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岁渐寒。
尹春来介绍的女演员果然靠谱, 读过剧本试过戏,便痛快应下,解了剧组的燃眉之急。
其间有多少人情世故, 像林羽鹿这样的小人物无从得知, 他只能响应进组号召,紧急收拾行李。
闻讯小森如遭雷劈, 被保姆带来后直接开始抹泪,宛若生离死别。
林羽鹿很无奈,拿着纸巾轻轻擦拭:“这是爸爸的工作呀, 等忙完肯定第一时间陪你。”
“你每次都这么说,”小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就是想常常看到你嘛。”
并非没得到过全心全意的爱。儿子的满心依赖便是世间最诚挚的温柔。
林羽鹿今年回东港,大部分原因也正是想多陪陪他, 故而心疼不已:“若中途有假期,我立刻来看你,相信爸爸。”
小森哽咽:“那你春节可以和我一起过吗?爸爸还没有陪我吃过汤圆呢。”
……
这话让林羽鹿鼻尖微酸, 尽管知道那时大概率要泡在剧组了,却依然艰难保证:“我尽量。”
“一天到晚哭个不停, 还像男生?”
伴随着轻松的斥责, 秦世推门而入。
自从在老家的民宿里发生过那种荒淫事,林羽鹿便更觉得彼此关系尴尬,只飞速瞥他一眼:“进别人家敲门是最基本的礼貌。”
早就偷偷存过指纹的秦世装听不见,径直把食材放进厨房,极自然地闲聊:“和你在美国跟组不一样, 这边拍电影很艰苦,帮你找了个助理。”
?
林羽鹿忙把小森抱到沙发上,急着拦他对峙:“谁要你自作主张?再说我哪里雇得起?”
“那人毕业半年没找到工作了, ”秦世拿起和牛蹙眉检查,半晌才补充,“而且你应该满意。”
“说了不要!”
林羽鹿一把抢走牛肉盒,抬头努力凶巴巴。
秦世依然笑:“人就在楼下咖啡厅,不要就自己去拒绝。”
只有小说里专职谈恋爱的主角才能享受霸总的任性关怀,但凡有正经工作要忙,都会被这种忙中添乱惹生气。
顾不得吵架,林羽鹿转身离开。
“但如果你对助理满意,”秦世吩咐,“今晚就得乖乖听我吩咐。”
小森凑热闹:“才不听呢!”
林羽鹿套上棉服,瞬间关门。
*
糟糕,刚才被气到血压有点高,忘记问是谁要应聘。
咖啡厅生意很好,门庭若市,难免便让林羽鹿陷入苦恼。
谁知他正茫然四顾时,忽有个元气满满的女声大喊:“小鹿!好久不见!”
闻声回头。目光穿越重重陌生顾客,最终落在一个微胖但可爱的女孩脸上。
封尘已久的记忆缓慢松动。
林羽鹿有些不敢相信:“穆桃?”
“真的是你呀小鹿!”女孩飞奔而来,拉着他左看右看,兴奋道:“你长大了!”
情不自禁的笑意让琥珀眼变得温暖异常:“那当然,你也是。”
*
时隔十五年,竟然能见到孤儿院里唯一的朋友,简直是人间奇迹。
自小便因外貌饱受歧视的小鹿,几乎是依靠着活泼又开朗的穆桃活过十岁的。
可惜彼此三年级的时候,她被领养离开,说要写信联络,却逐步音讯全无。
脑海中再想起这些旧事,林羽鹿难免感慨万千,捧住咖啡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五年级时我养父母离婚了,”穆桃显得很郁闷,“我跟养母去了新西兰,她又和个烂白人结婚,只会依靠控制我来发泄情绪,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林羽鹿听得心酸:“怎么会这样呢……”
穆桃苦笑:“没办法,一生遭罪的东亚小孩。好在我现在研究生毕业,准备自力更生了。”
话毕她又心虚:“可始终没找到靠谱的工作,直到你老公找到我……小鹿,你要是不嫌弃,就带我当助理吧!我学文化产业管理的,肯定能帮上忙。”
林羽鹿立刻否定:“不是老公。”
穆桃眨眨眼。
真不知如何说那些委屈事,林羽鹿不安:“那怎么行?我又没多少剧本要接,屈才了。”
“你是不知道现在应届毕业生有多难,”穆桃愁眉苦脸,“以为都像你这么厉害吗?”
