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无长物之人, 对任何得到都会倍加珍惜。
尽管林羽鹿依然没给那只白猫起好名字,却很在意它的饮食起居,每日仅有的清醒时刻, 也都会第一时间寻找猫咪的所在。
周末难得有了些精神, 他在窗前的地毯上坐了好一阵子,用手机给猫拍下些呆萌照片。
正扶着眼镜欣赏时, 耳畔再度响起拍照声。
林羽鹿恍然抬眸,对视上秦世,不由微微敛眉。
“怎么, 这都要管?”
秦世故意反问。
已经疲于劝他别陪着自己了,林羽鹿只轻声问:“你都不用工作吗?”
“小船才需要随时调整方向, ”秦世平静答道,“大船只需要顺势而为。”
半懂不懂的林羽鹿只好扭头望向窗外。
秦世主动提及:“等你好些, 帮你找人瞧瞧剧本。”
“学长,你不是讨厌别人利用你的资源吗?”林羽鹿淡声回忆,“你警告过我很多次。”
被怼了句的秦世哼道:“我乐意。”
林羽鹿抱住膝盖苦笑了下:“我没说要接受。”
“不接受我也上赶着, 不行吗?”秦世又开始口无遮拦,“犯贱又不犯法。”
……
被他搞得一时失语, 林羽鹿捂着小腹深呼吸过几回, 认真道:“我写那个剧本,执念也是有的,但最后投稿……只是不想它陪着我一起离开,并不指望它能如何。我水平不高。”
秦世从保温杯里倒出参茶端过来,直言不讳:“是很稚嫩。”
虽然学长尚且年轻, 但从小就在娱乐圈长大,也当过几次成功的商业片制片人,眼界肯定没得比。
林羽鹿心虚地哦了声, 勉强抿入微苦的茶水。
“所以才找人帮你看看,”秦世轻松地坐到旁边的地毯上,“好剧本都是改出来的。”
林羽鹿实话实说:“可如果没有你,也没人会给我看,这是潜规则。”
秦世被逗得笑起来:“知道什么是潜规则吗?真敢乱说。”
多少还是读过些花边新闻的,林羽鹿尴尬咬唇。
病房重归沉默,却也是近来少有的安宁。
秦世拿起玩具撩了撩晒肚皮的白猫。
本该是岁月静好之时,林羽鹿却毫无预兆地反胃,猛地拽过垃圾桶吐了出来。
秦世瞬间紧张,等着平静后立刻把他抱回床上,拿来热毛巾和漱口水,又熟练地换起垃圾袋,整个过程流畅到有些看不出之前养尊处优的习性了。
眼冒金星的林羽鹿喃喃道:“为什么总吐,是胃也坏了吗?”
……易受孕的柔弱小鹿,反射弧还特别长。
秦世目光复杂,最后却也只能按医嘱暂时隐瞒:“没有,药物反应,等打了T细胞的针就会好转的。”
林羽鹿抱住凑过来的白猫,不受控制地浅睡了几分钟,忽又声音含糊不清:“我想……等参加完运动会……再打……”
害怕打了针后有糟糕的反应,这辈子都没机会参观儿子的幼儿园了。
小学弟的沮丧心思实在太好猜。
秦世用温度计量了下他的额头,无奈回道:“你又低烧,不该去人多的地方。”
林羽鹿没力气再动弹,反抗之语细不可闻:“答应过……要去的……”
话毕他便彻底昏睡过去。
秦世站在床边很久没动,最后才缓慢蹲跪下,轻轻抚摸那仍固定着针头的白皙手背,抱怨了句:“竟然学会拿捏老实人了。”
安详静卧的白猫缓慢眨眼,卖萌的表情和主人毫无二致。
*
国际幼儿园非常重视亲子活动,能送孩子来此读书的家庭非富即贵,但有空参与的父亲却为数不多。
像秦世和林羽鹿这般年轻的爸爸本就非常稀奇,更不要说那被数名保镖围住的可怕架势了。
受到众人瞩目的小鹿晕晕乎乎,心生尴尬,在轮椅上郁闷强调:“不必这样。”
秦世检查过他的口罩,挑眉反问:“你出门前保证过的都不记得了?”
“爸爸要小心病毒哦,”林亦森在旁天真地帮腔,“你现在身体不好,白细胞不够厉害,要是感冒了会很危险的。”
小东西,学了点生物知识就真当回事。
林羽鹿没办法地笑笑:“嗯,你们加油。”
“会的会的!一定能赢!”
