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想过。
林安云那段话一出口,谢存就想到了。
如果不是迟清行意料之外的出现,那么现在的自己,应该还在韩呈手里吧。
可是,即使到现在的地步,谢存依然无法完全相信,韩呈会对他做到那个程度。他一遍遍对自己说,真实的韩呈不是五年里他所认识的韩呈,真实的韩呈残忍、冷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他内心深处,依然时不时浮出一个虚弱的声音。
韩呈真的会那样对我吗?
让我沦为一个废人,一个任人摆布、丧失自我的玩物?难道那就是韩呈想要的?
“……我,”谢存眼中浮现浓雾般的迷茫,“我不知道。”
这不是迟清行想要的回答。
迟清行气息陡沉,以不可思议的口吻,一字一顿重复:“你不知道?”
“你为什么会说不知道?”他嗓音一哑,压抑已久的怒意从情绪的裂口四溢而出,“林安云说得那么明白,韩呈想对你做什么,你告诉我你不知道?”
谢存脸色刷的一白。他不想让迟清行生气,也不想欺骗迟清行,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平息迟清行的不快。
“你不要这样,”谢存无措地说,“我们心平气和交谈,可以吗。”
心平气和?迟清行气得指尖都在发抖,一贯的冷静自持被谢存一句轻飘飘的“我不知道”撕得粉碎。
谢存心中的不安似涟漪一圈圈扩散,他不由自主伸手,想碰碰迟清行肩膀,却被对方一侧身,不耐烦地躲开了。
“没什么好说的,”在冒出更加不理性的话语之前,迟清行从长椅上冷冷起身,“我回去了。”
谢存张了张嘴,还没说完的话,因为迟清行拒绝沟通的态度,戛然中断、无从开口。
迟清行甩给谢存一个头也不回的背影,带着一股子冷意快步走远。
阳光毫无保留洒在谢存身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谢存心底再次想起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一幕,原本就缺乏生气的神色,愈发黯淡了几分。
他听到了迟清行与林安云的对话。
那时候,他刚随林安云的助手走出实验室不远,助手停下脚步,“先生,你的外套呢?我记得你来的时候穿了外套呀。”
谢存一低头,发现自己上身只着衬衣。他抽血时顺手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之后被林安云的一番话搅得心神不宁,直到离开实验室,也没想起来穿回外套。
“应该还在实验室,没关系,我待会再拿。”
“检查的房间特别冷,而且检查要花挺长时间的,”助手笑了笑,“你还是去取下外套吧,我在这边等你就好。”
对方说着,已经摆出等待的态度。这样一件小事,再推辞倒显得磨蹭,谢存便说了句“稍等“,转身快步返回实验室。
不多久他就来到实验室门口,正要推门而入,林安云的声音毫无防备从门缝漏出。
“怎么,喜欢他?”
一刹那,谢存动作定格、大脑空白,不能理解林安云怎么会吐出这样奇怪的几个字眼。紧接着他反应过来,呼吸一停,凝固了似的呆立门外。
在稍纵即逝又漫长无比的片刻之后,他听到了迟清行的回答。
“没有。”
“看他可怜而已。”
之后的话,他没有继续听下去,他也没再推门而入,去取回那件遗忘的外套。
谢存独自坐在长椅上,一直待到了日暮西沉。
天色逐渐转暗,周遭景象覆盖一层不甚清晰的雾气。突然之间,他畏冷地打了个寒战,从纠缠挣扎的思绪里惊醒,抬眼望向天空,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坐了这么久。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时双脚钉在原地,涌起一股失血脱力的眩晕,意识有短暂的恍惚,不知道此刻自己在哪里,又该走去哪里。
谢存摁开智能锁,推开迟清行家房门的时候,意外的在客厅里看见了乔。
比谢存更意外的是乔本人。
乔下午抵达S市,先去集团总部替迟清行处理了一些事务,半小时前到的这儿。他原本正和迟清行汇报工作,冷不丁听见开门的声音,一转头,却见谢存推开房门,垂着眉目走了进来。
这儿是少爷在S市的家。
谢存在没敲门的情况,直接打开少爷家的门锁,走了进来。
乔心中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冲击,以至于他缓缓抬了抬镜框,目光停留于谢存脸上的时间,长到超过了礼貌的限度。
他干巴巴地打招呼:“谢存,你好。”
谢存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疲惫,略一点头,弯腰换了鞋子,没有理会客厅里的两人,自顾自去了洗手间。
自始至终,迟清行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没说。
乔一见迟清行,就感觉到迟清行今天的心情很不好。迟清行天生气质偏冷,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张脸上表情尽敛,紧闭着略显刻薄的唇,给人一种很难自如待在他旁边的压迫感。
整个三十分钟,乔如坐针毡,一直被这种无形的压迫感笼罩着。
谢存进屋后,压迫感愈发强烈,简直到了缺氧的程度。
乔用眼角余光偷偷瞥了眼迟清行,暗自纳闷两人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正走着神,洗手间里突然传出哐当一声响,有什么东西摔落在地。
乔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迟清行的动作比他更快,三步并做两步冲过去,不是打开而是用肩膀狠狠撞开了洗手间的门。
摔倒在地的谢存落入两人视线。
谢存身体蜷缩、双膝跪着,一只手撑住地面,另一只握着置物架的杆子。他似乎想通过扶住置物架来稳定身形,但重量很轻的置物架并不能承受往下加速的力量,反而一并砸落,架子上的物品掉得一片狼藉。
迟清行撞门的动静很大,谢存却没有力气抬头。他整个人不住颤抖,像是被尖锐的刀刃从内部狠狠搅动五脏六腑,弯腰一捂嘴巴,无法控制地剧烈呕吐起来。
“谢存你没事吧?”乔脸色变了变,想到什么,急忙掏出手机,“我马上喊医生。”
他正要拨号,迟清行一抬手,扣住他的胳臂,“不用。”
“什么?”
“你先回去。”
迟清行的面容在暗淡的洗手间光线里有些模糊。他目光盯牢谢存,话则是冲乔说的。
乔不解:“少爷,他看起来很不舒服,我还是找个医生过来看看吧。”
迟清行阴恻恻掠了乔一眼,那一眼令乔一瞬间止住了声音,后背窜起寒意,如同掉进了冰窖里。
迟清行不再说话,走进洗手间,蹲下身抱住虚弱跪在地上,不断痛苦呕吐的谢存。吐出的污秽弄脏了他的手指和衣袖,但他并没有把手从谢存被冷汗沤湿的衣服上松开。
他一言不发地抱着谢存,心中暗沉沉闪念:谢存在林安云那儿第一次吃了治疗的药物。药物的副作用这么厉害吗?
乔在门口愕然站着,看着自己一向爱干净到近乎洁癖的少爷,这样去抱住一个吐得一塌糊涂的同龄人,眼中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神色凝重地往后退几步,依照迟清行吩咐,默默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