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卧病在床,久未听政。
自暴雨过后的这场寒病来势汹汹,如同不祥之兆,警醒了朝中众多官员,也给了裴党一个讯号。
有御史率先上奏,参朝中崔氏官员涉嫌贪污,上行下效,望陛下明察。
崔大将军听言不虞,却见皇帝垂眼不喜不怒,只是平淡地吩咐人勘查此事,若有证实,必然严惩不贷。
分明朝中仍是事事照常,却给人以风雨欲来之感。
翌日。
崔夫人,即崔辛夷的母亲前来太子府探望。
他们本以为在纳了崔辛夷之后过几天,太子就会带着崔辛夷回门,却未曾想过迟迟未等到不说,还等来了崔辛夷一封太子体虚,求医的信件。
崔夫人大骇。
她与崔辛夷不同,当即想起了前些日子裴氏当众指摘太子有阳虚之症的大事,当时太子验身证明了自己,如今崔辛夷却又来了信。
那这事情就说不清了。
崔夫人虽抱有侥幸,但警惕之心仍然让她觉得此事并不简单,不光没有去寻大夫,反而寻了个合适的时机亲自来寻崔辛夷。
皇后虽也是崔氏,但是在对待亲子问题的母亲上,同族人也并不可信。
“辛夷。”崔夫人面容带笑,一进了屋便屏退了旁人,脸色沉了下来,匆忙坐到了崔辛夷面前,拉住她的手,眉头紧皱,“究竟是怎么回事?”
崔辛夷面露犹豫,崔夫人眼现厉色:“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想瞒着为娘?你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母亲。”崔辛夷踟蹰着,将太子初次来临幸她却最终败兴而去的事修饰了一下,委婉地说了出来。
崔夫人越听脸色越差,审视地看着崔辛夷。
她女儿的容貌和才情她是知道的,京中没几个人比得上,男人面对女人时大多一个脾性,人都到了床上衣服都快脱了结果转身就走?
太子若一开始就未来找崔辛夷倒还能解释,这都箭在弦上了,居然还能回头?
绝无可能!
“自那之后呢?”崔夫人追问。
“在这回风寒病倒之前,他几乎日日去寻太子妃。”崔辛夷垂着眼,“殿下再未寻过我。”
“太子妃?”崔夫人皱着眉,“她……”
“她知晓太子弱症,也是她让我书信与您说道此事的。”崔辛夷连忙说,仿佛生怕崔夫人误会一般。
“她当然知道。”崔夫人脸色却不好。
她可是亲眼看着林元瑾在当众与二皇子争论的,那时便觉得太子妃与林家其他女儿不是同一路货色,却未曾想她竟如此大胆。
同为女人,崔夫人完全看不懂林元瑾那张无害又柔顺的脸下到底在想什么。
总不能是对太子一心一意痴情不改吧??
唯一的好处在于,她们眼下暂时在同一条船上,无论太子这病好不好得了,他这病都不可公之于众。
成婚都过去这么久了,太子一日都没来找过崔辛夷。
此事不妙。
“除了太子,你可有心仪之人?”崔夫人突然开口,盯着崔辛夷问道。
她选择今日来,自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
崔辛夷怔愣了下,连忙摇头,像是完全没想到母亲会问她这种不合礼数的问题。
“好。”崔夫人点头,抬手轻拍了两下,从房梁上骤然落下一个墨黑的身影,青年蒙面屈膝,跪在身侧,悄无声息如同一道黑影。
他的突然出现吓了崔辛夷一跳,慌乱地看了看他,又看向了母亲。
“他是崔氏养的暗卫。”崔夫人风轻云淡地说,“暗卫没有名字,他代号棋七,你若想给他换也无所谓。”
左不过是个物件儿。
“母亲?”崔辛夷怔愣地看着棋七,又看了看母亲,心中浮起不详的预感。
“好孩子。”崔夫人浅笑着,托着崔辛夷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手背,耐心地开口,“你是我崔氏的嫡长女,延续我崔氏血脉的、未来的皇后。”
“我们需要你生出未来的皇太孙。”
至于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这并不重要。
既然知道此事的越来越少,暗卫这种一次性、还没有痕迹的物品最是合适。
为了未来皇孙的身姿容貌,崔夫人特地从暗邸里挑出了一个身子骨强健,容貌上乘的暗卫。
崔辛夷却只感觉得到彻骨之寒。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感觉到了有漆黑的幕布要将她从头到尾吞噬殆尽,心中只剩下浓浓的不安与惧意。
“为娘没有逼你,你可以慢慢想。”崔夫人见崔辛夷神思不定,温和地笑着安抚她,仿佛退了一步,“人反正我先放在你身边,至少也能在危急时刻保护你。”
“……是。”崔辛夷僵了僵,收回了手。
她不敢表现出半分抗拒,只能装作顺从地应下来。
崔辛夷自小听着忠君的学说长大,从未想过有一天母亲会如此平淡地让她谋逆——将崔家的孩子冒名顶替皇家血统,无异于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行偷天换之举。
谋逆就是造反,若是天下人知晓了几百年的清贵世家竟如此行事,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可太子殿下已许久不来——”
“这就是为娘接下来要去办的事了。”崔夫人平淡地打断了崔辛夷的质问,语气里透着不易察觉的强势,看着崔辛夷不禁叹了口气,“为娘怎么把你养成了这般天真无邪的样子。”
崔夫人引导般地发问:“你现在还以为太子妃是为了你好,才让你给我写信的吗?”