厉害……
人生几乎一塌糊涂的林羽鹿欲言又止。
穆桃又讪笑:“不过秦先生说,你不一定会接受我,所以我也可以去他集团下的经纪公司干活。”
眼看童年好友即将落入学长手中,林羽鹿不禁为难,他认真考虑过几秒:“看来你真的很需要工作,不过我得先把秦世的问题跟你讲清楚,你要是愿意和我一起打拼,就不能拿他好处。”
“到底是怎么回事?”穆桃疑惑,“他在英国找到我时,特别诚恳呢。”
其实从前只和学长提过这姑娘三两句,天知道他怎么会记得,又怎么能找见。
无法否认,这回的确是煞费苦心。
默默喝进口苦涩的咖啡,林羽鹿叹息:“说来话长。”
*
童年至交重逢,一不小心就聊得忘了时间。
待到林羽鹿再哼着歌回家时,才迟迟想起临走时秦世那得意的样子。
他故意冷静下表情,谁知刷过指纹,惹人饥肠辘辘的香气随之扑面而来。
“爸爸!”小森端着碗兴奋催促,“我等你等得都流口水啦。”
林羽鹿缓步走到桌边,见铜炉里沸腾着橙红的汤底。雪蟹、牛肉、菌菇豆腐码放得美如画卷,正随着汤底的沸腾而微微颤抖,是很诱人的泡菜锅。
“快吃吧。”
秦世端来蔬菜汁,伸手把林羽鹿按到椅子上,自己也落座旁边。
小森迫不及待地夹起肉肉,认真地吹了又吹。
林羽鹿握紧筷子,等着他开始炫耀对自己的关心,可是并没有。
秦世只不过帮忙盛了碗蟹腿和豆腐,很笃定这就是他最感兴趣的两种食材。
……还真猜对了。
温暖的小饭桌边一时无话。
“你想让我听你什么要求?”
林羽鹿吃过许久才开口,算是承认穆桃的出现的确让自己无从拒绝。
秦世笑得含义不明。
“别当着小森胡说,”林羽鹿信不过他,“要不然你还是别说了。”
“凭什么?我努力赚来的,”秦世理直气壮,“剧组熬大夜是常有的事,你不许熬,必须睡够八小时。编剧又不用时时刻刻盯着戏,一日三餐得认真吃,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小森吃得腮帮子都圆了:“我也对你不客气!”
林羽鹿欲言又止。
秦世恢复真诚神色:“那种病会复发的,别觉得万事大吉,又开始糟蹋自己。”
近似于唠叨的关怀令人恍惚。
“知道的,”林羽鹿垂眸答应,“少说点吧。”
又有蘑菇被夹到饭碗里。
默默咽下,林羽鹿鬼使神差地想起穆桃最喜欢吃菌菇,他和她两个小孤儿,每天在贫瘠的食堂里一起吃着清汤寡水的菜,却曾感到那样幸福。
而此后,人生中能称之为朋友的人,便只剩下陈医生了。
今日重逢,真好。
有些伤感的琥珀眼慢慢望向秦世,想道句谢谢,可瞧见他笑吟吟的样子,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
饭后,林羽鹿不想管那杯盘狼藉,洗漱过后便早早睡下。
浅眠至深夜,卧房忽被推开条门缝,是鬼祟的小森。
他带着棉花糖如小狗似的爬上床,结果还没躺好,就被无情追来的秦世一把抱起:“小鹿明天很早就出发,顾不上你,跟我回家。”
林亦森着急扭动:“我们可以一起送爸爸。”
秦世劝说:“他和同事走,不喜欢被送。”
小森:“那以后带我去剧组看望爸爸。”
“去剧组可不能空手,”秦世威胁,“把你的压岁钱贡献出来。”
小森倒是大方:“好嘛,带我去就行。我要再亲爸爸一下!”
片刻过去,孩子气的吻就落在面颊。
再然后,是更炙热的吻印在额头。
一大一小细细碎碎的声音渐行渐远,等到卧房重归平静,林羽鹿才张开眼眸:真以为我是块木头吗?这么吵都不会醒?
他撩起被子蒙住脸,似是想留住稍纵即逝的温暖,又似是无法面对现实。
忙碌到来不及思考的三年,如力透纸背的句号,一切本该过去。
但曾经无比潇洒的学长却决心停驻在那段故事中似的,变成了自己不曾熟悉的模样。
会做饭、会写歌、会嘘寒问暖、会不离不弃……卑微到如同灵魂转移。
无法想象,如果当真顺着学长的意在一起,他会不会忽然变脸,嘲弄像自己这种人果然无法拒绝愚蠢的爱情,此后抽身而退,再也摸不到边。
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太过恐怖。谁敢贸然跳下悬崖,与幼稚妄念一同粉身碎骨呢?
