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沂十分安详地躺在床上。
他闭了闭眼, 在被子里捏捏自己酸涩的肌肉,觉得自己真是造作早了,他怎么会以为自己是厉问昭的对手呢。
都怪昨晚那场雪。
他在被子里小心地拱了拱, 把头转向阳台, 窗帘没拉紧,缝隙里泄露出一点明亮的日光。
景沂想起什么,扭头问厉问昭:“都下午了,你没去上班?”
“嗯。”厉问昭说:“雪太大, 通勤有难度,干脆给员工放假了。”
景沂点点头。
厉问昭见他拱在被子里不愿意起来, 轻声问:“饿不饿。”
景沂饿了。但他不舒服,昨晚被弄得太奇怪,厉问昭让他抬了好久的腿, 现在肌肉都是酸痛的,他有理由怀疑自己一旦下地, 就会立即复刻小说里的……软倒在地。
为了不跟地毯来个亲密接触, 他还是再歇会儿吧。
景沂:“不饿。”
但他的肚皮和肠胃显然跟他不是一条心——咕嘟嘟嘟。
景沂捂住了肚子:“……”
厉问昭偏了偏头, 唇角压制不住翘起, 他轻轻拍了拍床上的被子团,“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吃了再休息?”
景沂闷声:“不想吃。”
厉问昭皱了皱眉, 扫一眼他肩头的痕迹,“还疼吗?”
景沂脊背一麻,被子裹得更紧了:“不疼……”
他说的是实话。
厉问昭前期准备很充足,除了刚开始有点不舒服, 他是真没觉得有多疼。
但这话说出来,好像他沉迷于其中, 耽于享乐似的,所以景沂不说。
“你能先帮我把衣服拿过来吗?”
厉问昭早就准备好了,从衣柜里拿出全套衣物,“要不要我帮忙?”
衣服一件件整齐折叠好,最上面放着一条白色内裤。景沂脸皮潮红,把衣服抱进怀里,“不用,我自己可以。”
厉问昭笑了下,“那我出去等你。”
他脚步流畅坚定,丝毫没有一夜操劳的虚浮。
门关上,景沂快速穿好了衣服,慢吞吞走出门。
早餐是清淡的猪肉粥和小笼包,温度刚好。
“早上黑白无常来过了。”正吃着饭,对面的厉问昭忽然说。
嗯?
景沂叼着勺子抬头,他动作大,敞开的领口露出大片深深浅浅的红痕,“他们来干什么?”
这么快就逃脱了孟婆她老人家的暴力制裁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鼻青脸肿。
厉问昭凝眸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捧了捧。
景沂抖了抖:“干,干啥?”
都是饱暖思淫·欲,他这都还没吃饱呢,厉问昭不会这么禽兽吧?
“我昨晚还咬你了?”
厉问昭拧着眉毛,拇指下摸到了一点凹凸不平的齿痕,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晚有过咬人的行为,但景沂白皙的皮肤上赫然印着罪证。
“嗯。”景沂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
“抱歉。”厉问昭眸光深了几许,“是我没控制好情绪。”
景沂就噘着嘴控诉,“还不止这一个呢。”
他穿衣服的时候就发现了,手臂、肩膀、腿、膝盖上都有痕迹,厉问昭说拆就真的是拆,大总裁说话,一个字都不带假的。
“还咬了什么地方?”
景沂愣了一下,脸上涨红,“忘了,反正已经不疼了。”
厉问昭再道歉:“抱歉。”
“你已经道过歉了。”
厉问昭说:“我下次轻点。”
景沂懵逼了一秒,筷子尖刚夹起来的芦笋又咚地滚回到餐盘,“……”
还有下次?!
景沂抿抿嘴巴,“你不是应该说下次不会了吗?”
厉问昭躲开景沂的目光,“如果只是一个印子,说明我是失误。”
景沂:“……?”
So?
“但如果是这么多的话。”厉问昭看了景沂一眼,轻咳,“可能就是你当时的反应我很喜欢。”
景沂:“……”
你们当总裁的,都这么会论证中心思想吗?
景沂不说话了,红着脸,埋头认真扒饭吃。
·
吃完饭,景沂在沙发上瘫了很久才觉得自己稍微恢复了一些,忽的想起他们之前未完的话题,“对了大少爷,你刚才说黑白无常要请我们吃饭?”
