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秦世有基本的生活经验, 就会发现林羽鹿的家当少到很不正常,可惜他没有。
只消半小时,收纳师们便已装箱完毕。
从不干活的秦世随意检查了番, 发现林羽鹿衣服虽不多, 却有不少廉价的帽子,想必是遮盖银发所用, 自卑之心一览无余。
他轻笑了声,随手在书箱里抽出叠信纸:“这是什么?”
林羽鹿本忙于帮小森穿棉服,闻言立刻冲过去抢回手里, 目露羞赧之色:“什么都不是。”
秦世勾起嘴角:“我看见了,原来你还在写剧本啊?不会过两天就骗我来投资吧?”
这话当然是玩笑, 但也不那么好听。
写作曾是林羽鹿救赎的灯塔,可随着小森的出生和越发繁重的工作, 本就不算明亮的心光已然微弱至极了。
四年来,他仅在极有限的时间内,于各种仓促的环境中, 努力书写过心中未尽的故事。
勉强成篇,字字血泪, 又尽显狼狈。
“当然不会, 写着玩的。”
试图遮掩的语气着实尴尬。
幸好小森天真地打了个哈欠:“爸爸,我困啦。”
“等我们搬过去就睡觉觉。”
林羽鹿忙吃力地抱起儿子,率先离开这短暂停留过的出租屋,踏上再不能回头的离途。
*
山顶庄园灯火辉煌。即便这里只有一位不常回家的男主人,依然在除夕夜被装扮得年味十足。
小森本昏昏欲睡, 朦胧间瞧见无数美丽的灯笼,不由睁大眼睛,趴到车窗上满眼好奇。
“学长, ”林羽鹿侧头提醒,“你答应过我的。”
仍在忙于用手机经营人际关系的秦世抬眸,略显出三分不满,但待司机停稳后,还是伸手捞起小森下了车。
多半是环境的变换带来几分敏感,小森不安地望向尾随其后的林羽鹿:“爸爸……”
“乖,快到了。”
林羽鹿轻声安慰。
如此美好的大房子和眼前渐行渐远的父子,让他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所有,无比心酸,就连强撑的微笑都很勉强。
夜风吹过,单薄的身体竟微微地发起抖来。
像感觉到什么似的,秦世意外停步,转身问道:“怎么连路都走不动,不会连你也要我抱进去吧?”
……
林羽鹿尴尬加速。
终于到达学长身边的刹那,冰凉的手瞬间就被大力握住。
怔愣间,两人并肩而行,手牵得再自然不过。
这份陌生的亲密让林羽鹿心生恍惚:虽然多荒唐的事都和学长做过,但如此简单的手拉着手,却还是第一次。无比平凡,足够珍贵……真是最完美的临别纪念。
*
早就知道,只要秦世愿意,他便有本事让任何人都感到愉快。
本还因搬家而惴惴不安的小森一进到儿童房,立刻就被童话般的飞船小床和四处可见的星球玩具所吸引,连鞋都来不及脱,忙蹲到挂满星星灯的帐篷前开心道:“爸爸,我喜欢这个!”
无论如何,看到儿子满足总是最幸福的事情。
林羽鹿圆润明亮的眼眸充满爱意:“喜欢就好,快谢谢秦叔叔。”
“唔……谢谢!”
小森勉为其难地喊了声,又被旁边的儿童乐高带走了注意力。
那位名叫苏薇的专业保姆正陪在旁边,林羽鹿慢慢放下心来,抬眸问秦世:“我的呢?”
秦世挑眉:“什么?”
林羽鹿顿感不祥:“我的房间。”
“你又没让我准备,”秦世呵道,“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
明知他故意,林羽鹿却也没办法,只郁闷道:“那我去找间客房。”
话毕便不自在地想逃。
“小鹿,少装傻了,稍微拿出点诚意来吧。”
秦世态度悠然的这般提醒。
纵然不那么容易接受没有爱情可依靠的成人世界,但这话却也无从反驳。
林羽鹿默默垂眸站住,两秒后,才又下定决心换了方向,朝着那间并不想靠近的主人房缓慢移动。
隐约听见学长在身后的轻笑,着实……百端交集。
*
爱上与众不同的人,注定没机会揣测清楚他真实的内心世界。
在林羽鹿的记忆里,秦世左右逢源,但若说推心置腹、亲密无间的存在倒也未曾有过,总能对自由和隐私把握得恰到好处。
可就是如此进退有度的学长,又愿意轻松分享出最私密的生活空间,着实匪夷所思。
热水澡舒缓了寒冷的身体,空气温暖,地毯柔软,优越的物质条件再次证明了它的价值。
浴后的林羽鹿独自站在奢华的衣帽间内,望着明显那是给自己分出的一处角落,微微地叹出口气。
伸手翻过一件件离谱睡衣,他欲言又止,最终才勉强挑出套纯白色的短衣短裤换上。
手触着柔滑的丝绸布料,心情微妙难言。
再度呆站在原地几秒,直至听见屋门响动,他才鼓起勇气抬头面对现实。
*
不知在跟谁打着拜年电话的秦世照旧谈笑风生,瞧见林羽鹿湿着头发怯怯靠近,他没太特殊的反应,很快便继续专注眼前事。
聊天,摘手表,拿冰水,落座。
林羽鹿有点郁闷地跟着学长,见状忙端起水晶杯,帮他把矿泉水倒好后递到手边。
终于挂掉电话的秦世并没有接过,只笑意微妙地重新打量。
犹豫了一下,林羽鹿把水放到桌上,轻轻跪坐到他旁边,无声地回以凝视。
“干什么?”秦世终于问道,“总觉得你不怀好意。”
相识已久,但林羽鹿依然不擅长和他提出要求,有些笨拙地拉住他的胳膊说:“学长——”
“慢着,”秦世故意打断,“你不会又有新要求吧?”