林羽鹿心有余悸。
*
从在清迈写下标题,到大西北的开机仪式,七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
尽管要拍外景的沙漠干燥又寒冷,林羽鹿依然非常开心,合照之后便被李韩叫去剧本围读,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自己拖了后腿。
狭窄的小旅馆房间内坐满演员,最受瞩目的当然是两位主演。
其中博士的扮演者康启为导演的御用男一号,艺术片常客,拿过影帝,属于那种看狗都深情的忧郁型帅哥。
而扮演逝去爱人的则很特别,是亟待转型的人气偶像白言礼,长相精致胜过人偶,却偏元气十足,一笑便是温暖四月天。
林羽鹿小心问好,坐到导演旁边的位置打开电脑。
“这剧本真是你十八岁写的吗?”白言礼相当外向,直接兴致勃勃地追问,“你是天才啊。”
林羽鹿不好意思:“十八岁开始的,但写了四年。”
康启颔首:“那应该是反复琢磨过,难怪废话很少。”
很少,而不是没有。林羽鹿立刻谨慎认真了起来。
谁知白言礼脱口而出:“我们都很好奇,你和秦哥的事是真的吗?”
众人目光一秒汇集。
“我跟他没关系,”林羽鹿不想在工作场合谈起这个,尴尬强调,“真没关系。”
白言礼笑得可爱:“那你害羞什么啊?所以说我也可以追你啦?”
他家境好,出道后便口无遮拦至今,此话一出,大家顿时哄笑打趣,热热闹闹。
导演脸发黑:“不要扯这些,我们聊剧本。”
“关于剧本我也是有问题呢,”白言礼翻动面前的稿纸,“最后的结尾,我是真的相信了虚拟世界,还是不忍心再让康哥为我备受折磨,而善意欺骗了他呢?”
万万没想到,第一个问题,林羽鹿却没有标准答案。
他眼神有些怔愣,察觉到大家都在看自己,才遵从本能地轻声表达:“爱情到了没有退路的时候,你会甘愿相信假的就是真的。”
拧眉重复过这句话,白言礼苦恼地望向搭档:“老康,有点深奥,我不是恋爱脑。”
康启在镜头外常常面无表情:“从今天起,你必须是。”
“吸一点小鹿的纯爱之气,”白言礼顷刻倒在林羽鹿肩头,像小狗般抽抽鼻子,“祈祷我能拿大奖。”
李韩又不高兴:“别动手动脚,他身体不好。”
片场导演最大,白言礼偏不服气:“暗恋小鹿是不是?带我一个!”
……
好不靠谱的家伙,有点像……大学时的学长。
林羽鹿淡笑相望。
眼神交汇的刹那,活泼的白言礼怔愣,莫名坐直身体,终于正经讨论了起来。
若非当晚就收到这家伙的微信——“你的眼睛真好看,眼神又温柔(脸红)我害羞了”——还真看不出这位年轻偶像到底有多神经。
*
秦世料想得不错,比起剧组其他成员,林羽鹿的工作强度还算合理。
除却围读例会,只偶尔会被李韩叫去修改台词,加之办事利落的穆桃投奔而来,连打饭这种琐事也不用自己干,简直变成戈壁边的小神仙,把清苦的日子过得安安稳稳。
数天过去,剧组成员逐渐熟悉了彼此。特别是白言礼很黏人,只要没他的戏,便总要追着小鹿聊东聊西,热情到不可思议。
这感觉相当微妙。
某天傍晚,趁着暂住的帐篷比较清静,林羽鹿终于直说:“你不必讨好我的,与其浪费时间,倒不如直接去求秦世来得有用。”
正忙于偷吃山楂片的白言礼愣了愣,气愤起身:“谁要求他?瞧不起我!”
难道自己有什么魅力能吸引当红明星?
多半是受秦世的影响,林羽鹿毫无天真之意,温和而沉默的勇敢回视。
“其实我是想求你,”白言礼咬着山楂片含糊道,“能不能下个剧本也找我演?”
诶?
