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路远◎
到了秋日之时,农田便丰收了。
这是农户们最关心的时节,也是林元瑾最忙碌的时候。
林元瑾从海外大量购入并命人挑选出来的种子,再选出专门的人负责种植,得以生根发芽。
种植最为耗时间和看天气,好在她要种的植物大部分都格外耐造,又不挑剔环境。
她虽不懂怎么种地,但最基础的轮换种植还是听闻过的,模模糊糊地给官员帮她找来的老农人比划,对方也懂她的意思。
老农人种了一辈子地,家里的地是方圆十里之内种的最好的,被所属地的官差找来见林元瑾时也迷迷糊糊,没想到晚年竟能贵人手中得了份有俸禄的差事。
在经过好几年的种植和筛选之后,周围的农户也发现了有专程的官员来管理这块被圈出来的山,时不时便来查看。
山看起来不过是一座荒山,却常常有官兵把守,勾起了不少人的好奇。
只是官兵们白天黑夜的值勤,仍偶有疏漏,夜里就有人投机取巧,偷偷来翻地,看这里种的什么宝贝物件儿。
许是因为是亲自来偷的,所以根本不怀疑此物看似普通,带回家之后就依葫芦画瓢来种。
却没想到这“大豆”看起来普通,生长力却十分旺盛,几乎不怎么需要特意照看,就让一个普通的三四口之家能在上完税之后还饱着肚子过个冬天。
就这般,一传十十传百,周围的村落都开始偷偷在家里后院里开一小块地来种。
夏日的时候,崔夷玉还能看到林元瑾躺在床上,愁眉苦脸地看着从荒漠找来的绿皮白瓤的球,半夜闭眼还在质问“西瓜真不懂事这个时代怎么还没变异出半乳糖基因。”
秋天,她的注意力就转移到到了她的田上。
“土豆怎么做都好吃。”林元瑾嘀咕着,“红薯也是,但我要冬天烤着吃。”
贯彻了民以食为天。
至于怎么传播普及让广大农民知晓这些根基作物的好处,那都是麾下官员们的事,林元瑾能费心思把农种挑出来,还不让有些世家擅自起心思妄想垄断,已经花了不少钱了。
国库里有了新的屯粮,连其他沿海之州起了洪灾,崔夷玉都有底气让人拿着好存放的储粮去救灾。
就这般,新作物沿着救灾的路线,逐渐分散在了沿路的各个地方,开始大范围地造福百姓。
即便是旱灾雪灾齐并而来的荒年,百姓们依然有可以果腹之物。
就这般,哪怕最开始强烈反对开放海贸、引起倭寇之灾的官员,在如此明显惠及民生,提高朝堂与帝后声望的趋势之下,连妄图造反的人都极速消弭,也不得不承认此举是百年之明断。
百姓们能为了一口饭跟着人揭竿而起,也能因为一口饭而转头回家。
前几年在京中还有些名声的女富商也早已销声匿迹。
而最初的最初,有幸了解过这些看起来就格外眼熟作物的人,大多意识到了当时林元瑾不在意金银玉石,反倒十分重视这些看起来就普通的植物是为何。
慧眼识珠之人,自然知晓这些东西乃无价之宝,并非珍奇可以比拟。
不过在林元瑾眼里,她也不过是从未来而来,拾人牙慧罢了。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林元瑾也知晓自己并不能改变什么,可她还是想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多做一些事。
百姓在没吃饱的情况下不可能有余力去思学。
林元瑾虽然心里想着种地,但种地并非是她的最终目的,她想专程为了那些在家中农作,在父母命令下拚命供给家中唯一男丁的女孩们一个学堂。
学堂不是像权贵的学堂那般学诗书六艺,而是学些基础过生活的文字、数算、织染……等等等等。
虽名字叫学堂,女还在学堂中上课便是习作,做出来的东西便是她们的成果,会根据课业来得到相应的奖励,相当于一个做工的地方。
或许这般不能救助到所有人,但林元瑾希望至少能给还在襁褓中便会失去性命或者流离失所的女孩们一个可能活下来的机会。
她当初在林家时虽也没有选择,但终归衣食无忧。
崔夷玉将救灾作物的功劳大多都往林元瑾身上揽,多年积攒下来的功德和名声终将成为开启这扇救济门的钥匙。
自此,皇后的名望空前上涨,在民间出现了不少供奉她的长生祠。
不止一次有朝臣试图劝阻,皇帝嘴上说言之有理,却从不当回事。
与其说皇帝是放纵,不如说他才是助长其势最大的人。
好在林元瑾虽然名望大,林家却从没什么动静,也不成外戚之危。
不过这也是林元瑾自己有备在前。
林父年岁大了,在晚年终于当上礼部尚书之后,没过多久就乞骸骨,回家养老,远离了朝中纷争。
如今的林家家主是她一手扶持而大,老实本分,年纪轻轻,在朝中也不过是在编史文官里,在外人眼中庸碌无为,实则心有玲珑。
林家倚仗的不过是皇后一人,无人敢忤逆于她。
别说林家,现在朝堂之上敢擅自谏言,与皇后有异的人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昔日有老御史死谏前怒斥皇帝助长皇后之势,日后定会后悔。
如今在史官们的记录下也不过是变成了浅薄的一行字。
只是朝中人尽皆知皇帝并非懦弱之辈,只是待皇后自始至终宽容豁达,再说的通俗一点就是。
他太爱了。
官员们学史而判今,想过自己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皇帝,暴戾的,荒淫无度的,明君但多疑的,早年明智但晚年昏庸的,等等,却从未想过自己会遇到一个爱妻胜过爱己的。
