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外的街道空荡无人,不远处铅灰色的湖泊笼罩于晨雾里。
谢存神色一惕。
事实上,昨晚从剧院出来,他就感觉不对劲了——似乎有躲在暗处的窥探,幽幽投落自己背后。
现在,这种感觉又重新出现。
但他目力所及,没有任何其他人的影子。
因为韩呈出差,谢存难得过了独自一人的一整天。第二天他吃完早饭,在靠窗的单人沙发坐下,找了一本很多年前零零碎碎读过的小说来看。
他正看着,客厅那头传来房门被人用力撞开的异响。
谢存以为是韩呈回来,但随即意识到,韩呈不会以这种方式闯入。
他放下书走到客厅,见到出现在门口的人,不由钉在原地。
来的人是莫安安。
莫安安也不知从哪里得到此处地址,怒气腾腾地从片场赶过来,羽绒外套里还穿着戏服,厚重粉底遮不住满脸涨红的羞愤。
她看见谢存,三两步冲过去,抬手就是一掌,朝着谢存兜头扇下。
“下贱!”
谢存被打得踉跄一步,舌尖迅速尝到一股发麻的血腥味。如果对方是男人,他一定已本能地避让或还手,但对方是个比自己娇小柔软的女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不知怎么办好。
莫安安气得浑身发抖,接连几耳光狠狠打到谢存脸上,扯着嗓子喊:“我只见过女人当婊子,原来男人也一样!我以前真没瞧出来,你竟然还有这样龌龊的手段!”
莫安安指甲很长,在谢存惨白的面颊上刮出一道道触目的血痕。她再无平日的乖巧甜美,不断从涂抹口红的唇里咒骂出不堪入耳的词汇。
谢存没有吭声,任由她打骂自己。
不知何时,又传来脚步声,韩呈一进家门,见到客厅里的景象,把莫安安的胳臂一把钳住,沉声说:“够了,安安!”
莫安安抬眼看向韩呈,一时委屈极了,眼泪簌簌滚落,掏出手机狠狠砸到韩呈身上。
“韩呈,你这个骗子、大骗子!你自己看看,现在满世界都是你跟这个贱货的新闻!”
手机沿着韩呈身体滑落,摔在不远处。谢存走过去,蹲身拾起手机,迎着屏幕的幽微光线,一双黑眸静静注视屏幕上的照片与文字。
韩呈的目光在谢存被打得破裂流血的嘴角停了几秒,收回视线,阴沉沉地盯着莫安安,“安安,我一直以为你是有教养的女子。”
莫安安没想到事到如今,他居然维护那个男人,反而指责自己,哭得更加撕心裂肺:“我打他怎么了?他算什么东西?我才是你未婚妻!”
“新闻报道总是用夸张的内容吸引眼球,你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冲过来打人吗?”
“还需要怎么搞清楚?!”莫安安扑到韩呈身上,“你瞒着我包养其他人,而且还是个男人!那些照片是假的吗?你亲他的照片是假的吗?!”
韩呈神色不愉地皱紧眉头。他不喜欢人发疯的丑态,莫安安也好,查筝也好,一旦发起疯来,全无美感可言,令他打心底厌恶。他以不容反抗的力道,把莫安安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拿开,“你如果接受不了,可以和我解除婚约。”
一下子,莫安安的哭声停止了。
旁边的谢存也闻言一怔,把眼睛从手机新闻上移开,望向韩呈。
寂静得压抑的房间里,韩呈仿佛一个拥有裁决权的神。他低叹一声:“存存,你先回房吧。”
韩呈走进卧房时,房内窗帘拉满,也没开灯,光线昏暗得像是覆着积年不散的灰尘。
谢存一动不动地抱腿坐在床头。
韩呈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用指腹小心地摸了摸他被打破出血的唇角,“还疼吗?”
