姐瞎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
手机的震动从手心传过来,收信箱里又多了一条信息,加上前面的三条,一共四条未读消息,都是慕留发来的,每条间隔十分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大概几点过来?】
【还过来吧?】
【我给你借好胸牌了】
【有事的话,不来也没关系,告诉我一声就好】
杨枝头一回见他发这么多短信,轻轻笑了一声,回复道:【下午要和家里人去故宫,大概五点半到六点去找你,可以吗?】
慕留秒回:【没问题】
一家人非常支持杨枝去北大看一看,但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幸好小姨要去附近见个大学同学,正好陪着杨枝。
杨枝和小姨出了地铁站,按照约定走到了北大东门。
夜色降临,门前人来人往,杨枝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慕留。
男生穿了一中的西装校服,黑色的西装外套里是一件干净的白衬衣,戴着深蓝色领带,肩膀宽阔,身材修长。
这身西装杨枝没见他穿过,但是见其他男生穿过,和他身上这套截然不同,可是左胸前明明都带着一中的校徽。
小姨倒是认出来了,嘀咕道:“怎么又是他?”
杨枝没应声。
慕留迎着两人走了过来,和小姨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身边还有一个女孩。
他似乎有点急,快速地介绍道:“这是一中的学姐,在北大读大一,我现在有点事,让学姐先陪你逛,我一会儿就来找你。”
他先把一个胸牌递给杨枝,“你把这个戴上。”
又把他的临时餐卡递过去,“你是不是没吃晚饭?这里面钱还挺多的,随便刷,算我请你和学姐的。”
学姐乐了,“你来北大,你请我吃饭?”
“应该的,”慕留朝她微微鞠了一躬,“麻烦学姐了。”
慕留把事情交代完,和小姨道了别,急匆匆地迈着大步走进了校门。
没走两步,他又跑了回来,站在杨枝面前,气息不稳地说道:“应该不会太久,你等我电话。”
杨枝点头,“好的,你不用着急。”
慕留走后,杨枝把别人的胸牌戴在了脖子上,跟着学姐混进了北大校园。走在路上,她才低头看起了牌子上的字:
“裴琳
联合国大会会场
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