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病◎
林元瑾捡回来一个人。
还是个男人。
这件事瞒得过大多数人,可瞒不过照顾她多年的奶嬷嬷。
林元瑾有自知之明,所以也没想瞒,只是在奶嬷嬷来寻她的时候就坦诚了一切。
“他是我从路边捡来的杀手。”林元瑾指着崔夷玉,坚定不移,草稿都不打地开口,“如果不是我他就死了,所以他的命是我的,以后要替我做事。”
荒唐啊!
奶嬷嬷扶着柜子,眼前一黑。
她实在没想到平日里小心谨慎的林元瑾竟能做出如此荒谬之事,颤抖着手指着朝露,仿佛在质疑朝露为什么不拦着林元瑾胡来。
朝露后退了一步,无助地低下了头,全当看不到。
她一个下人能有什么办法。
崔夷玉躺在软榻之上,不自在地垂下眼眸。
“此事若被旁人知晓了,你要如何?”奶嬷嬷忧心忡忡地说。
林元瑾往后可还是要嫁人的,若是被传出了闺房藏人的事,只怕林家都容不下她。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来的旁人?”林元瑾一锤定音,眸光熠熠,“嬷嬷,我意已决。”
“……好罢,随您了。”奶嬷嬷看了眼看似安静,实则浑身都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少年,长叹一口气,只问“那您日后是如何打算?”
当着旁人的面奶嬷嬷也说不了什么。
人都救回来了,再丢出去那反倒是平白结了仇。
事已至此,也只能任由林元瑾胡闹了。
“谨慎起见,府中不能无缘无故多了个人。”林元瑾似是早已考虑过,“将我堆放书画的耳房收拾出来让他住,等日后府里再采买下人之时,再将他混进去。”
奶嬷嬷这才点了点头,转身收拾去了。
至此。
崔夷玉便正式地藏身在了林府之中。
耳房不大,放个床榻却绰绰有余,他便睡在这里。
很快,崔夷玉就发现林元瑾为何敢将他带回屋藏着。
她的院落里清净过了头,连侍奉的人都没几个,完全不像是正房所出的嫡女。
不同于隔三差五便去各个宴席的贵女,林元瑾鲜少出门,最多的便是在书桌前看书练字。
崔夷玉则在耳房中静养着伤势。
伤痕累累的身躯处处裹着药膏,陷入了长久的疲倦,好似从未这样放空下来,一时之间竟难以习惯,分不清白天与黑夜。
恍如隔世。
崔夷玉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完全脱离了主家,甚至被一个毫无关联的女孩捡到了家中。
可命运弄人。
他闭上眼眸,仿佛能感受着这具残败的身躯缓缓愈合。
昏昏沉沉之中,崔夷玉又不自觉起了热。
仿佛有团火从胸口顺着脊骨蔓延到了头脑,他脸色惨白中透着病态的红,四肢却痛得连反射性地抽搐都难。
林元瑾是在一声沉闷的钝声惊醒的。
夜已深了,死寂的院落里有这一声实在突兀。
她点起烛台,提着裙摆,随意地踩着鞋子往逼仄的耳房里跑去。
刚打开门,就看到被她捡回来的少年满头大汗,身上的汗甚至将雪白的衣衫浸得透湿,露出其下绑紧的血色布条。
林元瑾快步走近,想也不想,抬手一摸他的额头,眼里一惊。
好热。
她将烛台放得稍微远些,免得不经意打落,接着跑去小厨房搬了一桶凉水,再从衣柜之中拿出未曾用过的绒布,沾湿了给他擦脸。
可这不过是杯水车薪。
人如果不是想呛死,昏沉之时是没办法喝药的。
现代都有人因为高烧而亡,更何况是古代,免疫系统较起劲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林元瑾深吸了一口气,将他身上濡湿的衣裳扒开。
衣衫满是汗滴,紧紧黏在他的身上,林元瑾不得不和撕皮一样小心地扯开。
等好不容易收拾完了,林元瑾再避开那些尚未愈合的伤口,用凉布反覆给他擦身,试图给他降温,咬着牙:“我好不容易把你搬进来,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林元瑾一刻不停,专注到额侧开始流汗,听着他加速的心跳,愈发紧张。
这个时节她可没办法找冰块,只能用凉透的井水。
耳畔除了水声,就只剩下了她急促的呼吸。
前几日里外面有风吹草动,崔夷玉都听的一清二楚,今日他昏迷过去,林元瑾这般焦急地想救他,他却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这几日见崔夷玉能正常说话,拄着东西行走,便以为他没什么大事只需静养。
却不成想世事难料,今日夜里他突然起了热。
林元瑾擦身之时,还尽力腾出手点燃药炉准备煎药。
没过多久,药味弥漫在耳房之中,浓郁得熏人。
终于,崔夷玉的手臂痉挛了下,接着温热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林元瑾的手腕。
林元瑾看见他眼皮好似被胶粘住,半晌才无比艰难地睁开眼,睫毛和眼皮之间甚至拉出一条泪丝,口里吐息泄出一大口热气,迷惘地望着林元瑾。