林羽鹿点点头。
秦世似想说些拒绝之语,可半个字都没讲出来,就被温软的轻吻阻止住了。
红着脸重新坐直的林羽鹿小声道:“最近的确是给学长添了些麻烦,但还是希望你能答应。”
“少来这套了,”秦世靠到沙发上不满,“总觉得你开始自我感觉良好,故意欺负老实人。”
林羽鹿移开目光,透亮的瞳仁未聚焦似的茫然:“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好,但学长不是也不讨厌我吗?”
“装可怜就算了,今天不想吃这一套。”
秦世又要去看手机。
林羽鹿忽伸手挡住屏幕,笨拙地搂住他的脖颈:“是很重要的事,我有诚意。”
秦世挑眉:“多大的诚意?”
又不是没做过,这么紧张干什么?
不自觉发抖的林羽鹿轻轻地跨坐到他腿上,再度送去温柔的亲吻。
但不知怎么,今夜秦世并没有回应。
而被拒绝回应的林羽鹿也逐渐失去了继续的经验,终于慢慢离开他的唇,茫然地忽闪了下无辜的狗狗眼。
秦世逗弄似的勾了下他的下巴:“就这?”
……
白细的手指缓慢抬起,似乎想要触碰他的衬衫,可在空中僵过片刻,又摸向睡衣的领扣。
一颗,两颗。
秦世忽然就笑起来,揉乱他的短发:“你傻不傻?大过年的,说吧。”
“别去澳洲钓鱼了,”林羽鹿忙抓住机会,“这几天留在东港吧。”
听到这话,秦世有点意外,但又哼道:“我早就定好了,少干涉我的行程。”
“不是干涉,”林羽鹿扶住他的肩膀,“我和小森……从来都没庆祝过春节,不可以一起过年吗?”
话说到这里,他又认真补充,“求求你了。”
秦世很随意:“看我心情吧。”
林羽鹿盯着他的眼睛:“每次学长这样讲,其实到最后也都会答应我的,是不是?”
多半是觉得小鹿如此挺有趣,秦世轻笑不语。
林羽鹿又说:“大一那年的元宵节,学长回香港请我吃过汤圆,很甜,今年再一起吃一次吧。”
陈年往事倒是不假,那时无家可归的林羽鹿日日打工,当服务生的时候,恰好在正月十五遇上和同学们聚餐的学长。
那员工餐外的一碗芝麻汤圆,就是他此生对春节最有仪式感的记忆了。
秦世感慨:“你倒记得很清楚。”
“嗯,学长的好意我不忘。”
一切都不会。
林羽鹿这样想着,便重新吻上他的唇,轻柔又含糊地哀求:“再一起吃一次,好吗?”
“吃吧吃吧,”秦世这样笑着回答,忽直接抱着他站起身来,“你别搞得我叫你搬来就是为了上床似的。”
林羽鹿不安相扶,语调为难:“不是吗?”
秦世依然没松手,到桌边拿起电子烟,又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
明亮的玻璃倒映出两人的身影,如若爱侣,水中之月。
见学长不会答,林羽鹿追问:“那是为什么?”
“就像你想养只小猫,”秦世轻松自若,“我也想养只小鹿,个人喜好,没有原因。”
……
正想质疑这含义微妙的解释,窗外忽隐约响起不小的动静。
林羽鹿不禁抖了下,顺势望去,恰见璀璨的烟花腾空而起,在这山间夜幕铺就成画。
新的一年,竟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
太美丽的景象让林羽鹿失神地抬头凝望,他毫无意识间搂着秦世的脖颈,清亮的浅色眼眸倒映着灿烂花火,宛如宝石绚丽流光。
秦世并没有注意那烟火,却又未落下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