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过年好, 祝您新的一年文思如泉涌,落笔如有神。”
身着唐装的林亦森超级乖巧,刚见尹春来, 立刻拱手献祝福。
没有任何老人能拒绝嘴甜的可爱小孩, 老太太难得笑得眉眼弯弯,立即给了好大的红包, 才让仆人带着他去花园玩耍。
试人真心这种事,多少有些荒诞而恶劣,其实冷静过整夜的林羽鹿已经开始后悔, 讪讪落座道:“老师,我左思右想——”
尹春来淡定打断:“他和你求婚了?”
再度被猜中的林羽鹿不由愣住。
见怪不怪的尹春来轻轻摇头。
“当年去美国时, 已认为和学长不会再有未来,没想到他坚持, ”林羽鹿道出内心矛盾,“但坚持归坚持,我实在忘不掉他曾经的……残酷。”
抿过一口茶几上的红茶, 尹春来平静道:“其实你最狠的报复,就是带走孩子另寻位知心爱人, 留阿世伴着悔恨度日, 彻底烂在不可挽回的过去。”
……
她又瞧林羽鹿:“但你做不到,爱他用尽了你全部的能量,你不会爱也不会欺骗别人。”
“拿到高考成绩时,我只应了港大的邀请,虽然没能读完, ”林羽鹿垂眸回忆,“感情上开了窍后,也只在意过学长一人, 虽然未得善终……反正,我就是特别死心眼。”
尹春来似感觉好笑:“那为何不忍心试他?难道你想与怀疑时刻纠缠?”
林羽鹿对这位老师最坦荡:“怀着目的捉弄学长,让我觉得太奇怪。”
“信我吗?”尹春来反问,“我几时骗过你?”
林羽鹿点头又摇头。
尹春来面不改色:“当然不是捉弄,相反,是件再正经不过的事。”
话毕她便拿起茶案边的牛皮纸袋:“这是我的最新作品,你亲自把它改成剧本,只消告诉阿世,如果他当真想和你走在一起,就必须亲自来当制片人。”
简简单单几句话,直接让林羽鹿傻在原处。
事实上,尹春来已经十来年没有再出新书了,以她的江湖地位,最不缺的就是机会。
而且当制片人对别人或许是难事,可天华娱乐每年大大小小几十部片子,之于秦世这简直和吃饭一样简单,怎么谈得上什么考验?
呆滞过许久,林羽鹿勉强回神:“老师我不明白,能先拜读吗?”
尹春把稿子丢给他,随手点烟:“当然,但要阿世先读。”
此时此刻,手里的文稿太过神秘,甚至已经神秘到超越了眼前的感情纠葛。
如鬼使神差,不愿去“试感情”的小鹿,终还是着了魔般抱紧牛皮纸袋。
*
这剧本可能是天大的难题,哪怕秦世去运作也依然是难题。
唯有如此,它才具备尹春来所保证的作用。
难道是题材敏感但老太太想拍?
应该也不至于,毕竟以学长的手段,大可以走海外路线,更何况尹春来恩重如山,有那种需求直言便好,自己虽不乐意,最终还是会为她去与学长商量。
总而言之,完全猜不透。
林羽鹿好奇到抓心挠肝,在公寓内托腮等待。
此时已是傍晚,待到秦世闻讯而来,那纸袋的边角都快被他摸破了。
此时小森已随老爷子去接待拜年的亲戚,房间内极其安静,连猫都在打盹。
秦世极自然地换上拖鞋,笑得轻松:“是不是改变主意了?可惜民政局已经下班。”
林羽鹿坐在沙发里没动弹,直至身边一沉,才清晰发问:“你是认真想和我重新开始?”