“嗯。”
雪天地滑,家里请的钟点工阿姨没法来打扫卫生,厉问昭正在厨房,把碗一个个放进洗碗机。
景沂翻了个身,扒着沙发靠背看厉问昭:“这么冷的天,怎么忽然要请客吃饭,这两只抠门鬼一定有什么阴谋。”
怎么看他们也不像是会跟人慷慨分享美食的样子。
“我猜,他们晚饭要宴请的主角,其实是孟婆。”厉问昭淡淡说。
景沂一懵,“依据是……?”
厉问昭:“他们鼻青脸肿来的。”
景沂:“……”
哦,那就说得通了。
“那我是不是要摘嗓子了。”景沂说。
孟婆这么大的官都来了,总不能只是为了来慰问他这只无辜往死的孤魂野鬼吧?
肯定是冲着自己的小玩具来的。
景沂忽然有点怕。
摘嗓子哎,大小也是个手术,哪怕领导操刀,那也有风险……孟婆不会把他原本的嗓子一起摘走吧。
景沂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毕竟能容忍黑白无常这俩大迷糊在手底下当差的,一定是更大的迷糊。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景沂趴在沙发垫上,“你能打得过孟婆吗?”
“不能。”厉问昭坦率地说。
景沂:“……那你陪着我,这个世界上只会增加一只孤魂野鬼。”
“我们可以请外挂。”厉问昭说。
景沂:?
哪里哪里?
厉问昭轻轻一笑,“庙里的大师,我已经请来了,现在就在首城酒店住着。”
景沂竖起脖子,摸了摸胸前的符咒:“就是给我驱邪符的大师?”
“嗯。”
“那就太好了。”景沂兴奋地道:“这清汤寡水的日子,也是该有点刺激的事情来风生水起了。”
“……”
·
厉问昭第二天也没上班,街上铲雪车工作了一天,已经把道路清出来了,厉氏的员工们正式开工。
景沂休息了一天一夜,才勉强找回一点精气神。
傍晚,他们一起出门,去赴黑白无常的鸿门宴。
景沂怕冷,把自己的裹得像头熊才满意,穿完衣服,又往脖子上戴了条围巾才作罢。
看着镜子里圆滚滚的自己,他十分庆幸现在是冬天,换了夏天,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遮住脖子上的暧昧痕迹。
“要不要我抱?”厉问昭说:“外面地滑。”
景沂不服气地噘嘴:“瞧不起谁呢?我可以自己肘!”
厉问昭伸手把他嘴巴上的围巾往下压了压,“挡嘴了。”
“暖和。”景沂据理力争。
厉问昭叹了口气:“但是你嘴巴里呼出的水汽会把它冻住。”
“……”
景沂就不说话了。
乖乖伸长了脖子,等着厉问昭帮他把围巾塞进下巴。
他又没在这么冷的城市生活过,他怎么知道这里的天气连围巾都能冻住啊。
电梯直达地下停下车,门一开,景沂就往外走。
“走吧走吧,要来不及了。”
厉问昭提醒:“来得及,别瞎蹦跶。”
“我没有瞎蹦……”景沂话还没说完,脚下就一滑,人差点梭出去撞在墙壁上。
“你是想头破血流去见黑白无常?”
厉问昭有力的胳膊捞住他,又松开,搓了搓他惊魂未定的脑子。
景沂狡辩:“是有人把奶茶倒在电梯门口了。”
谁啊,这么没有公德心。
差点害他撞一跟头。
厉问昭叹了口气,抓着景沂缩在口袋里的手指,收拢握紧,“能好好走了吗?”
景沂手掌被握得暖乎乎的,笑了下,“能。”
厉问昭就牵着他上车。
“大少爷,”系安全带的时候,景沂既然想起来,“我刚才滑倒的样子有没有很眼熟?”
厉问昭:“嗯?”
景沂:“之前宁姜和那谁……是不是就这么从家里梭出去的?”
厉问昭晃了晃神。
那些事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虚影,遥远而不现实,如果不是小管家提醒,他可能就彻底忘了。
“不一样。”厉问昭说着,发动了汽车。
景沂追问:“哪里不一样?”
“宁姜拿下巴犁地了,你没有。”
“……”
·
·
雪天路滑,厉问昭和景沂花了一个小时才到地方。
“大师来了吗?”景沂刚下车就东张西望。
“来了。”
“在哪里?”
