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在新闻里见过很多遍韩呈,但是用自己的双眼亲眼见到,谢存按住枪柄的指尖还是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
韩呈一如既往的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谢存失神一瞬,忽然觉得,九个月过去,被深刻改变的只有自己。
对于韩呈,一切都如精准嵌合的齿轮,稳定如常地运转着,没有任何变化。
还有七分钟。
韩呈和莫安安在司仪引导下,往第一排正中央位置落座。按仪式流程,主持人会先念一段开场白,然后市长、几位大投资人和韩呈、莫安安上台,共同为这片号称为“首府新地标”综合商业区剪彩开业。
还有五分钟。
谢存把一只手从狙击枪上移开,戴上蓝牙耳机,取出手机,再次拨打了两个半月前曾打过一次,却被许宁西接通的电话号码。
手机信号很快接通,从蓝牙耳机里传来古典音乐的演奏。
在层层递进的钢琴弹奏声里,目力所及,韩呈原本放松靠于椅背的肩膀,轻微地动了动。
然后,他一侧身,从裤兜里拿出手机,低头看向屏幕。
这张手机卡是谢存回M市后重新办的,卡片抹除了身份信息,查不到基站来源。因此,韩呈手机上显示的,只是一个突然打进他私人手机的陌生号码。
韩呈盯着手机屏幕,七八秒后,肩膀重新往后一靠,接通了这个电话。
“你好,我是韩呈。”
低沉的男音紧贴谢存耳膜响起。
谢存气息一静,没有开口说话,天台鼓荡的风声遮蔽了呼吸。
虽然对面一言不发,韩呈却没有放下手机。过了好一会儿,他低低地询问:“存存,是你吗?”
天台的风很冷,冷得刺目。谢存垂下眼睛,盯着瞄准镜,用缺乏起伏的语气念出对方名字:“韩呈。”
电话里突然安静下来。
还有三分钟。
韩呈后背一僵,倏地站起身,不顾会场旁巨大的显示屏上还剩“三分钟”的倒计时,大步离开人群,走到一旁安静的角落。
“存存,”他抓牢手机,语气几近叹息,“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的电话,等了有多久。”
谢存倍觉讽刺,“需要吗?你想查,还会查不到?”
“没错,我可以那样做,但我一次都没有打扰过你,不是吗?我在等你找我,回到我身边。”
韩呈自然得似乎一切都未发生的态度,令谢存一阵骨头发冷,“韩呈,你有没有搞错?我为什么要回到你身边?你知不知道你犯下什么样的罪行?”
“我可以解释。”
“解释?”谢存反复告诫自己要冷静,可是到了这一刻,他还是功亏一篑,无法控制地激动起来,“你能解释什么?难道你能推翻以前做的事情?”
倒计时结束了。
会场的音乐伴奏戛然而止,剪彩仪式正式开始。
按照活动流程,女主持念完开场白后,韩呈就得挽着未婚妻,与其他重量级的嘉宾一起登台。但此刻,韩呈站在人群之外,自顾自地与人通电话,完全没有上台的意思。
工作人员不安又困惑地张望韩呈,记者与宾客低头交耳、窃窃私语。而韩呈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于电话那头。
“你朝我开枪了。”
韩呈眸光一暗,一字一顿。
“你朝我开枪,难道你认为我不会生气?我会生气,因为这一枪是你开的,所以比其他任何人向我开枪都更令我生气。我确实打算惩罚你,才会把你放到堪支不管。”
“——至于那种药,”他话锋一转,“或许你不会相信,我当时被其他事绊住,不知道他们会那样对你。如果我知道,我不会同意。”
“住口!”谢存喝了一声。
韩呈低沉、稳定的声音带有一种天然的蛊惑,就像多年前,他询问谢存要不要跟随他时,谢存几乎无法拒绝一样。
“你在哪里?”韩呈耐心地放慢语速,“我们见一面吧,我们当面说好吗?”
“没有见面的必要,”谢存冷冷咬牙,“我现在就可以见到你。”
韩呈身形一顿。
“哦……你也在这里?”
“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谢存挤出冰冷的威胁,“否则,子弹会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枪打进你的脑袋。”
剪彩的装置已经搬到台上,其他嘉宾也早已准备就绪。从主持人的角度,正好可以见韩呈被暗影半遮的面庞上,露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神色。
主持人抓着话筒的手心冒出细汗,一时杵在台上,不知该说话调动气氛,还是默默等待韩呈上台。
韩呈没有理会众人投向他的纷杂目光,很缓慢地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声音:“存存,不要再惹我生气了。”
“你最好搞清楚现在的处境。你不想被当众爆头,就一五一十回答我,疗养院的火是不是你放的,韩溪在不在你手里?”
“……”
“回答我!”
“不是,疗养院的火灾是意外,小溪的失踪也非我所为。”
韩呈的回答十分明确。
谢存心神一乱,又想起了在S市的超市里听到的声音,与韩溪一模一样的白影。
人群开始骚动。
韩呈这通电话打得实在奇怪,也不知电话那头何方神圣,在这样一个政商云集的场合,竟让韩呈连活动安排都不顾,把一同剪彩的重要人物晾在旁边,久久不动身登台。
莫安安忍受不了议论,刷得站起来,朝韩呈走去。
韩呈无声地刮了她一眼。
莫安安娇躯一颤,脚步钉在原地——韩呈刚才那一闪而逝的眼神,充斥全然陌生的残忍意味。
她手攥裙摆,呆呆看着韩呈用站在她的位置听不清楚,只有手机那边之人能听到的低语继续交谈。
“小溪是自己跑走的,他遇到一个好心的货车司机,被那位司机带到了对方的城市。那个城市很小、很偏远,我花了很长时间,直到最近,才终于找到小溪下落。存存,你想不想知道?”
韩呈的话一点点递进谢存耳中,不动声色把韩溪作砝码,摆放于天平上。
谢存呼吸一窒,一时间,感到空空荡荡的天台,似有冰凉潮水漫延。
“如果你想知道,明晚七点,你最喜欢的餐厅,来找我吧。”
韩呈说罢,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回裤子口袋,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幽暗之色尽敛。
他从角落的暗影里一步一步走出来,在一束穿透阴云的明亮日光里,恢复了一惯无懈可击的笑意。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他走到莫安安面前,伸手将一动不动的未婚妻揽进怀中,往血红色泽的礼台走去。
迟苒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顺手打开了电视。
迟苒随父母长大,不太讲究规矩,连吃饭也不喜安静,如果找不到人聊天,就一定要打开电视;迟清行则恰好相反,在迟培正的严厉约束下,用餐一板一眼,让他边吃饭边看电视是无法想象的行为。
但迟清行和迟苒一起吃饭时,弟弟会迁就姐姐的习惯。
电视机里不知道第几遍播放新业坊综合商业区剪彩开业的新闻了。眼下正播出的一个商业访谈,主持人和受访者用兴奋的语气讨论这片商业中心,将之形容为M市的财富风向标,又将话题转到韩呈身上,八卦韩呈为让未婚妻高兴,投资了一部大制作电影,让莫安安当女主,圆她的明星梦。
迟苒没怎么听节目后面的内容,她拿筷子夹着菜,回想起今天韩呈不正常的举动,没话找话地跟迟清行说:“这个剪彩活动我也参加了,韩呈真的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