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秦世相识多年, 能相处的时间却不算太久。林羽鹿以为彼此最惨无非形同陌路,当真从未设想过学长会遭遇磨难。
像他那种天生矜贵的人,原本别无所求, 不是该轻轻松松度过一生吗?
结果……
学长被带走后, 自然彻底失连。
能赶过去见面并处理问题的只有老爷子派出的律师团。
可即便那么多人忙到半夜,也没传回更确切的消息, 仅能判断因这次泰国开机操之过急而碰到了某条红线。
果然与电影有关。如果不是自己,根本就不会拍那部电影,不会招惹曾家, 更不会害学长带上手铐。
比想象中更沉重的悔意与恐惧几乎压得林羽鹿透不过气来。
秦陆未曾批评半句,他也尽量表现平静地陪着小森, 可等孩子睡下,自己却怎么也闭不上眼, 终忍不住在绝望中给桑雀发出消息——
听说陈聿深的首富爸爸前两年便已去世,唯一的哥哥又坐了牢,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就掌握巨额财富的人, 肯定会有超乎寻常的门路吧?
秦世不是说过,投资人可以在出问题时同舟共济吗?
同样不太相信人性的林羽鹿为此惴惴不安。
好在桑雀很快就有回音:“正纠结要不要联系你呢, 别着急, 我和聿深刚下飞机,见面再说。”
林羽鹿给他发去地址,心情更为急切,不由轻着脚步走去别墅院子里等待。
瑟瑟夜风冻得手脚发凉,但头脑却还算清醒。
现在不是难过和自我埋怨的时候。
他这样想着, 再也顾及不到任何颜面,又尝试联系起其他投资人和娱乐圈相识的前辈,只盼大家能帮忙打探到支言片语。
手指挪到程酌的头像时, 终有些犹豫。
他外公退休前是省内高官,按理说最有可能获得一手消息……
不管了!
尽管让人家撤资的事很难看,林羽鹿还是慢慢蹲坐到台阶边,小心翼翼地措辞恳求。
“已经打过电话在问了,你别太着急,这两天肯定能知道具体情况。而且秦世向来办事谨慎,不会留下离谱的把柄,最后都能解决的。”
程老师的态度比想象中宽容太多。
此刻林羽鹿比谁都想帮到学长,却再也没什么其他办法,最终只好回复个“小鹿鞠躬”的表情包,痛苦地扶住了几近裂开的脑袋。
不知过了多久,院内才有轿车驶入,灯光亮如白昼。
没想到除自日本飞速赶回来的桑雀和陈聿深,程酌竟也来了,他身边还带了位长发飘飘的美少女,同样神色关切。
“你怎么坐在这里啊?穿这么少会生病的。”
桑雀率先跑过来扶他。
陈聿深一脸无语:“我就说没必要赌气搞这部电影——”
他话都没说完,就被桑雀的眼神堵住嘴巴,片刻改口道:“放心,具体的资金操作情况我刚才已经和许皓了解过了,有问题但不大。”
“目前还没正式批捕,”程酌依然温和,“估计是想故意控制住他一段日子,借这个机会去查天华娱乐的账目而已,如果最后查不到,还是得罚款放人。”
那美少女一开口竟是少年音:“林哥哥,律师们肯定能搞定的!”
瞧见他和程酌相握的手,林羽鹿心情复杂地点头:“我就是想知道,能为他做点什么。”
程酌认真道:“如果你知情,可以尽快和律师团商量方案,如果不知情,等消息就好了。现在见面很困难……更何况你在法律上不算家属。”
“可以让律师送点生活用品,”陈聿深故意补充,“也可以趁机让他自生自灭。”
……
闻言桑雀终于生起气来:“人家很着急呢,你胡说什么啊?”
陈聿深反问:“想到秦世被关在拘留所的样子,不觉得很好笑吗?”
“你够了!”桑雀有种尴尬癌爆发的窘迫,“再乱说话就别回家!”
“好吧,”陈聿深抱手改口:“真不用太担心,秦世是我见过办事最聪明的,肯定不会给自己挖坑。”
“你们这些孩子,深更半夜不睡觉,在这里闹什么?”