厉问昭把他牵离雪坑,“在暗处,不跟我们同行。”
景沂就懂了,这是怕打草惊蛇。
那好吧,那他就懂事地不问了。
景沂本以为黑白无常会选择一些稀奇古怪的口味饭店,没想到抬头一看,约饭的地点是一家国宴餐厅。
新中式的装潢,处处透露着古代的奢靡精致。
前台小姑娘都穿着一身清丽旗袍,“您好,请问两位有预约吗?”
厉问昭道:“有,来找人。”
前台:“请问预约人姓什么呢?”
景沂:“……”
厉问昭:“……”
黑白无常姓啥,这可算是戳到景沂的知识盲区了,姓黑?姓白?还是姓黑白?
就在景沂苦思冥想的时候,餐厅里忽然窜出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景沂,这里!”
陌生的中年男人走到面前,他皮肤很白,身材高大修长,颇有几分儒雅气质。
景沂试探:“白无常?”
“是我呀。”白无常扭头对前台笑笑,“他们是我的客人,我自己接待就好。”
前台了然的笑了笑,退开了。
景沂没来过这种地方,不由得东张西望,“你们怎么选了这种地方,够豪气啊。”
白无常嘿嘿一笑,尴尬道:“我们是不能自己变出钱来使用的,这算违规。”
景沂:“那这是……”
白无常挠挠头,“这不是有厉总的卡嘛。”
景沂:“……”
景沂眸子一秒犀利,感情是拿着他们的钱在做顺水人情!
“没办法,孟婆她老人家来了,”白无常苦恼道:“我们哥俩觉得零食有点拿不出手,就来这儿了。”
景沂一惊:“孟婆真的来了?”
“嗯嗯,”白无常道:“她想见你。”
景沂一秒警惕:“索命?还是勾魂?”
厉问昭也微微收拢了手指,偏头时,眸光一闪,角落里晃过一个身影。
白无常眸光一言难尽:“那是我们哥俩的活儿!”
景沂:“哦,那就没事了,这边是吗,我们走吧。”
白无常:“……”
景沂停下脚步:“咋了?”
白无常嘿嘿一笑,略有讨好之意,“您也知道,孟婆是我们的上司嘛。”
嚯。
“您”都用上了,这得多大的事儿啊?
白无常话锋一转,直截了当:“你能不能别告我俩地状。”
景沂:“……”
他眸光看向厉问昭,视线柔软了一下,“看着在我男朋友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厉问昭清浅一笑。
白无常则狠狠松了口气。
三人一同进入包厢,厉问昭走在最后,迈步进门之前,他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保镖就带着大师进入了隔壁包厢。
“孟婆大人。”白无常道:“景沂来了。”
景沂好奇地探头,传说听得多了,但真的孟婆长什么样子,他还不知道,这算是有生之年了。
主位上,一名身着古装的年轻女人正襟危坐,描眉画眼,头戴珠花,样子十分贵气。
……怪不得选在这里吃饭,孟婆她老人家这副装扮,在哪里都会奇怪吧。
“呵呵呵……”漂亮女人捂嘴轻笑,“这位就是景沂啊,果然古灵精怪。”
景沂跟着笑:“哪里哪里,不比您厉害。”
孟婆弯了弯眼睛,“听说你是被我手底下这俩蠢驴误杀的?”
蠢驴黑白无常:“……”不敢怒更不敢言。
景沂:“……”
孟婆婷婷袅娜地走上前,靠近景沂,“真是给你添麻烦了,这是我特地从阴间给你带的特产,给你赔罪的,要收下哦?”
景沂受宠若惊,“孟婆客气了,这是什么?”
“孟婆汤啊。”孟婆咯咯咯:“新配方新口味,有价无市,好喝再来啊。”
景沂伸出的手嗖地缩了回来:“……”
孟婆,居然是这种风格的吗?
“这种风格不好吗?”孟婆挽了挽鬓角的碎发,“换了你在奈何桥打工几千年,你说不定比我还癫。”
有道理。景沂点点头,“特产就算了,我不好这口。”
孟婆闻言微愣:“那你好什么?曼殊沙华?黄泉土?三生石?还是婴儿井?”
景沂一连退了好几步,几近破防:“我能不要吗?”
孟婆愣了愣,脸色凝重起来,“那你要怎么才能把我的玩具还给我?”
景沂:“……?”
