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处处是惊吓◎
在这偌大的京城之中。
旁人只知林元瑾能混得风生水起,既不介意抛头露面,过往皆是尊敬,身后必然大有来头,却不知她来头究竟有多大。
只知她貌美不说,上通官府,下达商贾,夫君也疑似是个姿容昳丽的贵公子,似乎没有她想但是办不成的事。
不过活得久了,就应该知道很多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
尤其是年轻人,无论男女,对于神秘、掌权还美貌的人向来没什么抵抗力。
别名不重要,但入了京之后,汉名王鲤的王公子显然提起了兴趣。
他知晓林元瑾对农桑之事格外重视,便企图用一些稀有的植种去诱她出来,不巧第一次便遇上了她那看着平淡实则醋性不小的夫君。
模样倒是周正,可惜看着便文弱,且在他族之中,女子换夫那是常事,当不得什么大事。
不过麻烦的是,王鲤询问过少许的和林元瑾接触过的人,要么是坚决地要他打消探听的念头,不要揣测贵人的喜好,要么是说林元瑾眼光身价显赫衣食无忧,莫要费力不讨好,她那夫君貌美如花,也不喜欢你这模样的。
王鲤也完全猜测不到林元瑾想要什么植种。
普通花卉林元瑾不感兴趣,昂贵的香料也不过一般,倒是有些长得奇形怪状的东西她反而比较感兴趣,可又不是这样的都在意。
林元瑾明显是有目的性地在找些什么。
自那一次之后,王鲤再没能成功“偶遇”林元瑾。
他本想将此事放一放,先处理朝贡大事。
自打修建海师,清剿倭寇,广开海贸以来,皇帝与多国建交,来京朝贡的人也愈来愈多,每年的这个时候便算得上京中人最杂乱的时候,不同发色与瞳色的人在街上走,百姓们也不知不觉习以为常。
传闻早些年,先帝曾将外邦上供的雪色长生鸟赐给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手中,那国来使在盛请外邦宴席上看到故鸟之时,险些热泪盈眶。
到了百姓口中就被传得神乎其神,雪色变成了金色,长生鸟变成了凤凰,在宫中翩飞宛若神迹。
父王派他随贡使初次来京,主要是想见见他国风采。
王鲤无意皇位,却对这些新人新事十分感兴趣。
只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皇宫古朴威严,如脊的石柱满是錾刻纹,每一处都尽显年岁,宫殿之中金碧辉煌却不显过分奢靡,处处透着无上的、不容置喙的气势。
文武百官整齐地分布在两侧,朝贡的来使整整齐齐,生怕惊扰了天听。
等到王鲤同贡使一同上前献礼的时候,他才缓缓抬头。
下一刹,王鲤的眼神凝滞了。
端坐在上座的两位,赫然就是他前些日子在街边见到的、看着格外年轻的小夫妻。
哪怕尽力掩饰,他也难免有些失态。
帝后二人身着正装,看着气势与那日在外的闲散玩笑模样明显不同,可偏偏都长了张极具迷惑性的脸。
王鲤知道帝后的年龄。
所以哪怕他再小心谨慎,都实在没将眼前这两个看起来年少到像比他小的人往帝后身上想。
崔夷玉和林元瑾却好似早已知晓,浅笑着完全不意外,只走了走流程将让失魂落魄的外邦皇子归位了。
这顿宴席贡使提醒了王鲤好几次,他都十分勉强地应了。
他都不敢回去和他父王说,他刚到京城就从那么多的女子中精准地挑出了皇后,还和皇帝当街暗中交锋过。
人生真是处处充满惊吓。
难怪当初那么多人暗中提点,试图拦着他。
俗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高座上。
林元瑾却只笑着反捏了崔夷玉的手,悄声说:“你与他置什么气。”
“没置气。”崔夷玉反驳,若无其事地将鸟食往蒜苗面前推了推,防止它闹腾时拍翅膀不小心把茶水弄翻,“在下蒲柳之姿,能得娘娘青眼已是三生有幸,何来的本事与旁人置气呢。”
“闹。”林元瑾轻拍了下他的手臂,见他眉眼间沾着笑意,确实也没将此事太往心里去。
不过哪怕心有芥蒂,也在那日马场的玩闹中消弭了。
林元瑾受不住马跑起来的颠簸,就只能牢牢抱住崔夷玉,像是黏在他身上一样,等下了马又是心跳加速又是全身酸痛,感觉还不如去床上受累。
且自那日被崔夷玉撞见之后,林元瑾也鲜少再需要亲自与旁人见面了。
安排妥当之后,许多事都不再需要她亲自斟酌,有专程人去做便好。
无论是何事,都不该是少了一个人就不能完成的。
朝贡之事一过,不知是不是林元瑾之前日日出宫,马不停蹄地从早忙到晚,自打当上皇后便无病无灾,蓦然病了。
林元瑾病来如山倒,整日蔫在床上,一边吸着鼻子,眼里通红,一边实在想不出自己是为什么病了。
崔夷玉实在放不下心,几乎是和大臣商议完正事就将折子搬来了献和宫,不顾林元瑾的反对,就在她屋子里办事。
林元瑾怕崔夷玉被自己过了病气,他却分毫不顾,到了夜里还和她同床共枕,床边放着小炉和热水,时时给她准备着。
夜里熄了灯,林元瑾迷迷糊糊的,还能感觉到崔夷玉时不时起身给她擦汗。