忽然收获欣赏,林羽鹿略感意外。
“之前就看过你编的电视剧,”白言礼漂亮的脸有些泛红,猛然抓住他的手,“这个角色也是试了几次镜才努力得来的,你特别有才,要是能为我量身打造一个故事,我肯定以身相许。”
“你可有多远滚多远吧。”
毫不客气的熟悉声音打断交谈。
林羽鹿侧头,瞧见秦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帐篷门口,不由敛眉:“都说不要来。”
比起职场恋爱,影视圈内的暧昧更加复杂,难免会产生利益纠葛。
这些日子,剧组隔三岔五就有以小鹿名义赠送的奶茶和水果,想必是他的手笔。
现在竟然直接现身,两人传闻更是难以洗清。
真不想这样。
氛围尴尬之际,秦世的眼神始终盯着白言礼的手,阴沉又可怕。
幸好正在角落给两只猫梳毛的穆桃起身:“秦总你好,过来的路不好开吧?”
可惜秦世并不容易糊弄,冷冰冰地开口:“松开。”
“哇,哥你吓到我了,”白言礼挑衅,“要不是知道你们早就分了,还以为你是来捉奸的呢。”
……
这话搞得林羽鹿全身不自在,终于回神抽走胳膊。
秦世面色稍霁,进门把手里的餐盒袋子放下:“听说这里伙食一般。”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被讨好是一回事,在工作场合公然接受上位者的照顾又是另外一回事。
林羽鹿尚未理顺心情,再不想随波逐流,合上电脑起身便走:“不用费心。”
“听到没?”
白言礼还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立刻追着小鹿提议:“晚上没戏拍,我带你去追落日!”
完全没兴趣响应这种幼稚提议,但可以暂时远离秦世织起的网……
林羽鹿忍住忐忑不回头,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亲身体会到古诗中的词句有多么壮丽,的确连心灵都变得宽广坦荡起来。
很会玩乐的白言礼一路开着吉普,追着夕阳,最终在处沙山上停下,跑出去小狗撒欢似的四处乱跑了好久,才气喘吁吁地回来喊:“你开心点啊!”
世界最后的辉光将林羽鹿染成橙色,他勉强笑了下,又望向即将消失的太阳。
白言礼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你真和秦哥分了?看他那意思不像啊。”
林羽鹿淡声:“没在一起过。”
如此复杂的关系显然有点难以理解,白言礼困惑后又不假思索:“那你别不高兴,没人觉得你沾了他的光,你是最棒的小鹿!”
最隐秘的羞耻竟被直接道出。
琥珀眸子忽闪眨过。
白言礼又凑近:“你要是不喜欢他,那跟我试试呗,我真喜欢你!你好温柔。”
???
太过漂亮的脸实在蛊惑,难怪能靠此吃饭,但没认识几天就能轻易启齿的喜欢,简直如同沙漠微尘,惹得林羽鹿立刻失笑。
“我认真的,”白言礼气恼,“你又瞧不起我。”
搞不清他是不是在故意卖傻,林羽鹿很干脆:“不了,对这些没兴趣,回去吧。”
“我受伤了,你好残忍。”白言礼略显郁闷,但也仅此而已,进车便开始放歌查地图,查着查着逐渐不安,“好像……没信号了。”
刚系好安全带的林羽鹿诧异抬眸。
*
李韩导演喜欢拍空旷大气的场景,冬日白沙自然上镜。无奈这小镇边缘荒无人烟,若不集体行动,是很容易迷失方向的。
两个鲁莽犯错的人驾着吉普车兜兜绕绕,直至漫天星辰,方才赶回剧组营地。
无端生了麻烦,林羽鹿下车时相当羞愧。
不料未等他道歉,穆桃便慌里慌张地询问:“没遇到秦总吗?他去找你们了。”
林羽鹿惊讶:“一个人吗?怎么不拦着?”
“谁敢拦他,而且刚开始时还能微信联系,”穆桃忐忑解释,“但后来附近信号站出问题,就……”
琥珀眼瞬间瞪大:“什么?都九点了!”
话毕他没任何思索便要上车去找。
白言礼忙阻止:“快没油了,先别冲动。”
“对对,大家已经拿着卫星电话出发啦,”穆桃使劲拽住林羽鹿,“你再去,那不是葫芦娃救爷爷?”
夜里沙漠温度很低,甚至还有野兽……
林羽鹿比方才迷路更为窒息,心里沉甸甸回头远望沙漠,逐渐面无血色。
*
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吗?
当然,经历过一次,便再不想重温旧梦。
那别人陷于生死呢?