好在皇帝许多时候阴沉下来明显是想动手,但最后都思及皇后停了下来,坏在他为了皇后是真的谁都不顾。
得亏皇后是个良善之人,不然真怕为祸江山。
不过这都是朝堂上的官员们胡思乱想。
民间这些年也传了不少帝后的故事,甚至有不少话本是名字不同,但一眼即可看出是以帝后为原型创作的情爱故事,甚至有当年只在权贵们口中传闻的昔年太子为救太子妃坠崖的事。
歌颂生死相随的真情,赞咏忠贞不悔的爱意。
许是因为真情难寻,世间少有,所以话本里才饱含大量虚幻的爱意,渲染得人潸然泪下。
只不过大多谱写的是矜贵的太子对昔年落魄在家的嫡次女的救赎故事。
林元瑾哪怕知晓其底色,也照样能在茶楼里戏楼里听得津津有味。
毕竟原型虽然是她和太子,但终归不是她和崔夷玉,所以在她耳里和自己其实没多大关系。
她和崔夷玉从来不是单纯的救赎与被救赎的关系。
只是这些爱情故事落到崔夷玉耳中,带给他的滋味可完全不一样。
他像是又回到了夜里不为人所知的时候,化作见不得光的树影,栖在暗处,入饮鸩止渴般遥望屋内的林元瑾。
林元瑾白日里听戏,为别人编纂的爱情落泪,晚间又要因崔夷玉不安的索取而挂泪。
激烈的缠绵好似止不住的潮水,顺着河道涌流而下,最后化作汩汩流水。
崔夷玉紧紧地搂着林元瑾,一寸寸地感受她的真切,仿佛才能缓和心中乍然的空洞。
他不惧回忆那段酸涩又苦楚的时光,他当初替代了周玠成为了太子,之后又遵循遗诏登基为帝,可他从未忘却过自己过去的卑微。
他顶着周玠的名字活了下来,却又万分厌弃这个名字。
崔夷玉从来不是名正言顺的人。
昔日的崔大将军早已虽先帝一同离世,兵部尚书年岁也大了,只是到底身子健壮,比林父多熬了好几年,熬到了崔夷玉帝位稳固如山,再无忧患之时,才堪堪致仕。
兵部尚书这一走,崔家在朝堂之上的势力愈发削弱。
不过在先后两代皇帝的平衡之中,朝中早已不是世家党阀的局势了,至于留下来的家族再弱势好歹也有一席之地,算不得潦倒。
也正是这时,林元瑾才郑重地唤来了一直帮她处理女学之事的崔辛夷。
崔辛夷自小心善,在入染缸般的崔氏里竟被崔夫人养得稍显不谙世事,但到底知书懂礼,心思细腻,做起事来半点不含糊。
若非这些年来顾忌着崔氏的势力,林元瑾一直有心想放崔辛夷出宫。
无论是归家还是自立门户都由崔辛夷自己决定,若她愿意,林元瑾还能让皇帝送她个县主当当。
林元瑾曾经提过她能让崔辛夷改头换面离开这后宫,却被拒绝了,现下兵部尚书已经致仕,崔辛夷再想出宫可就不难了。
不知不觉过了这几年,崔辛夷也从十几岁的小姑娘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人,只是她看着比自己小的林元瑾,竟有些恍惚。
外人皆对帝后深情津津乐道,可作为当局人之一,崔辛夷却自始至终都没能搞懂林元瑾和皇帝的关系。
或许早在多年前,皇帝还是太子之时,在崔辛夷眼里就已经万分陌生了。
“你若觉得崔氏可能薄待你,我就给你赐县主再赐宅子。”林元瑾认真地说,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亲昵地笑,“你日后闲暇之时还能帮我做些事。”
崔辛夷也笑了:“殿下交给我的事,我怎会半途而废。”
“不过我许是有些贪心,都想要。”她想了想,轻声说,“多年未归家,我也很是想念家中之人,可若放归回家中族人怠慢,我便搬出去住,也算有个归处。”
到底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知晓崔氏的算计,明白还是要给自己留个退路。
“好。”林元瑾点头,命人去安排此事,补充地问了句,“我会安排,你应当不缺银钱吧?”
“怎么会,在这宫中除了赏赐下人,平日里又花不出去。”崔辛夷无奈地叹了口气,含笑地看着林元瑾,“这些年来,多谢殿下多有照拂了。”
“臣女…感激不尽。”说着,崔辛夷俯身额头点地,深深地行了个大礼。
她好似还是多年前的身份,不是以妃嫔和皇后的对话,而是一个普通的崔氏女和太子妃。
虽以后也不是不会见面,但出了宫的人到底与宫中人隔了一道高高的红墙。
崔辛夷也不敢保证自己日后就一定留在京城。
这些年随林元瑾一同见得多了,她多少有些向往宫墙之外的的模样,身边有人多年如一日忠诚地护着她,她也有底气出去看看。
“你若出了宫,见了什么特别之人,别样之景,也别忘了给我写信。”林元瑾没阻拦她,只语气轻快,仿佛无忧无虑地笑着说,也毫无告别时的伤感。
山高路远,就此别过。
崔辛夷闭上眼,掩去了眼底氤氲的泪意。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害以为一百章能完结呢,想多了。
那就庆祝一下一百章吧(?)
女配的番外不会额外写啊这里说一下,这里就是开放地交代她的结局了(挠头)
因为我不关心配角的爱情,所以我根本没想过她的CP,她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喜欢十个也可以,反正又不是没条件(虽然以她的人设应该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