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空手捡暗卫线◎
沉云阴霾,雨落如带。
路上行人来去匆匆,惊起一连串水珠。
林元瑾撑着伞,快步走在回府的路上。
她如今尚未及笄,白皙的脸上还透着稚嫩,眉眼却已显出瑰色,宛若误入雨境的山鬼,单纯而澄净。
紧跟在她身边的,是她的贴身婢女朝露。
“大小姐当真霸道,分明让您先回府,过会儿马车再跑一趟便是,偏偏拦着不让。”朝露不满地开口。
“知晓她心思坏,就离她远点儿。”林元瑾言简意赅,并没有为林琟音粉饰太平的意思。
“之前偶然听了一耳朵,她们房中还说呢,太子殿下到了择妃之龄,大小姐似很是重视。”朝露说着撇了撇嘴,没说下去。
京中贵女这般多,哪里轮得到人丁凋敝的林府?
“那是她们的事。”林元瑾快步走着,脚下险些一滑,被朝露扶住了手,才松了口气。
今日难得与林琟音一同出门参与宴席,只是她在群芳环绕的宴席上实在不自在,又不想受林琟音处处阴阳怪气的挤兑,便提前离席了。
反正旁人也不在意她这么个小人物。
林元瑾烦躁的是,自打去岁林琟音失足跌落了一次池子,也不知是不是脑子进了水,醒来就和魔怔了一般,不光诬陷是她干的,还处处与她作对,仿佛将她当作毕生宿敌。
她之前就已经处处退让了,却没想到林琟音不光不收敛,反倒愈演愈烈。
林元瑾得想个办法,不然日日防着林琟音,只怕哪日中毒了都不知道。
快走到林府附近的时候,林元瑾走了一条平日里出门会走的一条小巷。
可今日,这熟悉的巷子里却多了个不速之客。
血腥气汇聚在巷子的一个阴暗的角落,哪怕被雨水稀释了许多,仍久久不散。
一个单薄的身影狼藉地趴在冰冷的地上,只有一指宽的屋檐不能为他提供分毫庇护,随着雨水打在他身上,他身上黑衣还在不断往外溢出猩红色。
或许是伤得太重,少年只露出半截的脸颊苍白若纸。
不详。
今日出门不利。
林元瑾放轻脚步,准备原路返回,身侧的朝露明显受了惊,却捂住嘴生怕泄出一个字。
她并非莽直之人,在面对这种身份不详且一看就和安稳搭不上边的人,不光不会想着去救,她能不转头去报官就已经是想省事了。
林元瑾从不认为自己是命眷之人,她没有那个运气,也没有那个能耐对旁人施舍善心。
她能自己活下来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现在,林元瑾只需要悄悄离开,不惊动任何人。
……本该如此的。
雨滴疯狂地拍打着雨伞,仿佛她心里紊乱的心跳。
林元瑾耳畔的声音有些模糊,不知不觉地紧张了起来。
明明这个受了重伤的人现在半点动静没有,可能转眼就要死在这里,等翌日有人发现了会有官府和仵作来处理后续。
这个人和她素未谋面,也完全没有关系。
他不重要。
朝露不安地拉了拉林元瑾的袖子,局促地看着地上血腥味浓重的源头,不自觉地发抖,试图想唤回林元瑾的注意力。
“……”
林元瑾的理智在叫嚣着离开,耳畔却仿佛一直有个声音在催促她,乃至于祈求她去救这个人。
她眼瞳漆黑,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无比狼藉的少年。
这是什么动静?巫蛊之术竟真实存在?
林元瑾活了这么多年,竟从未遇到过这么怪奇的事。
她会后悔的。
——不,你不会。
这个人太危险了,他如果是被旁人追杀,那林元瑾若是救了他,危险就会随之而来。
——他能应付的。
他若应付得了,他现在就不会和快死了一样躺在林府附近的巷子里!
——救救他。
可这声音越是念着,林元瑾就愈发抗拒。
确实除了林琟音以外没有人会构陷一个小小的林府嫡次女,可不要随便往家里捡人和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一样,都是最基本的常识。
林元瑾虽然因为林琟音的小动作,院子里没什么人,可要藏个人也没那么简单。
救人还费钱。
这对她而言有什么好处吗?
这个人难不成还能成为她解决掉林琟音的办法吗?
