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
李公公发现。
少年天子时常会焦虑。
或许已经算不上少年了,他如今已及冠,年岁渐渐变大,可无论是身子骨还是脸,都出奇地定格在了几年前的模样,偶尔在科举的举子面见皇帝时还会怔愕。
可朝中的大臣却无人敢因外貌小觑于他。
与在皇后面前的温和与直率孑然不同,崔夷玉在其他人面前总是淡淡的,无论是情绪还是神色,都仿佛蒙着层看不清的网,让人难以企及。
可这样的皇帝一心一意,几乎废除了后宫,让世人无不艳羡皇后独宠,他却还是经常因皇后而胡思乱想。
今日皇后去了哪儿,今日皇后见到了什么人,又与旁人说了些什么话。
以及。
“朕是不是年老色衰了。”崔夷玉坐在镜子面前,手指贴着脸颊,迷惘地说。
镜中看着依旧不过二八年华的人脸庞白皙,眉眼精致,只是在垂下眼时会有些许几乎瞧不见的细纹。
他眼神一滞。
李公公:“……”
他自打侍奉先帝起,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也知晓皇帝对长生之道的执着,不过先帝好征战四方,便不钻研其道,却也从未想过这位新帝会说出这等…闺怨之语。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陛下才刚及冠呢,哪里就说得上老了?”李公公语重心长地说,“老奴这才叫老东西呢!”
“皇后近日里看着朕的脸,好似不如以前了。”崔夷玉轻声说,“是看腻了吗?”
李公公哑口无言,思维险些乱了套:“陛下与娘娘乃多年夫妻,爱深至亲,娘娘一心一意为您,日日惦记着,哪里说得上腻呢?”
“您贯会说些好话。”崔夷玉无声地叹了口气。
朝中之事弯弯绕绕大多是利欲之心,可一涉及林元瑾的事,他就容易乱想。
他的身体早些年经过毒抗训练,又多次中过异毒,再加上为了模仿太子绑缚挤骨……都不提如官兵那般健壮,他的身形早便不能如正常人一样生长了。
只是这些都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他从不会和林元瑾提,也不会问,可他实在敏锐,看林元瑾的神态动作又格外仔细,她哪怕半点改变他都能看出来。
“您说得对。”崔夷玉开口。
李公公刚松了口气,以为可算把这陷入了爱情的皇帝扯了回来,就听到他开口就是。
“‘多年夫妻,爱深至亲’。”崔夷玉侧过了脸,神色更淡,鸦睫压下仿佛沉下一层难驱的阴翳,“年岁长了,就失了新鲜感,成了亲人。”
哎哟他的老天爷啊。
这老周家竟出了个真的情种。
李公公掌掴了下自己的脸,骂自己岁数这么大了还拍马屁拍不到点上,欲言又止,却见崔夷玉自顾自地起身走了,连忙快步追上去。
“陛下,陛下!”
不同于有的皇帝大多忙于事务,晚间或者是寻着闲暇去临幸妃嫔,崔夷玉学得实在是快,几年下来他融会贯通,处理起事总是雷厉风行,容不得半点拖延。
为了不妨碍他去找林元瑾。
在回屋换了第三套衣服之后,崔夷玉终于穿着身绯袍出了宫去书茶楼寻林元瑾。
书茶楼是旁人取的俗名,其实就是存放了许多杂书供人翻阅抄录,但又可以喝茶的茶馆。
茶楼来来往往,一楼总是人最多的,常有说书先生来此说书,往上几楼安静许多,则是林元瑾偶尔拿来谈“生意”的地方。
不过今日却是个例外。
崔夷玉没心思等马车慢慢悠悠走,取了匹马,绕开人多的地方快步疾驰,等快到了才缓下来,刚走到茶楼旁,看到林元瑾竟就站在茶楼门口与一男子说着话。
那男子身形健硕,几乎将林元瑾挡了个遍,肤色麦黄像经过风吹雨打,听着林元瑾说话时脸上的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
崔夷玉脸色不变,漆眸却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捏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马儿长啸一声,听话地停了下来。
他还未下马,突然间,斜上方一个物什朝他袭了过来!
暗器?