崔辛夷迷茫地望着母亲。
“太子妃是想见我。”崔夫人点明事情因果,提点着崔辛夷,笑了声,“她不光能让太子体虚时都日日去寻她,还能将病重的太子锁在她身边,能耐大得很。”
皇帝到底是怎么选的儿媳妇。
崔夫人又简单与崔辛夷叮嘱了几句,便起身道别,转身随着府邸中管事的指引走向正堂。
独留下房间内崔辛夷和棋七两人。
“你,叫什么名字?”崔辛夷看着房一个活生生的青年男子,格外不适应,试图温和地开口。
“属下没有名字,代号棋七,棋子的棋,排行第七。”青年跪在地上,头也不抬地说。
“我为你安排住处吧。”崔辛夷考虑起来。
“不必。”棋七淡漠地开口,“属下自行处理,您当属下不存在即可。”
崔辛夷彻底陷入了沉默。
她扶着额头,怔怔地看着棋七,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母亲、亦或是崔家的意思。
她不傻,她若真的生下了孩子就是谋逆,且眼前这个人必然会死。
可崔辛夷听崔家的话听了这么多年,唯独不喜草芥人命。
……
正堂中。
“东西是干净的。”
张嬷嬷将手中已经再三检查,又重新清洗过的荷包放到林元瑾手中。
“辛苦嬷嬷了。”林元瑾笑着接过,歉意地望着张嬷嬷,“近日多是麻烦您了。”
“哪里的话。”张嬷嬷叹了口气,慈爱地看着林元瑾,“老奴年岁大了,又无子无女,如今能跟在殿下身边,也是老奴的福分。”
张嬷嬷也实在想不到,除了林元瑾还能有谁在明知她是皇帝派来监视的人的情况下,依然将她待作自小长大的奶嬷嬷般亲熟,毫不设防。
林元瑾善待旁人,一件一件张嬷嬷都看在眼里。
所以当别人试图伤害林元瑾的时候,张嬷嬷就格外感同身受般,恨不能百般奉还。
“林家旁系的庶子都在这里了,老奴替您挑出了其中年少听话的孩子。”张嬷嬷从袖中取出一个册子,放到林元瑾的手边。
“好,我晚间问问太子殿下。”林元瑾点头,“您去休息吧,我身边有桑荷守着便好。”
“您千万注意着身子,莫要殿下痊愈,您倒累倒了。”张嬷嬷嘱咐完才转身离开。
桑荷守在门口,见到张嬷嬷离去时给了她一个警醒的眼神,连忙躬了躬身。
门口很快又匆匆走来一个人。
“属下陈骥参见太子妃。”陈骥熟稔地行礼,听到“进来”的话当即快步进去。
等他刚准备跪到林元瑾面前,回禀他在外查探打听来的风声,目光却突然凝滞在了林元瑾桌子上的荷包上。
那荷包色泽清淡,上面双面绣的莲花却栩栩如生。
林元瑾眸光一停,迅速注意到了陈骥眼神的变化,手指托起桌上那枚荷包,问道:“怎么了,你见过它?”
“这。”陈骥犹豫了下,跪在地上,开口,“属下不确定,只是属下认识的人中有人绣过类似的纹样。”
“说说。”林元瑾“嗯”了声,轻声说。
陈骥听太子妃声音不像是怪罪之意,只是好奇,这才开口:“是属下幼时熟识的邻居家的女儿,姓宋,与家兄姑且称得上是青梅竹马。”
“只是后来因家中变故分道扬镳,但听家兄说两人还偶有联系,我觉得眼熟也是因家兄手里有个类似的荷包。”
只是如今也天人两隔了。
林元瑾盯着手中的荷包,里面包着一枚宋姑姑求来的长生符:“你兄长荷包上纹的什么?”
“好像是松竹?”陈骥迟钝地回忆起来。
家中变故,分道扬镳。
张嬷嬷说宋姑姑自进了宫就是孤家寡人,无父无母。
崔夷玉说宋姑姑知晓太多,皇后不可能允她出宫。
而陈骥的兄长前些日刚死于皇后之令。
“听闻宋姑娘如今在宫中侍奉贵人,殿下可是见过她?”陈骥问。
“见过。”林元瑾垂下眼,意有所指地说,“也算是缘分。”
难怪。
原来宋姑姑亲眼看着皇后下了除掉太子府侍卫的命令啊。
突然,外面多了些动静。
桑荷看着远处快步的身影,回头朝向堂内:“殿下,崔家夫人来了。”
林元瑾一怔,没想到崔夫人不和崔辛夷多说些话,反倒急匆匆地来寻她,眼里多了些思索。
她看了看陈骥,示意他从后面先避开,转手将桌案边的荷包收到袖子中,就看到崔夫人步履翩翩地走进来行了个礼。
“臣妇参见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