谈话间,秦陆拄着拐杖慢悠悠地溜达出来。
陈聿深瞬间恢复正经,上前打招呼:“爷爷,您注意身体。”
“多大点事,”秦陆面不改色,“我从小就对阿世讲,凡事要考虑到最坏的结果,接受不了就别去碰。他既然敢做,就应该早有准备。”
“这话有道理,”程酌提议,“但被关着总归是不好受的,应该给始作俑者点压力。”
秦陆哼笑:“事情我自有安排。”
他这种老江湖当然不是年轻人可比,陈聿深点头:“行,有什么需要您一句话。”
“难得你们都讲情义,快回家吧,用不着跟着瞎折腾,”秦陆吩咐,“小鹿进来。”
林羽鹿向来很畏惧老爷子,只能向大家微微鞠躬告别,快步跟上。
隐约听见那位不知是男是女的小美人在身后嘟囔:“哇,这就是大佬吗?吓死我了。”
*
无论秦陆多么波澜不惊,宝贝外孙遭遇这种意外,他肯定是非常不爽的。
身为导火索,林羽鹿分外抬不起头来,一直跟着老人家走入个陌生房间才悄悄站定。
和老宅内其他古香古色的屋子不同,这里明显时尚年轻,仿佛另一个世界。
“阿世研究生毕业前,回东港时都住在这里,”秦陆坐到沙发边叹气,“后来把集团交给他,他选择搬出去过自己的日子,我早已决心撒手不管了。”
“学长把公司管理得很好,都怪我无事生非……”
林羽鹿面色惨白。
“明白就好,”秦陆瞧他,“你们现在也算是能好好处着了,哪怕是为了小森,也该把彼此当一家人。不管因为什么,都没有为了外人折损家人的道理。”
“嗯,”林羽鹿揪着衬衫袖口小声茫然,“现在该怎么办?”
“那电影我是不同意拍的,”秦陆语气淡然,“但既然拍了,就要播到全世界都看见,否则一次吃亏,次次都有人敢来挑衅。”
林羽鹿点点头。
秦陆叹息:“长个教训就行,阿世可不是两肋插刀的性格,他无非就是想证明自己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希望这次不算白做。”
话毕老爷子便起身:“早点休息吧,我也睡了。”
以前学长常吐槽外公发火是很可怕的,看来今晚已经算是态度和善。
林羽鹿目送他离开,也不知学长在看守所吃什么饭、怎么休息,烦闷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终才在角落的照片墙前渐渐停步。
这里大部分老照片都是和外公的合影,背景以宴会和片场居多,此外,也有幼年时与父母的全家福,以及少年呼朋唤友的留念。
林羽鹿认真观察过每个年龄段的学长,仔细端详了会儿他的母亲,又在合照里发现了稚气未脱的陈聿深。
不料正入神时,角落一张模糊的照片意外入目。
他怔愣摘下,轻触人群里和自己贩卖曲奇的学长,隐约想起是大学时的兼职活动。
当时秦世为什么在陪着打工呢?
不记得了,他好像只是笑吟吟地说要帮忙,结束后还和自己一起在夕阳下吃了剩下的曲奇边角料。
特别香甜,那味道至今仍能忆起。
手中的照片应该是别人不小心拍到的,他们并不是主角。
但也算是许多年前唯一的痕迹了。
林羽鹿不知秦世为什么要把褪色的照片留在这里,沉默许久,终还是把它贴了回去。
窗外繁星朗月,实在睡意全无。
*
状况果然如众人预料的那般,唯有律师才能接触到秦世了解案情。
过于庞大的金额导致审查如火如荼,争取了两日,方才申请到递送生活用品的资格。
根本没怎么休息过的林羽鹿眼里满是血丝,闻讯赶忙带着早就收拾好的衣食匆匆驱车前往。
见面后,律师认真地检查过箱子里的每样物品,最后拿出封信来:“这是什么?”
“对学长的一点叮嘱,”林羽鹿忐忑,“也没写太多。”
律师摇头:“现在还是别节外生枝的好,我们已经在加紧处理了。”
林羽鹿讪讪地把信封收回来:“那……我什么时候能看他呢?”
“目前不行,”律师安慰道,“以我们的估计,这事不可能申请到批捕,过些天就可以保释出来了,林先生不必太过忧虑。”
“那辛苦啦,”林羽鹿向来不会为难别人,“告诉学长要好好吃饭。”
说着,他又从兜里掏出一片独立包装的曲奇饼干:“这个可以带进去吧?”