崔夷玉蹙起眉,眼疾手快地偏过身,带着防备与警惕,躲过了那个东西,等东西落到地方“卡嚓”一响,才看到竟是个杏色的香包。
……难怪他觉得好像轻飘飘的。
崔夷玉无言地抬起头,看到对面酒楼半掩的窗口有两个女子,其中一个捏着帕子红着脸看着他。
不过也正是这声动静,惊动了说着话的林元瑾。
林元瑾回过头,恰好看到少年银鞍白马,肤白似雪,一袭绯袍正朝她看过来,淡淡的脸上透着好些无奈。
“夫君,你怎么来了。”林元瑾让桑荷将地上的香包捡起来送给失主,笑着朝崔夷玉招了招手,看着他“嗖”地下马,牵着马走到她身边。
“宫里的事忙完了。”崔夷玉言简意赅,见林元瑾笑容意有所指,不由得说,“许是我看着年岁小。”
不像是成婚已久的人,所以出宫寻林元瑾的时候时不时就会被香包和帕子砸。
只是崔夷玉警惕心强,实在是没办法习惯这种像暗器一样的攻击。
“夫君俏丽,是当如此。”林元瑾抬手熟稔地拿手指贴了贴崔夷玉的脸,转而看向面前神色古怪的男子,“忘了介绍,这位是我的夫君,我刚及笄便与他成婚,如今已有……”
她想了想。
崔夷玉贴心地补充:“七年了。”
他抬着眸,状似无害地对面前的男子笑了笑。
男子脸上笑容阑珊,仿佛很是遗憾。
可他看崔夷玉时的不满却丝毫未减,好像在看一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小白脸。
“对,七…诶已经这么久了吗?”林元瑾愣了下,掰着指头数,却惊人地发现不知不觉真的已经七年了。
他们竟都要到了七年之痒的时候,她感觉好像才改年号没多久呢。
尤其是她和崔夷玉的模样都没怎么变,哪怕同龄的许多成婚的男子不知不觉有了圆滚滚的酒肚子,女子多胎多子,脸上都染上了岁月和后院蹉跎的痕迹。
尤其是蒜苗也没变。
他们好像都还活在当年一样。
时间过得好快。
“他寻常在宫中当差,闲暇之时特地会来寻我。”林元瑾的笑容中掺杂许多甜美,好像夫妻关系甚是和睦。
“这位是自西域来的王公子,听闻家中原是京中人,后来打仗时阖家移居,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此回来京中既是想定居,又是有意寻珍奇的。”林元瑾主动介绍道。
不过这当然不是全部,林元瑾知道这只是他表面在外行走的身份。
“小夫人向来出手阔绰,定是家财万贯。”王公子笑着似随口说道,“这位公子生得俊俏,我还以为未曾谋职呢,未曾想竟是在宫中当差。”
崔夷玉眸光一闪,本是停在林元瑾身上的视线转而对上了这位王公子。
他不会听不懂什么叫明褒暗贬,这人只怕是将他当作了依附于林元瑾的普通人家。
林元瑾也一怔,只是还未曾说些什么,就听见崔夷玉开了口。
“确实出身不显。”崔夷玉走到林元瑾身侧,轻声说,“若非夫人提携,我怕是走不到今日这步。”
他语气里透着三分无奈三分自责四分对林元瑾的信赖,像是特别有自知之明,但他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王公子看到崔夷玉那笑容中都透着意有所指,不光不觉得丢人,甚至自得其乐,差点翻白眼。
“既然今天的生意说完了,在下就不搅扰两位了。”王公子拱手行礼,告辞便离开了。
崔夷玉见他一走,当即牵住了林元瑾在宽袖下的手,若有所思:“他是谁?”
“说是商人,实则是个混血的西域皇子。”林元瑾用袖口遮住唇角,轻声说,“不过不重要,他不过是听闻过我喜好收集植种的名声,好奇之下想与我做些生意。”
“他特意来与我偶遇,我便卖他个面子。”
崔夷玉瞥了眼他离开的方向,轻描淡写地说了声:“是么。”
他对这件事有些印象了。
若是如此,那过几日他们就能在别处相见了。
不过在那之前。
“你今日还忙吗?”崔夷玉认真地看向林元瑾,问道。
林元瑾摇了摇头,刚说她准备回去,就惊呼了声,被崔夷玉搂着背和膝盖轻松地抱起来,带上了马。
旁边竟还有看热闹的茶客的叫好声。
“许久未骑马,今日可有兴致?”崔夷玉坐到她身后,眉开眼笑地说,缰绳一扯,就骑着马绕开行路往京外走。
林元瑾看着他,心里不自觉地漏了一拍,耳廓通红,紧紧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肢。
都七年夫妻了怎么还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