“不然呢?”秦世毫不犹豫,“知道你没心情搞浪漫,才当着外公的面郑重其事去说,若再不信,我也只能把心脏剖出来,让你看看它到底是什么颜色。”
“用不着说得那么吓人,”林羽鹿反驳,“你早知道我不会接受,阵仗再大也不怕。”
听到这话,秦世不由叹息。
……何必装出被伤到心的样子?琥珀眼无声凝望。
秦世也看他:“我承认自己习惯把人和事往坏处想,怀疑一切,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不一样,你天真到像个孩子,永远怀着疑心生活,只能带来痛苦。”
林羽鹿敛眉:“所以不打扰我就是你最仁慈的选择。”
“我做不到,”秦世很果断,“说我无耻也好,这三年我已经忍到了极限,我告诉过自己,只要你还愿意回来,就再也不让你走。”
话音轻落,房间变得安静至极。
阳台边的棉花糖伸了个懒腰,叼起小奶牛猫便躲回窝里,团成个雪白球球。
郁闷过许久,林羽鹿才开口:“都是你自说自话,腿长在我身上,我——”
话没说完,就被扶过下巴亲了下。
秦世微笑改口:“那你再出发时,必须带上我和儿子。”
抬手扶开他的胳膊,林羽鹿敛眉:“学长家大业大,真愿意跟随我的步伐?”
秦世不假思索:“愿意。”
这个男人,真愿意因为我而改变人生吗?
林羽鹿心中又想起尹春来那些话,他迷信般地认为老太太定无戏言,尽管深知此举盲目,却还是把牛皮纸袋拍到他胸口。
秦世不解:“这是什么?”
“我要把它改编成电影剧本,”林羽鹿定定地瞧着学长:“如果你能当制片人拍完这部电影,我就考虑你的提议。”
“这么简单?”
秦世的反应果然如前所料。
他甚至显得非常愉悦,立刻抽出稿件翻阅起来。
安静,还是安静。
安静的时间真太久了些。
尹春来究竟写了怎样的故事?林羽鹿非常想要知道答案,故而全程紧盯着秦世的表情,自然能发现学长逐渐变得严肃。
“小鹿,你不要被人利用。”
秦世最终这样判断道。
林羽鹿本能地质疑:“所以是不愿意吗?”
秦世愣了下,两秒后再度反问:“所以我答应了,你就愿意和我在一起?”
这话倒没法保证,林羽鹿只道:“至少可以再试试。”
“行吧,”秦世终是笑了,“我去想办法,但你也要说话算数。”
他好似很为难,但终是又忍痛答应。好奇怪。
……
林羽鹿再也忍不住,伸手扯过偶像最新的作品,垂眸品鉴了起来。
*
尹春来向来喜欢描绘瑰丽奇情的内容,所创作过的纯现代故事相当罕见。
而她今年这部《大夜弥天》却一反常态,讲述了一位家世不凡的渣男如何利用权与钱作恶多端,甚至谋害深爱他的女明星殒命,又瞒天过海的悬疑悲剧。
依然是老练的笔法和犀利入骨的台词,过程精彩至极,以至于读到最后,林羽鹿胸口如坠着巨石般疼痛,甚至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时间已过凌晨两点,秦世早就带着另一份文稿走了。
力量如被抽空的林羽鹿懵懵地躺到床上,想起尹老师十多年前死去的大女儿:那位明艳可爱的古早女星崔莺莺,想起她曾痛骂女儿绝非自杀的神情,终于开始明白此事棘手之处。
用电影去讽刺连法律都未给出结论的案子,肯定麻烦无数,难怪需要学长出手。
这不是林羽鹿的本意。
他的确很想知道学长的真心,但从未打算在事业上害他入险境。
头痛到要裂开,林羽鹿抹去眼泪,开始拿手机搜索旧闻,只能得知当年崔莺莺的绯闻男友是位叫曾圣的贵公子,并没多少确凿的记录可读。
心中仍有疑惑。
想了下,他忍不住询问热爱八卦的小白:“你知道香港的曾圣是谁吗?好怪的名字。”
“知道啊,曾振英的独子。”
“你怎么认识他了?可千万小心哦,民不与官争。”
白言礼轻松吐出港岛高官的名字。
……
对此类消息颇为迟钝的林羽鹿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在要求学长去做一件多么离谱的事情。
…………
……
呆滞过后,他也顾不得时间尴尬,连睡衣都来不及换,便起床披上外套,匆匆打车出门。
*
大年初三的夜,竟然冷雨霏霏。
纵然到访时间十分诡异,山顶别墅的守夜佣人还是热情迎接,帮忙打着伞询问:“秦先生已经休息了,要叫醒他吗?”