“你醒了?好点没有?”林元瑾连忙问。
她手里又没有体温计,捯饬了半天自己都出了汗,哪里知道他有没有退热。
崔夷玉张了张嘴,看着林元瑾急忙到苍白的神色,只觉头疼欲裂,喉口却火辣辣地吐不出一个字。
林元瑾倒了碗去热的药,也没让崔夷玉颤颤巍巍的手拿,直接怼到了他的嘴边。
崔夷玉张开嘴,忍着浑身的疼痛,只感觉眼前时不时黑一片,仿佛感觉不到苦味,只大口咽药,有几滴不小心顺着嘴角漏了下去,又被他抹着舔掉了。
“多谢…您。”
他喘息着,狼狈地倒在床上,眼前好像看不清物什,却仍向着林元瑾的方向,发不出声,最终也只泄出了几口气声。
林元瑾虽然口口声声说要他报恩,说救他不过是因为天命,可他却并没有从她身上感觉到明显的利欲之心。
没有哪家挟恩图报的人,会不顾自身尊贵的贵女身份来照看他一个卑贱的暗卫。
崔夷玉虚弱地闭上眼,却还能依稀描绘出林元瑾焦急的轮廓。
在过热的体温下,心脏一下又一下沉重地跃动。
无论是为报恩还是为了什么,他心中燃起了生念。
接着再一次昏睡了过去。
一天一夜后。
崔夷玉的急热终于退了。
他再睁眼的时候,眉清目明,下意识去寻找林元瑾的身影,却隔着门听到了院中的对峙。
他挪动着角度,熟稔地寻了个死角,从缝隙中往外望去。
就见院中站着个和林元瑾长相有三分相似女子。
崔夷玉很快意识到这便是婢女和嬷嬷闲聊时口中提到过的,林元瑾的长姊,也是在京中稍有些名头的林家的嫡长女。
他蹙起了眉头。
他并不认识此人,可林琟音身上透出股诡异的怪诞感,盯着林元瑾的目光透着相当明显的恨意与杀气。
崔夷玉若有所思地盯着林琟音,好像在看一个死人,指腹不自觉地贴向腰侧,却摸了个空。
他的神色出现了刹那间的茫然。
才迟钝地想起来身上的衣服早已换过,他储备的暗器也不在他的身上。
崔夷玉放下手,看向了林元瑾的方向。
无论取不取人命,都不该由他一把刀越俎代庖,擅自做主。
但林元瑾盯着面前的人,一直把林琟音盯到瘆得慌,虚张声势般说了句:“你乱看什么!当真失礼。”
“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林元瑾眨了眨眼,摊开手,“但是有条件哦。”
林琟音警惕地看着她:“什么?”
又来了。
林元瑾食指扶着脸颊,饶有耐心地看着林琟音。
她原先还不懂这向来眼睛瞪到天上去的人为何掉了次池子,看到她时甚至会显现出惧意。
“我既答应你装病,你就要让父母同意把我送去京外的宅子里养病。”林元瑾提道,“这对你来说不难吧?”
“离京?”林琟音愣住了,像是完全没想过这话会从林元瑾口里说出来,狐疑地看着她,却始终没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林元瑾是个这么淡泊名利的人吗??
不可能!
“我也不知为何你这般忌惮我,你既日日忧心,我们再不见面便是,你去当你的权贵夫人,我去过我的田园生活。”林元瑾弯起眼眸,认真地说,“我无意掺和纷扰,你尽管在京中随意施展。”
这话半真半假。
如果林元瑾能穿越,那林琟音重生了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但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在林元瑾不知道的时间里,林琟音碰到了什么,从而改变了性情。
只是林元瑾实在好奇,在林琟音的“前世”里她到底做了什么事,能把林琟音吓成这般战战兢兢的模样
“……可以!”
林琟音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林元瑾,实在没看出她哪里说谎了,一口答应下来。
尚不知自己会成为太子妃的林元瑾,可能确实未到之后利欲熏心、以权压人的程度。
而这个条件对林琟音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即便反覆对自己说,眼前的这个人并非她以前见的太子妃,可曾被太子妃当众打过巴掌,堵在太子府的屋子里凉凉奚落的场景依然如噩梦死死缠绕着她,像是想将她扯入水底。
这世上就是有人能笑得无辜地置人于死地。
哪怕林琟音将林元瑾视作敌人,却也无法克服心中的惧意。
先将林元瑾送走,之后若是实在不放心,再派人去除掉她就是了,她现在不过是个林府嫡次女,可和太子妃沾不上任何关系。
林琟音心想。
再过不到半月便是皇帝赐婚之日。
林琟音看着林元瑾似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会失去什么,还在时不时往屋子里看,得意地勾了勾嘴角,转身走了。
林元瑾不会再成为太子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