林羽鹿不知该如何面对。
而且他很清楚,秦世不是普通的别人,哪怕已经不敢也无力去爱这个男人了,他仍旧是永远与众不同的存在。
相安无事,各自生活。这是关于命运的底线。
寒夜冷得彻骨,一想到秦世可能因为自己会出什么意外,头便像针扎似的疼。
大家仿佛怕他冲动后扎进沙漠里似的,把车和钥匙都没收掉。
坐立不安的林羽鹿只能一言不发地站在苍茫的公路边缘,对偶尔经过的车辆投以最期待的目光。
直至将近十一点,终于有人联系上了学长。
又过了二十来分钟,蒙上沙尘的吉普车方才姗姗来迟。
“没事就好,可别吵架啊。”
始终守在旁边的穆桃终于安心,裹紧军大衣便跟着大家散了。
沉重的车门被打开又闷声关上。
终于懂得御寒的秦世穿着温暖的黑色大鹅,看起来安然无恙,只是面色难看。
林羽鹿用围巾遮住苍白的脸,在他靠近前便转身迈步。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本以为会被拦住痛骂一顿,但没有。秦世特别沉默。
直至走到帐篷附近,林羽鹿才缓慢停步,瞧着地上的积雪道:“来这里很折腾的,我知道,早就叫你不要来,我不缺那口饭吃,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还有什么联系。”
秦世哼笑:“那你干吗在路边等我?继续和那个姓白的去浪啊。”
久违的难听话语。果然很生气。
林羽鹿什么都没讲,只进帐篷拿了些换洗衣物,躲去了营地的公共浴室。
*
靠近宁夏北部的沙漠边缘。实在太过寒冷。
好不容易被热水冲暖的四肢,一遇到冷风便被打回原形,待到躲进帐篷里,连潮湿的银发都挂满冰霜。
秦世竟然还没走,也冲过澡的样子,换上了一套休闲服躺在单人床上安静翻书。
旁边的电上热着他远道带来的便当,棉花糖和小奶牛猫在床位挤成一团,毫无心机地呼噜呼噜。
立刻丢下洗漱袋,林羽鹿气到有点发晕,冲到床边质问:“我方才的话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你少害我被人误会。”
“误会什么?”秦世反问,“电影是我投的吗?是李韩的金主投的,我只不过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就算有人因此对你客气,那也不至于让你愤怒吧?”
导演的金主……啥意思?
林羽鹿瞬间被八卦带歪了思想,但转而又强调:“我偏要因此愤怒,你快走。”
秦世依然带着气,忽把手里的书轻砸到他身上,转而道:“小森生了几天病。”
……
原本张牙舞爪的怒火瞬间消弭,林羽鹿紧张凑近:“他怎么了?”
“学校流感,发烧,出院后还在咳嗽,”秦世依然躺在那抬眸要求,“他想让你春节回去,我问过李韩,时间上没什么问题。”
林羽鹿忧心忡忡地哦了声,愣过几秒方才想起眼前的困境:“你出去,不然我走。”
这句话未能威胁到秦世,反而瞬间起了反作用。一股大力的拉扯让迟钝的小鹿未能躲闪,天旋地转后,便被无情地压在窄小到不行的行军床上。
秦世用大手卡住他的小脸:“想得美,我就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进了你的帐篷,我还要让他们知道我是来睡你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到底在气什么?气到伪装都挂不住了,又开始恶意满满。
林羽鹿敛着眉拉扯他的手腕,挣脱不开,便反驳道:“怎么了?看到小白和我关系好,你不痛快?拜托你搞清楚,这是我的自由。”
“少叫得这么亲切,那种一个月换三个对象的花花公子你也看得上?”秦世果然态度更加糟糕,“你跟他去沙漠干什么了?”