林元瑾头疼欲裂,睡过去也睡不好,好不容易醒来没几刹又再次坠下去,梦里总是些混乱的碎片,好像将以前经过的苦楚又重新拉到眼前给她看一遍。
等她身上没那么酸了,再睁眼却发现还在晚上。
崔夷玉身着里衣,跪在床边,捧着她的脸一点点给她擦眼泪。
他的动作很轻,柔软的帕子上沾着温水。
崔夷玉见林元瑾睁开了眼看着他,眼泪却仿佛流得更多了,困惑了下,以为林元瑾还没醒,却见她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了他腰边。
泪水浸湿了他的里衣,崔夷玉却只是垂着眸,用手指缓缓地抚着她的头发,仿佛无声的安抚。
声音会惊扰了夜晚。
崔夷玉看着林元瑾对他的依恋凝于实质,抽噎着仿佛宣泄了会儿情绪,接着又朦胧地睡着了。
崔夷玉没将林元瑾平躺着放回去,反倒先擦干净了她的脸,再将她侧着身抱在了怀里,头枕在他的胸前。
仿佛希望这样她就能安下心来。
坏事与苦楚都已经过去了。
皇后这一病,便是小半个月。
本是平稳的朝中又开始提及选秀之事,皇帝听到这言论不光不像之前那般平淡地推拒掉,反而勃然大怒,发落了好几个人。
让不知不觉已经有些习惯于皇帝平和模样的臣子,再次回忆起了当初朝堂上的血戾之气。
皇帝从不掩饰他的底线是皇后。
几乎是个人就能看得出来他对皇后的赤子之心,与过往皇帝只是挂在嘴边的深情截然不同。
选秀是合理提议,朝臣之心崔夷玉也不是不知道。
可偏偏最不该在他的皇后病倒之时提。
崔夷玉根本不想再去多思是官员们费尽心思想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后宫,还是有旁的居心。
坚实的砚台被他摔在地上,碎成好多块。
若非重臣百般相劝,一路从前朝追到了宫里,只怕崔夷玉盛怒之下行事更为过火。
崔夷玉不是林元瑾,他从不在意明君之说,他也不在意这天下究竟是谁家天下,甚至若不是为了林元瑾,他都不可能当这个皇帝。
当皇帝有什么好的。
日日被困在朝政之中,审时度势,繁杂之事一大堆,将他和林元瑾的距离拉得偌远。
崔夷玉的责任是演给林元瑾的。
他自幼便是个凉薄之人,寡亲情缘,受的也不是正统教导,这性子十几年来早就改不了了。
可崔夷玉不想让林元瑾觉得是她在勉强他。
崔夷玉难得真的气狠了,撇下旁人,连李公公都没理会,直奔向献和宫。
刚到献和宫,先看到了在门外提点着宫女的张嬷嬷。
“嬷嬷进宫了?”崔夷玉步子一停,问道。
“诶,在宫外休养了一阵子,发现在宫中待了一辈子,还是宫中习惯,便回来照看太…皇后。”张嬷嬷也险些习惯性地说错,歉意地笑了笑。
张嬷嬷看见李公公气喘吁吁地跟在崔夷玉身后,就猜到可能是前边儿发生了什么,只对崔夷玉说:“娘娘在宫中看著书呢。”
崔夷玉点了点头,快步进去了。
一进屋,就闻到了浓浓的汤药味。
林元瑾身着单衣靠在床上,漆黑的发丝宛若瀑布顺着肩膀垂落,鼻子还有些发红,手里拿着一本时下的游记。
崔夷玉的步子慢下来,就看到林元瑾抬起头望向他,刚想唤他,就不由自主地又打了个喷嚏。
“阿嚏!”
“药喝了吗?”崔夷玉坐到床边问。
“喝了。”林元瑾捏着鼻子说,“我嘴里还是苦味呢。”
她本来身子不太舒服,可看到崔夷玉的时候还是察觉到了他情绪似乎不太对,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崔夷玉下意识回答。
林元瑾完全不信。
“真的没什么。”崔夷玉一见到林元瑾,就缓和了眉眼,轻声说,“左不过又是有些臣子提些荒谬之言。”
他从不把那些毫无意义和讨论价值的烦心事往林元瑾面前说。
崔夷玉拿过林元瑾手中的游记,本想读给林元瑾听,看到上面的山川河流与烟花人家时,神色却蓦地一顿,喉结动了动,却没念出字。
这些都是林元瑾从未领略过的。
崔夷玉年少之时常出任务,见过许多其他地境,荒山野岭,树林阴翳在他眼里都是极好藏匿身形的地方,而不是美景。
可林元瑾都没见过。
崔夷玉垂着眸,呼吸都没变,好似若无其事。
“你别想多了!”林元瑾还有些鼻音,眼见 她眼里的崔夷玉开始溢散出恹恹的情绪,眼疾手快地将崔夷玉的脸掰过来,看着他怔愕眼眸,无比认真地说,“我也没有想出远门,我只是闲着看看!”
“……啊。”
她十几岁时年纪小,就知道崔夷玉的情绪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压抑,愈到后来愈了解,他只要表现出但凡一点,就说明他可能已经想过许多个夜晚了。
崔夷玉看着林元瑾通红的眼,自己不舒服还在想着要他不多想。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
也没说信不信。
“好,知道了。”
到了夏日去行宫之时,亦或是寻着个无荒无灾的年份出巡,再带着她四处走走吧。
崔夷玉心里惦记着他的正事,因旁人积攒的怒气也暂且化为了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