林羽鹿脸色煞白:“没事,我直接去跟学长说。”
佣人当然不会追问要说什么,只贴心地帮忙脱下被淋湿的外套,又追着递来热毛巾擦手,殷勤道:“林先生,这就去给您煮姜茶。”
“不用,谢谢你。”
林羽鹿依然心惊得厉害,直奔秦世的卧室,推门便喊道:“学长!”
两秒后,台灯被轻轻打开。
秦世分明非常困倦,却还是浮出笑意,支着身子半坐起来调侃:“这月黑风高的忽然出现在我卧室,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别胡说了,”林羽鹿冲到床前着急,“你怎么不接电话?”
秦世满脸无辜。
拂开额前潮湿恼人的发丝,林羽鹿焦虑到不行:“我之前不知道那小说是这种状况,现在终于搞明白了,你就当我没提过,行吗?”
“不行,”秦世打着哈欠起身,找来浴巾把他蒙住,“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凭什么你说收回就收回。”
林羽鹿不过一个小老百姓,心态简直濒临崩溃:“之前就是太相信尹老师了,真以为她有什么锦囊妙计,结果是推你入火坑!学长,可千万不能碰这件事啊。”
秦世轻笑:“锦囊妙计?”
话毕他悠闲地坐到床边,微微分着两条长腿,双手支在身侧,开始仔细观察瘦弱又忐忑的小鹿:“哦,你怕再次被我骗了感情,就去找她诉苦,被她利用。”
……
伸手拉住林羽鹿微凉的手:“要我说多少次,人心险恶,你别太天真。”
“也不能说尹老师险恶,她又没在背地里陷害,”林羽鹿心乱如麻地分析,“肯定是实在没办法,才只能用这种路子把作品推给你,现在只要你拒绝就好,没损失的。”
“怎么没损失?”秦世一把将他扯到怀里禁锢,“我刚要到手的老婆又飞了。”
林羽鹿气恼着想挣脱:“现在还有开玩笑的心情?”
“没开玩笑,”秦世亲了下他冰凉的脸,“是郑重其事答应你的。”
琥珀眼充满了恐惧而担忧的水光:“我一时糊涂,现在真不需要你答应了,是你说的,做事前先想想小森。如果招惹到了不得的人——”
“好了,不能熬夜,那些事明天再说。”
秦世很不客气地把他打横抱起,丢到床上胡乱扯掉鞋子,而后便像只大型动物似的压了上去,霸占得怡然自得。
好沉。温暖,但窒息。
林羽鹿痛苦轻咳。
秦世这才换了个姿势,力气却没减弱半点,轻声安抚道:“别跟天塌了似的,到底怎么回事,明天去找老太太聊清楚就好。”
分明是来严肃相谈的小鹿被搞到晕头转向,见学长有态度松动的迹象,方才想起要逃走。
怎奈力量着实悬殊。
“你松手,我头疼,想吐……”
虚弱的哀求轻轻响起。
感觉到腰间的力量顷刻弱了,林羽鹿立刻坐起试图跳下大床,却又于一秒后再次被扑倒。
秦世将他手腕按在枕头上,笑得挺愉快:“学会骗我了?进卧室前没想过后果吗?”