“你才是花花公子,”林羽鹿被压得呼吸艰难,恼道,“你觉得呢?我们一起待了好几个小时,什么都能干……唔……”
用于开战的话刚说完,有些疯狂的吻就夺去了他的发言权。
故意吮咬带来的痛觉比不得□□抬升的战栗,完全被压制住的林羽鹿眼神脆弱而迷离。
他恍惚望着学长近在咫尺的长睫毛,又瞧见被彼此被暖炉映在帐篷上交错暧昧的身影,羞耻到满脸通红,终于发出求饶的呜咽。
怀里的人抖得太厉害,秦世终于缓慢地支起身子。
“没干什么,他就是个小孩,”林羽鹿薄唇泛肿,生怕学长又亲上来,用手背挡住脸一字一句,“你再这样,我真的会怨恨你,到时候别后悔。”
“呵,威胁我呢,”秦世嗤笑,倒真的放过他,“那你把饭吃了。”
这算是勉强可接受的妥协。
林羽鹿微喘着躲开学长,检查饭盒,是自己爱吃的椒盐虾仁和草莓蛋挞。
多半是从东港带来的,到现在皮已经不再酥脆,不过内里还是甜嫩美味。
“你是真过分,我三点起来做饭,折腾了十二个小时赶到这里,看你一眼都不行。”
秦世故意在旁诉说委屈。
林羽鹿放慢咀嚼的速度:“我靠自己也可以进步,不需要你的光环。”
“什么光环呢?”秦世对此并不苟同,“路都是自己走的,清者自清。如果非要在意别人怎么看,脆弱到恨不得跟全世界切割才能证明自己,那我外公退休后,我一天都干不下去,早就被生吞活剥了。”
一席话很难反驳。向来讲道理的林羽鹿不再吭声。
“快吃吧小鹿宝宝。”
秦世装出太刻意的温柔撸撸他的短发,摸到一手湿凉,便起身打开不知何时拖进来的行李箱,如搬家似的往外倒腾东西。
戴森吹风机。艾灸暖宝宝。毛毯。营养药片。猫零食。几本新书。迷你投影仪……
通通琐碎不堪,但又全用得着。
林羽鹿欲言又止:“我只待一个月。”
“待一天也得好好活着,”秦世蹲在箱子前抬眸,“别以为我不骂你,就还敢往沙漠里乱跑。”
这错误属实不该犯。林羽鹿嘴硬:“你也去了。”
分明有无数种办法反驳,秦世却只不满意地哼笑,用力合上了空荡荡的旅行箱。
*
美味的食物让林羽鹿暂时放松掉警惕,可真到快睡觉的时候,他又察觉到危机——这帐篷只有一张小床,此刻显然变成火坑。
秦世已经连续折腾过快二十四小时了,逼他疲劳驾驶离开营地不太现实。
自己和别人去挤一挤?脑海中能候补的对象只有李韩,白言礼和穆桃……
那样好似更离谱。
林羽鹿披着小毯子眉头紧锁。
“凑合睡吧,明早我肯定走,后天去欧洲的行程改不了,”秦世得意地斜躺在床边支着头,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真不干什么,我的人品你还信不过?”
林羽鹿直言不讳:“就是信不过。”
秦世叹息:“孩子都上小学了,将就睡个觉怎么了,别和处男一样麻烦。”
……
已经快熬出黑眼圈的林羽鹿目露羞赧之色:“那你,不准再舔我。”
噗。
这话把秦世逗得笑个不停,看样子好像真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林羽鹿眨过几次琥珀眼,才勉强靠近:“让开点。”
小心翼翼地躺倒。翻身不去看。
暂且平安。
本就困倦到不行的小鹿勉强闭上酸涩的眼皮。
结果好景不长,刚贴近梦乡的瞬间,毯子就被无情掀开,随即又被迫靠向炙热宽厚的怀抱。
……
林羽鹿回头恼火:“你别——”
温柔的轻吻打断了他的抱怨。
秦世原本精致到太有侵略性的眉眼,在暖炉的微光中变得很柔和,他故作无辜:“亲一下怎么了?又不是没亲过。”
林羽鹿敛眉:“我要睡觉,你敢欺人太甚,我春节是不会回东港的。”
“好吧,”秦世又假借退步得寸进尺,“抱抱总行吧?我太冷了。”
你冷什么冷?
自己才手脚冰凉的林羽鹿尚未反驳,就像个娃娃似的被他强行翻身,硬搂进怀里。
记忆中,彼此如此亲密无间是极少极少的……
林羽鹿缓慢藏住小脸:“学长,你不累吗?是不是非得我又重蹈覆辙,你就痛快了?”
“当然不是,”秦世回答得冠冕堂皇,“我想和一你起到更远的地方去。”
话毕他又强迫林羽鹿把脸露出被子:“不怕憋坏?”
和前科满满的人去探讨未来,这种傻事林羽鹿做不出来,他装睡拒绝理睬。
轻吻又落在唇边,一下接着一下。最后索性轻轻地贴住,再也不肯离开。
众所周知,被亲着是没办法睡着的。
林羽鹿猛地伸手打他:“你烦……唔唔……”
刚启唇的瞬间,秦世便按着他的后颈将亲吻变成深吻,热息交缠,讲话含糊不清。
他好像讲了三个字,但又未说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