“没问题,林先生再见,”律师抱起箱子,临走前又想起什么似的,“秦先生也托我嘱咐您,三餐要按时吃。”
……
唯一可以沟通的人离开,咖啡厅的角落又只剩死寂。
林羽鹿透过窗户远远地瞧着看守所的大门,努力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自昨日凌晨五点,珠三角的媒体就开始疯狂爆料曾圣聚众吸毒被捕的消息,现在已闹到满城风雨,霸占着各大门户热搜巍然不动,这事想必和秦陆不无关系。
而公司那边关于账目和海外资金的问题也被逐渐整理清楚,似乎清白确凿。
总之,每个人都拼,而自己却半点忙都帮不上。
林羽鹿憎恶这种无力感,他捧住手机给秦世发去微信:“一切都会好的,对吧?”
当然不可能有回复。
他关掉屏幕,静静起身,决然而去。
*
“现在回泰国?”
秦陆对小鹿的最新决定感到诧异。
“那边的工期很紧,本来就准备探望过您便赶紧回去的,”林羽鹿敛眉解释,“现在肯定所有人都在议论学长的事,至少我重新出现会让大家安心点。”
话毕他又沮丧:“在东港……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秦陆并未阻止:“阿世说的不错,你看似柔弱,实际内心坚强。去吧,能找点事做总比在这里干着急要强。”
“那小森还是拜托您了,”林羽鹿敛眉,“东港的治安比曼谷好太多。”
“嗯,”秦陆打量他,“你以后,真愿意陪着阿世吗?”
林羽鹿并没有做出不切实际的保证:“我会认真和他试试看。”
“阿世已经在拼命适应你的世界了,你偶尔,也要去了解他的生活,”秦陆叹息,“现在我尚且可以保护他,等我不在了,这世上他能依靠的人……不也只剩你了?”
沉重的现实和复杂的过去一齐朝林羽鹿压过来,他苦笑了下:“明白的。”
秦陆摆手:“让许皓陪你去曼谷,你自己搞不定。”
这建议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林羽鹿只好答应。
他小心翼翼地出了书房,才看到小森无精打采地蹲在门口,不由心疼:“怎么啦?”
“爸爸,你又要走吗?”小森沮丧,“那我怎么办?”
林羽鹿实在很想带儿子离开,但他太害怕片场出现更多意外,只好摸摸他的小脑袋:“泰国的部分再过一个月就拍完了,你可以陪着太爷爷啊。”
小森抬脸哽咽:“那你不管他了吗?”
“没有不管,学长是被冤枉的,”林羽鹿认真解释,“现在很多律师叔叔和阿姨在帮他,用不了几天他就出来啦,到时候我回来和你一起去接他?”
并没有完全相信这句话,小森难过地揉揉眼睛。
林羽鹿无奈:“片场也是我们的心血,学长去不了,我必须替他管着,明白吗?”
“那要是爸出不来了呢,”小森委屈,“他要是变成罪犯,坐牢了怎么办?”
林羽鹿很坚定:“不会的。”
而后又保证:“就算真发生那种事,也会继续帮他伸冤打官司,也要等他出来。”
“真的吗?我还是不想你和别的叔叔在一起,”小森终于还是哭起来,“你不要嫌弃他……”
“哪有,”林羽鹿无奈地抱住儿子,“我们是一家人,不管发生什么都在一起。”
大约是家里的氛围令人恐惧,小森哭得非常伤心。
林羽鹿使出大力把他抱起来:“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动不动就流眼泪。现在学长去配合调查,太爷爷比你还担忧,他年纪那么大,需要你给他信心。”
勉强忍住泪水的林亦森委屈应声。
听到动静的秦陆溜达出来,见到孙孙便和颜悦色:“男子汉怎么又掉小珍珠了?”
“太爷爷,”小森眼泪汪汪地表态,“就算我爸不顶用了,我也可以替他管理公司。”
别看秦陆年纪大,抱过他倒轻松:“我看行,要不CEO你来当吧?”
小森忧心忡忡:“那、那我还没有小学毕业证呢。”
……
眼瞧着这一老一小进到书房玩耍去了,林羽鹿不禁摇头叹息,心里莫名轻松不少。
从来都没有家的孤儿,因为小森的存在,而和这个世界产生了太多割舍不开的联系,他知道自己必须打起精神去守护好一切。
那感觉好似比改变个人的命运更加困难重重,却又值得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