谢存一扭头,没有作答。
莫安安打他的耳光,与他所经历的其他伤痛比,实在力道微弱、不值一提。
但是,他浑身充斥强烈的不真实感。一切都变了形,扭曲、荒诞、魔幻。
“不要担心,莫安安不会再来打扰你。”
他把手放在谢存黑发上,温柔地抚摸着,“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不必放在心上,如果媒体问起来,我会给出一个恰当的回应。”
谢存一言不发地低垂眼帘。
韩呈看着眼前瘦削苍白的青年,那张脸被莫安安打出血痕,透出某种病态的美感。他突然很想捧起谢存的脸,把他嘴角的血渍一点点舔舐干净,但他知道,谢存一定接受不了他这样做,强按下体内冲动,吻了吻对方散发淡香的黑发,没有再说什么。
夜幕降临。
迟家正在举行一场派对,宾客云集、觥筹交错。
迟苒把众多朋友熟人,包括梁霖、罗雨姝等,都张罗到了府中。
迟清行嫌弃吵,特意留在公司加了一段时间班,等到夜色很深了,才裹挟一身室外的冷气踏入家门。
这一夜,迟苒打扮得极美,红色低胸长裙让她如绽放的玫瑰。好不容易等到自己弟弟回家,她与正在交谈的客人快速结束对话,娉娉婷婷朝迟清行走来。
“你怎么才回来,”迟苒嗔他一句,“雨姝都到了一个钟头。”
迟清行看了眼正在跟罗雨姝跳舞的梁霖,淡淡说:“我跟梁霖打过招呼,让他多照顾雨姝。”
他没理会自己姐姐的白眼,掠过噪杂的宾客往里走,想先回房换套衣服。
迟苒拽他一下,挤了挤眉。
“有个很劲爆的新闻,”她红唇勾起,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迟清行,“要不要看?”
迟苒经常跟他分享联盟州的“劲爆新闻”,迟清行每次看完,总是一脸冷淡,回赠迟苒一个毫无兴趣的眼神。但迟苒下一次获悉某个八卦,还是会迫不及待要与弟弟分享。
迟清行面无表情地接过迟苒手机。
“这次我没夸张,真的是劲爆新闻。韩呈做事那么密不透风,没想到还是被拍到他跟另一个男人……”
她说着说着,话音弱了下去。
因为她发现,迟清行的脸色变得很不对劲。
迟苒不安地看着迟清行,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她还从来没见过迟清行露出这样明显、强烈到不加掩饰、逼近失控的阴沉之色。
一曲结束,梁霖礼貌地把手从罗雨殊肩头头放下,笑了笑:“罗小姐,你休息一会,喝点东西吧,我得出去抽根烟。”
说罢,梁霖转身低下头,边摸出烟盒边往外走。猝不及防间,一股粗暴的力量猛地揪起他衣领,来不及反应,就被另一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推到墙角。
两人动作太大,撞翻了旁边桌子上的餐具,哐当乱响,摔得满地狼藉。
罗雨姝在旁边惊呼一声,迟苒也快步赶过来。其他宾客注意到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纷纷停止交谈,好奇地张望。
迟清行对四面八方射向自己的视线不理不睬,一双无机质般的眼眸死死盯着梁霖,整个人都浸透在寒气里。他拿胳臂锁住对方胸口,强压胸腔里窜动的怒意,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你上次突然跟我提到谢存,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他在韩呈那里?”
梁霖心神一震,收起脸上的漫不经心,直直回视自己好友,并未否认地“嗯”了一声。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说他跟你无关,”梁霖靠住墙,避重就轻地说,“既然你就这么说,我就没有告诉你。”
迟清行双眼里翻涌复杂至极的神色,有那么几秒钟,他甚至用看待陌生人的态度,冷冷打量了一番自己最铁的哥们。
然后,他倏地松开梁霖,快步分开人群,摔门而去。
梁霖慢慢直起身体,把弄乱的衣领整理了一下,从揉皱的烟盒里取出一支烟夹在指间。
“姐,我出去抽根烟。”他对迟苒说。
迟苒点了点头,无声注视梁霖往外走的背影,心中思绪沉沉。
刚才,她从自己弟弟嘴里听到了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新闻里也有提及,只是对她而言,那个名字属于一个小小的配角,从未引起她的在意。
照片里被韩呈抱住亲吻的青年,就是这个名字。时间回溯,早在九个月前,开枪背叛了韩呈的人,也是这个名字。
迟苒越想越心神不宁,一把转过头,问站在自己后方的乔:“韩呈身边那个叫谢存的,我弟弟怎么认识的?”
乔脸色一变,不知该怎么回答。
见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迟苒的秀眉紧紧蹙起,美艳的脸上浮现丝丝冷意,“——乔,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