当时满脑子都是“千万别惹大祸”的惊慌,哪会顾虑这些有的没的。
林羽鹿被累到微微喘息,无奈相视。
“都这个时间了,不忍心折腾你的,”秦世终于安静地躺到旁边,胳膊却在他腰间勒得死紧,温声嘱咐,“再熬夜要对你不客气,快睡,天亮就去香港。”
胡闹一通,刚在夜雨中浸染的寒冷不知不觉已消散了,林羽鹿愣过几秒,才借着微光看清这房间。
多年过去,大部分家具和摆设都是新置换的,唯独墙上的两幅照片还在:笑容灿烂的遗照,与只存在了一个多月的宝宝……
那些未曾见面的日子里,学长每天看见它们,究竟是什么心情呢?
想象不出。
纤长的睫毛染上暖光,忽闪了下,他忽道:“学长,我想喝水,刚跑得太急了,没开玩笑。”
秦世将信将疑,但最终还是松手起身,到柜前的饮水机里接好杯温的。
再回头,林羽鹿已经慢慢坐起身来,但没再逃跑,只是摸出睡衣兜里的手机看过时间,而后又慢慢脱下兔毛白袜子,像小孩般把它们团成个球,多半是被别墅热到了。
秦世无声微笑,靠近后把杯子递到他嘴边,却不肯松手。
林羽鹿是真的渴,唯有扶住学长的手腕垂眸啜饮,直喝掉大半杯,方才躲开小脸。
湿润的粉唇真可爱,闪烁的眼神也可爱。
秦世忍不住伸手去捏捏那雪白光滑的面颊,轻松坐在旁边直言:“你答应尹春年这么奇怪的托付,无非是想给自己找个理由。”
林羽鹿不回答。
已不再想逼这个遍体鳞伤的可怜人表态了,秦世轻叹道:“小鹿,你相信因果吗?”
因为学长的关系,林羽鹿读过不少佛学类的书籍,他不信宗教,却不否认那些精妙的智慧:“信,外界客尘、众生之心,全是因缘。”
“所以尹春年的所为虽不正常,”秦世挺诚恳,“但作品已经送到我们面前来了,也是命运所在,不妨先听听她说什么,再去做决定,没必要自己脑补太多,你怎么就那么肯定电影不能拍?”
学长的身份,注定了他是位非常理性、趋利避害的商人。
林羽鹿觉得之所以要求能被答应下来,大半原因定是自己在其中添乱。
所以此时此刻,听到此番意外的论调,他纷乱的心终于在诧异中所有慰藉,缓慢点头。
秦世又倾身亲了亲他:“晚安。”
“……晚安。”
林羽鹿感觉自己像被诡计多端的蜘蛛网缠住了,在迟疑中慢慢躺进被子一角,躲到大床的另一边,不安道:“那你不要过来,我真的要休息。”
这谨慎又天真的语气惹得秦陆发笑。
等着小鹿慢慢平静,他才掀开薄被不由分说地抱上去:“怎么可能不挨着宝宝呢?今晚可是你主动跑来的,在梦里也不要怪我。”
疲倦闭眸反驳:“梦里不会有学长。”
“是吗?可我却经常梦见你,”秦世单手捧住他柔软的脸,语气也跟着柔软起来,“总梦见你一个人在吃苦,却怎么也无法靠近。醒了我就会想,要是真能回到二十岁多好。”
林羽鹿许久才用虚弱的声音反问:“回去干什么?”
秦世靠近亲他:“爱你。”
陌生的花言巧语。太困了。没精力反驳。
林羽鹿生怕再被变态贴贴似的,慢慢翻身用额头抵住他的肩膀,呼吸逐渐浅淡。
抱着怀里瘦瘦小小的身体,秦世闻到了万年不变的洗发水香,又带来些雨水的清冽微寒,不由想起泰国同样细雨连绵的深夜。
再不愿回想,却总无法忘却。
他收紧手臂,身贴着身,腿缠着腿,仿佛这样也能用心脏触及他的心脏。
完全隔音的卧室如宇宙真空,已将尘世隔绝在外。
*
多半是天气糟糕的缘故,次日高速上的车流并不多。
依然抱着稿件的林羽鹿略显魂不守舍。
“你再补个觉,”秦世悠悠闲闲地扶着方向盘,“还得一个多小时。”
林羽鹿拒绝:“哪有怂恿副驾驶在旁睡觉的?”