小森原地蹦跳,催促着秦世去准备了。
目送他们渐行渐远,林羽鹿不由眼神恍惚:虽然学长还不会照顾小孩,但已经表现得很好了,其实自己那样消失是最轻松的结局,何必又——
思及反复受到的鼓励,他方才将危险思想悬崖勒马。
耳畔欢呼阵阵,着实恍然若梦。
*
多半是秦世的面子,运动会竟然请来了两位最当红的儿童主持人,出场的瞬间便让场面更热烈了几分。
林羽鹿从未听过这么多童音欢笑混杂在一起,毫无意识间便已弯起眼眸。
他不是个擅长运动的人,很难陪伴儿子参加比赛活动,所以瞧见学长在球场上带着小森大步飞跑的身影,自然心生感动。
此刻秦世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娱乐圈太子爷,而成了“小森爸爸”,想也知道,今日之后……全世界便都要听闻这离奇八卦了。
所以小森是真的得到接纳了吧?
被从泰国救回来的林羽鹿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多苟活些时日是如此幸福。
他心中最忐忑那件事,终不再构成令其夜不能寐的困扰了。
真好。
久违的松弛感让林羽鹿渐渐输给了倦意,他本还盯着足球远飞呢,下一秒却小脸一歪,陷入意识纯白的混沌。
守在旁边的护士心生警惕,忙扶住他的肩膀:“林先生?”
*
再睁眼,视线内已是风景不停倒退的车窗。
小森的哭泣声不断传来,引得林羽鹿更快地恢复意识,他逐渐对视上秦世担忧的眼神,感觉到儿子在身边抽抽嗒嗒,才明白自己多半不是睡着了,而是不幸昏迷。
“爸爸,我不该叫你出门的……”
愧疚的童音已然干哑。
林羽鹿顿时憎恶自己的无能,伸手摸住儿子:“没事……你赢了吗?”
根本就没心思踢完球的林亦森含糊呜咽。
他年纪太小了,所以大人谈话时多少不设防,但又脑瓜聪明,逐渐从一些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爸爸病到要死掉”的猜测,难免悲痛欲绝。
“我就是昨晚没睡好,很困,”林羽鹿握住他的小手,“你哭的我头疼。”
林亦森立刻憋住。
守在旁边的秦世本也心情沉重,可见这一大一小凄凄惨惨,他又不得不坚定表态:“至于吗?回去打针吃药就没事了,球下次再踢。”
“真的没事吗?”
小森眼泪汪汪。
秦世淡定挑眉:“骗你有什么好处?”
情绪最能感染孩童,小森终于逐渐安静。
稍微放心的林羽鹿又迷糊地闭上了眼睛。
受困于儿童座椅,小森没办法去黏住林羽鹿,只能含泪瞧着他睡着秦世怀里,这在小朋友的眼里自然亲密,就和别人的爸爸妈妈一样。
秦世瞥他:“看什么?”
小森问:“你喜欢我爸爸吗?”
这种话秦世甚至没有对小鹿讲过,也并不想先对一个小孩子乱讲,故而只是哼道:“废话。”
小森推理了下,又问:“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
童稚有时最无情。
秦世侧眸望向窗外:“因为我太蠢。”
“可我爸爸不喜欢你,”小森继续讲出自己的观察,“每次你一出现,他就不笑了。”
“以后会喜欢的,”秦世忍不住塞给儿子瓶养乐多,“闭嘴吧你。”
小森用力摇晃了下饮料,故意噗了一声,嫌弃十足。
*
侧脸微痒的风让林羽鹿再度回归现实。
努力缓了又缓,方察觉竟已回到医院,正被学长抱着于路上行进。
这癌症可比烈酒还厉害,一阵一阵的,像是不能自控的断片。
追在后面的小森眼尖:“爸爸你醒啦?”
林羽鹿不得不把脸从秦世肩上缓缓抬起,因自己的狼狈而心生尴尬。
正在此时,小森又喊:“爸爸你看,那里种了好大的树,它快开花了。”
顺着儿子的指引茫然望去,林羽鹿才发现短短小半天,院内就多出一棵极眼熟的古老梨树,恰好在他病房的床边,正由几名园丁奋力填土。
说眼熟并不确切,应当讲是刻骨铭心。
因为这棵树,他曾在孤儿院的窗前从小看到大,算是他童年与少年的全部风景。
“你干什么……”
林羽鹿终于呆呆地望向秦世的眼睛。
“没收过花吗?”秦世哼笑反问:“送花也值得大惊小怪?”
林羽鹿依然安静瞧他。
一时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