“没有小玩具,这俩货我都用得不趁手了。”孟婆把玩着指甲,“你不知道,这领导有多难当,表面上下属对你曲意逢迎,背地里闯的祸呀,啧啧,收拾都收拾不完!”
景沂:“……”
“所以,你提条件吧。”孟婆道:“要什么才能换你来的金嗓子。”
“我没条件。”景沂找回声音,“你拿走就好。”
这东西对他来说也不一定是好处,泄露隐私,早点拿掉也好。
“不行。”孟婆皱着眉道:“你当我是什么啊还讨价还价,必须得要点什么。”
景沂:“……”
第一次见这种讨价还价的。
可是景沂还是不知道该要什么,钱是万能的,但他现在已经很有钱了,要什么有什么,他还缺……
景沂:“能给我俩一点寿命吗?”
“你搁我这儿卡bug呢?”孟婆瞪眼。
景沂缩了缩脖子:“……”
不能就不能,凶什么啊。
孟婆:“……”
她深吸一口气,“那是阎王爷的范畴,我动不了,但来之前我看过生死簿了,你俩命里没病没灾,换一个。”
景沂一笑,那他就没有什么要求了。
孟婆笑了下,看向见面后就一直没说话的厉问昭,“你呢,你也算家属,他想不到,你来。”
厉问昭一愣,轻笑,“那就请孟婆摘嗓子的时候轻一点,景沂怕疼。”
孟婆啧了一声,“就显着你痴情了是吧?”
她扭脸看景沂:“闭眼。”
景沂紧张兮兮吞咽了一下,“不会把我的嗓子也一起摘掉吧?”
孟婆冷笑:“我又不是黑白无常,不会犯这种没品的错。”
黑白无常缩成一团:“……”
又被上司diss了,可还是要面带微笑呢。
景沂又问:“那会不会刮到我的脸?”
孟婆:“……不会!”
景沂还在哔哔:“我以后肯定还能说话的吧?”
孟婆忍无可忍:“你有完没完!老娘疯了!”
她猛地抬起手,景沂闭上眼,只觉得嗓子一刺,仿佛被剥离了什么,他睁开眼,“好了?”
没有声音发出来。
景沂摸了摸嗓子,没伤没血。
“一个小时说不出话,”孟婆收起卡片,高高兴兴地摸了摸,对失而复得的宝贝十分爱护:“最近别吃辛辣刺激的东西……哦你也吃不了,别的也没什么了。”
景沂:“……”
黑白无常相视一笑。黑无常说:“我早就想说了,你俩身上的气息过分一致,早知道你们这么累,我俩就不把饭局定在今天了。”
景沂倏地睁大眼,脸慢慢红了:“……”
都、都知道?
这都能看出来?
开透视了吧,他要告到中央!举报到阎王的森罗殿!
白无常也帮腔:“嘿嘿,我还以为没人注意到呢。”
“显着你俩了是吧?”孟婆飞快的把卡片一分为二,随手一甩,就贴上了黑白无常的脖子,“闯这么大的祸,我不说话吧我当傻子?给我滚回去打扫厕所!”
黑无常:“不要吧,鬼厕很恐怖的。”
孟婆眉眼一冷。
黑白无常忙不迭地飘了。
包厢很快就空了,孟婆伸了个懒腰,走到景沂身边,“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如果你也在阴间,我的日子肯定很有趣。”
厉问昭眸色一凝,几乎下意识地抓住景沂。
“别紧张,那样做是违规的。”孟婆笑眯眯撸了一把景沂的下巴:“但是我可以送你一个礼物。”
景沂摸了摸下巴:什么礼物?
孟婆闪电般地伸出手,在景沂心口点了一下,“一个没人要的小玩具,送你俩了,不用谢哦~”
孟婆招了招手,身影消散,几秒后,餐桌上所有菜品也消失不见,只剩下干净的餐盘。
景沂狐疑摸了摸心口。
“……”
厉问昭走上前:“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景沂皱着眉摇摇头,感觉……
厉问昭:“嗯?”
景沂脸色微红,恨不得仰天大骂孟婆不正经,他摇了摇头,拉着厉问昭要走,又摸了摸肚子,示意自己饿了。
厉问昭挑眉:“可你不是才吃过?”
那就再吃一次啊。景沂急得红眼。
干脆拽着厉问昭朝外跑,生怕孟婆再回来塞给他个小破玩具,走走走。
“……”
厉问昭一脸狐疑地被他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