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爸爸妈妈在车里吵架，他们在吵什么……”
冰冷的月光洒入房间，韩溪脸色恐怖的惨白。
“妈妈说：‘他是我的孩子，你要杀他，先杀了我！爸爸说：‘你清醒一点，他只是替代品，他现在已经没用了！’妈妈说：‘不，他也是我的孩子！我死也不会允许你伤害他！’”
“妈妈哭了，拉扯爸爸，爸爸说：‘你松手！这辆车不对劲，被人动了手脚。我们先下车！’妈妈没有动，手仍然抓着爸爸，爸爸对妈妈喊：‘你疯了！松手！这辆车很快会爆炸，我们得赶紧下车！’妈妈不听爸爸的话，对我说：‘小溪你快下车、快跑！我跟爸爸不下去了，我们再说一会儿话。’我好害怕，听妈妈的话跑下车。背后突然变得好响，我转过身，看见……看见……”
韩溪蓦然止音，四肢缩成一团，手指嵌进乱发里，神经质地瞪大双眼。
谢存僵住了，胸腔里寒气弥漫，心脏坠入冰水，停止了跳动。
多年前那起汽车爆炸的最后一块拼图，在这个夜晚，忽然被拼凑完整。
韩呈所说并非虚妄，但韩呈不知道全部的真相。
那辆轰然解体的轿车里，有两位死神。
一位死神早已端坐，暗中埋伏血淋淋的杀机，另一位死神突然降临，听见一个母亲为保护儿子赴死的绝望。
韩溪面孔里的恐慌潮水一般消退。
晨曦的微光从窗外洒入，他目光游离，似乎从自己讲述的故事里脱离，进入另一个毫无关联的空间。
他转头望向窗外，喃喃低语：“爸爸妈妈每次吵架，总是说‘他’、‘他‘……存存，‘他’是谁呀？”
谢存面色惨然，声息全无。
韩溪等了好一会儿，没有等到谢存的回答。困意再次密密麻麻爬上眼皮，他重新躺回床上，握住谢存的手，安静闭上眼帘。
谢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韩溪房间的。
天色已然大亮，他却如坠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辨不清眼前的景与脚下的路。一尊尊没有刻画瞳孔的雕塑自高处俯身，幽然打量他慌不择路的身影。
空荡荡的古堡，不断加重他脚步与呼吸的混乱回响。
好不容易，他终于找见了那张视线摇晃的门——他一把推开，奔逃而入。
迟清行已经起床，沿古堡外跑了一小时的晨跑，这会刚回房间，正打算简单冲个澡，便看见没关严的房门被人大力撞开。
他看着来人，挑起一侧眉头，带着点细碎的冷意。
“你舍得从韩溪房间里出来了？”
话音刚落，身体被撞得一退，脱到半截的外套挂在胳臂上，因为谢存突然抱住他的举止，而暂停了所有动作。
谢存双手环住他的肩，脸埋进他胸膛，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默然几秒，抬手放到谢存背部，指尖一片凉意，谢存的衬衣被冷汗浸潮了。
迟清行手臂收紧，把他用力回抱住，没有开口说话。
两人都没有动。房间里静谧无声，只剩窗外晨光下模糊遥远的窸窣响动。
不知过去多久，谢存把脸抬了起来。
迟清行没有在谢存脸上找到哭过的痕迹，但那张脸的表情，简直比哭过还糟糕。
他手指插进谢存黑发，嗓音很低地问：“怎么了？”
谢存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摇摇头：“没什么。”
“小溪在我面前，情绪反而不稳定，”他找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理由，‘’我的存在似乎会让他联想起痛苦的记忆。”
谢存的说法，远不足以解释方才脆弱失控的表现，但迟清行没有多说，淡淡道：“谢存，你没必要自责，如果不是你，你以为韩溪现在会怎么样？”
“如果不是还有你在，他永远会被韩呈置于监控下，精神不正常地过一辈子。”
“你与韩溪没有血缘联系，却这么固执地把他救出来。”迟清行的口吻理性得缺乏情感，“在我看来，即使韩家于你有恩，你也回报得仁至义尽了。”
他眼神一沉，把眼前之人苍白的面庞捧起来，两人目光相对，“我不希望你被韩溪绑架，你对他没有那样的义务，你有你自己的人生要过。”
迟清行谈及韩溪过于冷漠、近乎残酷的立场，与眼下轻轻抱住自己的温柔姿态，令谢存产生强烈的矛盾感。
“我自己的人生？”
迟清行听他语气迷惘，不由失笑：”你难道没有想过？”
“也许想过吧，”谢存垂下眼帘，“但我忘记了。”
“那就重新想，”迟清行说，“我帮你一起想。”
迟清行还有大堆现实的工作要处理，没法像这些沉浸虚拟世界的年轻人一样，在远离人烟的古堡里久待。
诺似乎捕捉到了迟清行眼神里，某种对自己、对自己所创建组织的轻蔑与嘲弄。他以敌意的态度对待迟清行，当迟清行向诺辞别时，一句客套的挽留都吝于出口。
迟清行无所谓。
他没心思在意诺对他的反感，他现在全部的想法，就是要带谢存一起走。
诺虽然讨厌他，但不讨厌谢存，为了挑衅他，甚至当面大声说，希望谢存继续留在古堡居住。
迟清行脸色陡沉，只怕谢存舍不得韩溪，心一软答应诺的邀请。
但出乎他的意料，谢存拒绝了诺的邀请 。
“我不留下了，”谢存语速很慢地说，转头看向韩溪，“小溪拜托你。”
诺说：“你尽可放心，我答应的事情，从不食言。”
谢存弯起眉眼，柔软春风般笑了笑：“谢谢。”
他的笑容让在场的人都怔了一瞬。
谢存走到迟清行身边，见迟清行盯着自己，局促地移开眼睛，轻轻问：“走吗？”
“……”迟清行顿了顿，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好。”
阿K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打算多陪女朋友几日。他把两人送出古堡，DUES里另一个女孩蕾娜也跟着走了出来。
两人准备上车时，蕾娜主动说：“我下个月要回M市，到时候约你出来玩吧。”
阿K下意识以为，蕾娜是冲迟清行说的，毕竟迟清行长得醒目出众，是公认的大帅哥。但他很快发现，蕾娜的大眼睛，一错不错地瞧着谢存。
蕾娜的真实身份，是位千金大小姐，父母皆为联盟州重要大臣。她回到M市，摘下鼻钉唇钉，卸掉烟熏妆，又像一个乖巧淑女，吸引着众多追求者。
但她性格高傲，从来没对谁侧目过。
阿K惊得合不拢嘴巴，不明白短短时间里，谢存哪个地方勾起了蕾娜的好感。
“这是我的手机号，”蕾娜拧开口红盖子，抓住谢存手臂，红色的膏体在他白皙皮肤上刷刷涂上数字，“你也告诉我你的号码，你直接说就行，我能记住……”
突然一股力道，把谢存的手从蕾娜口红下抽走，冷得结冰的嗓音响起：“不用了。”
蕾娜的手悬在空中，不解地看向把谢存的手一把攥住的迟清行。
迟清行看也不看她，从口袋里掏出面巾纸，把那串红色的数字三下五除二地抹除。
“他没有空。”迟清行擦得仔仔细细，确认一个数字都看不见了，才腾出余光不情不愿扫蕾娜一眼。
蕾娜气得满脸通红：“我约的是他，你凭什么替他做主？”
“我当然可以。”
迟清行一字一顿，当着几人的面，以浑然不觉突兀的态度，丢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语。
“我是他男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