强行跟来的小森在后排把薯片嚼得脆脆的,表现相当大义凛然:“没关系,我来陪他聊天。”
秦世哼笑着打开广播:“那算了,你太幼稚,没有共同语言。”
“我还是个小孩呢,”小森理直气壮,“你已经不知道是个什么了。”
猝不及防的童言童语把林羽鹿逗笑,面色终于好看了些。
雨刷器不断刮出水痕,广播里的老歌悠扬又昏沉。
的确让人很想去梦梦蝴蝶。
耐不住寂寞的小森忽然跟着旋律唱起歌来。
“儿子,你有点五音不全啊,”秦世无情指出,“也不知道像谁。”
在旁沉默的林羽鹿忽有些心虚。
小森不服:“我唱得很好,不然怎么唱?”
秦世随意教了他两句。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又将会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印象中好像从未听过学长唱歌,真和他的性格一样,松弛又轻松,而且清朗的声音显得意外……清纯。
林羽鹿无声失笑,侧眸望向窗外的细雨连绵。
耳畔仍是小森天真又曲折的歌声,无忧无虑的时光,能停驻多好。
*
对于他们的到访,尹春年毫不惊讶。
她正在书房练习书法,宽大的老花镜挡住大部分表情:“怎么,被我吓坏了?”
此事是因自己而起,林羽鹿自认为有责任率先表态,忙上前一步道:“尹老师,我昨天真心以为您是帮忙解决我的感情问题……这事太大了,不、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要我说,有冤屈就报警,”秦世饶有兴致地插着风衣兜,抬头参观起她的藏书,片刻后又劝说,“电影不是意气用事的工具。”
“追诉期快过了,”尹春年缓慢写字,“调查这事的警察,十五年死了三个。”
轻描淡写,彻骨冰寒。
林羽鹿依然回不过神来:“可就算把剧本改成架空背景,最终让这故事上映,又能改变什么呢?”
秦世更直接:“而且全是您一面之词。”
“也许改变不了什么,”尹春年终于停笔,走到墙角的保险柜前按了几下,“但这是我唯一能为莺莺做的事情。”
她拿出一些文件,走到秦世面前道:“我能找到的证据和警察资料。”
匆匆翻过,秦世冷静回答:“尹老师,您的遭遇我很同情,但事情非常难办。你觉得曾家听闻风声,会怎么对付我?如果小鹿不要求,我又有什么理由非拍它不可?”
“没什么理由,”尹春年又回到写字台边,“只不过你是唯一有能力也有可能伸手的人,我必须试试,否则也不想兜那么大一个圈子。”
话毕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播放器,轻轻按下,瞬间传来极恐怖的动静。
那是非常年轻的女声,定然处在非常危险的状态中,哭抖得不成样子,用粤语支离破碎地喊道:“妈妈,救我!……他要杀我,求你来救救我……妈妈……”
似是不忍再听,尹春年垂眸关闭,摘掉老花镜揉了揉眉心:“这是莺莺最后一次打给我的电话录音,她热爱生活,充满梦想,绝不会自尽。”
被彻底惊住的林羽鹿脸色苍白。
“我身无长物,唯有这把笔杆子还能使使,”尹春年看向窗外正在逗鹦鹉的小森,微微叹息,“我们也没什么共同之处,除了为人父母。我相信这很容易理解,曾被孩子如此呼救过,是绝对不可能放下的,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不想让莺莺消失得悄无声息。”
林羽鹿相当感性,代入小森后他不禁难过低头,心里拧得生疼。
可再怎么疼,也不可能逼学长步入险境……
如果此事为真,曾家又权势滔天,秦世真就等于平白无故树下大敌。小白说得没错,民不与官斗,此事的后果如何,已经不在他这个普通人的想象之中。
书房一时间安静至极。
万没想到,却是最无辜的秦世最先打破僵局:“行,明白了,这些资料我带走,之后也会去尽量了解清楚,再答复您这部电影的可行性究竟如何。”
真潇洒,潇洒到有点冲动。
林羽鹿吃惊地看他。
秦世轻松一笑:“那就不打扰了,答应过儿子去水族馆。”
话毕他便拉着林羽鹿离开书房。
几秒钟后,小鹿又独自迟疑地走回来,认真追问:“老师,你当年救我,不会是为了今天的目的吧?”