林元瑾不光没向后逃离,反倒站到了这呼吸微弱的人面前,眼里一般是孤注一掷的疯狂,一半是觉得荒谬无比的崩溃。
她真是疯了。
或许是迷濛之间察觉到了身前的存在,少年艰难地抬起了眼,动了动下巴,血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模糊的视线里才看到眼前的裙摆和因为雨水沾湿的鞋袜。
他张了张口,嘶哑的喉咙里呼出为数不多的热气,艰难地开口:“请…离我远些。”
“脏。”
他的声音嘶哑,透着对自己命数将尽的坦然,似乎早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也从未期望过什么,匍匐在这个地方也不过是他没力气再寻个别的位置,只能努力不挡路。
死亡于他而言,稀疏平常。
林元瑾却一怔,心中的抗拒与逆反陡然消散如烟。
她看到面前湿漉漉的少年小心地缩了缩手,好似生怕碰脏了她的裙摆,可他的力气已不足以他再让路给她行走了。
他甚至说了“请”。
少年脸上混着血与灰烬,只有依稀几块是干净的能露出他皎白的脸,预测到他大抵很是不错的容貌。
可林元瑾现在根本看不出来他像谁,只觉得他狼狈地像被人抛弃的小狗,即便有杀伤力,也乖巧懂事。
林元瑾放弃了挣扎,叹了口气,在朝露惊恐的目光之中,曲起膝盖蹲下,不顾雨水和泥泞,将少年的手臂搭在身后,小心地将他拉了起来。
少年缓缓睁开眼,沉重的眼皮依然耷拉着,却露出了无尽的茫然。
他身上实在是太脏了,玷污了眼前的少女青色的衣裳。
为什么会想救他呢。
“你……”
“天命要我救你。”林元瑾生硬地说,看了难以置信的朝露一眼,让她来帮忙搭把手,又低声强调了句,“我和你说,我救你,你往后一定要回报我的,可不能恩将仇报。”
却没想到,说到“天命”二字,少年也一怔,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声音。
林元瑾拉着这黑衣的少年,就再没手撑伞了。
冰冷的雨珠不断落在他们的身上,将他们打得透湿。
“你叫什么名字?”林元瑾问。
少年瘸着腿,想尽量不将自己的身子压在林元瑾身上,却难免失力,像是许久没说过话,无比生疏地开口。
“夷玉。”
他没有名字,这是他的代号,不过现下都已经不重要了。
“夷平的夷,玉佩的玉。”
“我是林府的嫡次女,林元瑾。”她说,“有仇家追着你吗?”
“……不是仇家。”崔夷玉咳嗽了两声,声音喑哑,“我是,主家养的暗卫,替主受罚,如今已失了作用。”
失去了利用价值的替身,自然就不需要了。
为了防止崔夷玉的存在被旁人知晓,暗邸的人对他下了杀手,只是他的求生本能让他挣扎着逃了出来,可惜为时太晚。
暗邸派来杀他的人都被他反杀了,之后许是觉得他已经死了,未免打草惊蛇,也没有特地追过来。
崔夷玉也没逃多远,本想就此放弃,干脆地自我了断。
可不知为何,一直有个声音一边在他耳畔念着,一边给他指着方向让他再撑一下。
此事太过古怪。
可崔夷玉已是半死之身,信不信都已经不重要了,便就顺着本能往前走,直至无力地跌摔在了这个巷子里。
却没想到等到了林元瑾。
等到了他的天命。
雨势渐渐弱了,可狂风大作,晦暗的天上遍布乌云,好似还未结束。
林元瑾和朝露寻了个无人的矮墙角,趁无人之际,迅速带着崔夷玉一起翻了过去,顺着墙壁走,一路上小心地避开人群,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她的院落中。
许是没想过林元瑾会这个点回来,本就没几个人的院子里一眼看过去空空荡荡。
冷清的让人安心。
“先带到我屋里去,之后再安排。”林元瑾一边辛苦地挪动着一边低声和朝露说。
她扛着人走了许久,已经气喘吁吁的,等打开门进了屋子,就感觉到潮气一拥而散,碳炉将物资里烤得干燥而温暖。
显然奶嬷嬷知晓外面雨露重,已提前将屋子里收拾好了。
朝露一进屋子就慌忙地关上门,生怕她嫁小姐领了个男人回来的事暴露,转身就看到林元瑾将那少年放到了软榻之上。
被雨水冲刷的血腥气早已没有之前那般重,可也不是完全没有。
“我想想。”林元瑾深吸一口气,按着头,看向虚弱的崔夷玉,“我没办法给你请大夫,但可以给你买些伤药。”
止血,跌打膏之类的,药堂里最多的就是这些。
崔夷玉迷惘地望着林元瑾,好似被这突如其来的善意笼罩,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接着青涩地说:“我学过点医术,会抓药,可我…我没有银钱。”
他真的一穷二白。
“我知道。”林元瑾松了口气,只要他有求生意志就好,也没指望他落魄成这样能有钱,“那你写个方子,我再拿去给大夫看能不能用。”
“好。”他听话地点了点头,在几声令人耳酸的嘎吱声中把手掰回了原位。
等他在踌躇着写完一个质朴的、不太耗费银钱的方子,递给林元瑾的时候,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手指,不安地瑟缩了下。
他如今在林元瑾的闺房之中已是万分冒犯,哪怕他无心,也不敢再唐突贵女。
少年垂下眼眸,嘶哑的声音满是生涩,像是在此之前从未道过谢,眼前所的一切都是崭新的,未曾接触过的。
“多谢您。”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没有哦。
应,应该不会很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