重新拿起毛笔的尹春年既不愤怒,也不感激:“没人救你,是你自己救自己。”
充满无奈的琥珀眼浮出太多情绪,但终究还是渐渐放下了刨根问底的执念。
尹春年这才笑:“难得见你们两个一起出现,挺登对。”
*
谁意气用事,秦世都不可能意气用事。
林羽鹿重新追到他花园里,实在不解:“学长,虽然尹老师的作品很棒,但这么做你弊大于利。万一遭到那家人的报复,岂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说搞清楚状况再决定,”秦世依然平静,“但我也不只想趋利避害。”
林羽鹿郁闷地盯住他的眼睛。
“终究还是被老太太拿捏了,”秦世失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利益至上者,也不想让小森长大之后知道,我无视了一位母亲最后的求助。”
话毕他又望向身边灿烂的玫瑰田:“而且我觉得,这电影也许有点意思,不是吗?”
林羽鹿常认为自己了解他,但又永远无法预判学长的任何决定。
怔愣过后,只剩叹息。
秦世道:“不过你真想当电影的编剧吗?不必为了报恩去勉强自己,你才最容易受到伤害。”
“电影拍不拍,听学长的,”林羽鹿毫无迟疑,“如果真拍,我当然愿意。”
话毕他苦笑:“毕竟有小森的存在,我不可能和学长划清任何界限,与其怕东怕西,不如跟随自己的初心。”
表面柔弱,内心疯狂。
秦世似乎早就知道林羽鹿的答案,轻轻一笑:“那你可要步步为营了。”
林羽鹿受到他的影响,渐渐从闯了祸的慌乱中恢复过来,缓慢颔首。
“而且你昨天答应我的事要说话算话,我已经当真了,”秦世看准一朵玫瑰后自言自语道,“被老太太这么折腾,偷她朵花不过分吧?”
修长的手指轻轻探入荆棘,摘下一朵堪称完美的白玫瑰。
花被递到眼前,琥珀眼眨了眨。
秦世朝他勾起嘴角:“其实昨天我觉得很幸福,你竟然愿意去想象一种重新接受我的可能,还以为你已经没有这份心力了。”
仍在为他的事业和安危担心,着实不明白学长何时变成了恋爱脑。
林羽鹿恍惚回神,把花接到手里。
相识的第九年,第一次要和学长共同面对一件事,这感觉……意外地比爱与恨都要真实,简直触手可及。
轻嗅玫瑰,是淡雅的香甜。
“爸爸,给你吃这个!”
小森忽然屁颠颠地跑过来,举着个玻璃纸包的糖果。
已经是大孩子了,林羽鹿抱起他非常吃力,还没喘过气,嘴里就被塞进甜蜜。
幼稚又浓郁的奶香。
小森很得意:“奶奶给我的,是不是超好吃?”
林羽鹿点头。
秦世在旁不满:“我的呢?”
“只有两颗,另外一颗已经吃掉了,”小森哼哼,“你自己去管奶奶要吧,阿世。”
这称呼明显是现学的,林羽鹿无奈摇头。
谁知秦世毫无预兆,低头便吻过林羽鹿的嘴唇,而后得意:“尝到了。”
……
虽然只是温和的触碰,但还是让近在咫尺的小森瞪大双眼。
他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轻轻地枕着林羽鹿的肩膀:“爸爸……”
小鹿故作淡定:“嗯?”
林亦森忽又把圆脸换了个方向,不再看他们:“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