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蒙斯永远不会带人去高档餐厅以外的地方用餐。艾希曼兄弟在一间宽敞可容纳八个人的包厢里坐下,他们甚至不需要点单,侍酒师就拿出了克莱蒙斯的存酒,服务生也开始上菜。
“你准备什么时候怀孕?”这是克莱蒙斯坐下后对弟弟说的第一句话。
塞涅尔显然没想到哥哥会以这个问题作为开场白,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僵了一下。
“哥哥,我和凌深都没有时间来照看孩子。”塞涅尔微微低头,开始在面包上抹上一小块黄油,动作优雅得体,“如果我怀孕了,谁去替你在议会做事?”
克莱蒙斯盯着自己的弟弟看了一会儿,手指关节曲着,在桌面上敲了敲:“你快三十了。塞涅尔,对于一个Omega来说,你的年龄够大了。大选结束后,你应该怀孕,你和那个姓凌的信息素匹配度那么高,要怀孕很容易。至于议会那些工作,你的那两个幕僚有能力协助你一起完成。”
“你今天就是想和我说这些吗?”塞涅尔不置可否。
克莱蒙斯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以一个轻松的姿态往后靠着椅背:“只是作为你的哥哥好意提醒,你是一个Omega,不要忘记自己繁衍后代的职责。”
塞涅尔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面包:“能结束这些倒胃口的话吗?你今天晚上非要和我吃饭究竟是为了什么?”
前菜上来了,克莱蒙斯喝了口酒,等服务生出去后才开口。
“三件事。”他直接抛出了今晚的主题,“第一,你会成为罗宾·斯考特竞选团队中的一员。抽个空我安排你们见面,还有他的竞选经理、律师和几个顾问。这次竞选的资金筹集非常重要,能从那些军火商那里拿到多少钱,我需要尽快有一个底。”
这其实在塞涅尔预料之中。
罗宾·斯考特是现任的联邦副总统,政治立场相较现任总统更加温和。他在当十三区区长时政绩斐然,个人形象良好、家庭美满,几乎没有可以诟病的黑历史。最重要的是,他耳根软。如果尊重且委婉地提出意见,他很容易就会被说服。塞涅尔曾经听到几个参议员抱怨过这一点。不过这个特质在野心勃勃的克莱蒙斯看来,意味着好操控。
此外罗宾最早是民权律师出身,形象足够亲民,与选民的情感连接深厚。但由于出身地方,他与墨菲斯的关系比较生疏,在军事和外交方面欠缺经验。因为这些原因,他会非常倚重艾希曼兄弟。
而目前民主联盟党内的另一个热门候选人是一名叫帕特·瓦纳参议员,有过在海军陆战队服役的经历,在战争问题上更加鹰派。他的军事理念比克莱蒙斯更激进,但正因如此,他一旦上台就不会需要性格同样强硬的克莱蒙斯。
至于政治立场的问题,并不是所有的候选人都是一尘不变的。哪怕是政党的立场也会根据选民的需求变化,更何况一个政党内部大多数时候意见都不会完全统一。克莱蒙斯更在意的是自己能对新总统施加多大的影响,四十一岁的他需要积累足够的属于自己的政治资产,因为他的目标是墨菲斯的权力顶峰。
“明白了。”塞涅尔小口吃着前菜,眼皮都不抬,“第二件事呢?”
克莱蒙斯的视线也落在自己的餐盘,没有和弟弟对视:“替我稳住迈克·索兰。”
“他怎么了?”塞涅尔依旧没抬起眼。
“你最近的心思都花在什么地方了?”克莱蒙斯反倒停下了动作,有些不满地看向他,“他儿子的事你不知道吗?”
塞涅尔刚刚确实有些分神,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目前执政党控制了联邦的众议院,迈克·索兰就是众议院的多数派领袖。他唯一的Alpha儿子在前线的一次行动中不幸受到燃烧弹的攻击,毁掉了接近半张脸。
“他指责你了?”塞涅尔大概猜到了。
克莱蒙斯有些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认为如果不是我怂恿总统增兵,他的儿子就不会被派驻去前线,当然也不需要经历这些。不过既然参军了,他早该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子弹可不会因为那是老议员的儿子就不飞过去。”
“你觉得他的个人情绪会影响到竞选获胜后的任命?”塞涅尔淡定地问。
其中的关系其实很好想明白,迈克曾经是十三区知名的社会活动家,而他的后辈罗宾作为一个民权律师,对他有着天然的亲近和尊崇。罗宾能够顺利步入政坛,迈克在背后给予了不少支持。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纯粹的利益捆绑,而是一种超脱利益的、基于共同责任感和同理心的相互认可。
毋庸置疑,迈克必然会为罗宾的竞选背书,同时他也可能影响到罗宾对内阁组成的考量。众议院并没有权力干涉总统的人事任免,但既然他们都听到了迈克对克莱蒙斯的不满,那么罗宾也能听到。一边是出身墨菲斯政治世家的冷血精英,另一边是因原则性和资历备受尊崇的老牌议员,非常注重维护自己名声和亲民形象的罗宾极有可能倾向后者。
这不代表克莱蒙斯就无法做事了。但他或许会从台前走向幕后,这对于一心想要政治曝光度和影响力的克莱蒙斯来说是不能接受的。
“以他那个脾气,这是必然。”克莱蒙斯的眼神看上去对此不屑一顾,“所以,塞涅尔,帮我搞定他。”
塞涅尔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这时他们的前菜也吃得差不多了,服务生来上了第二道菜,并为他们添加了红酒。
等包厢里的闲杂人等都出去之后,克莱蒙斯才又开口。
“最后一件事,关于退伍军人的问题,最近马库斯的那个社会活动组织……该死的我根本不记得那个名字。”克莱蒙斯有些头疼地摁了摁自己的眉心,“他们天天因为一项福利法案在政府街抗议,人越来越多,多数都是左翼团体和那些反战人士。”
“一项扩大退伍军人医疗保障的提案。”塞涅尔不动声色地咽下口中的生鱼肉,“参议院没有通过,你想利用这件事攻击帕特·瓦纳?”
克莱蒙斯笑了起来:“我时常觉得身边愚蠢的人太多,和他们打交道令我感到疲惫。不过和我亲爱的弟弟说话还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其实我也赞同帕特的想法,福利这种不劳而获的东西太令人上瘾了,那些从战场下来的人早就忘了战场的准则,想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不过谁让他非要当一块绊脚石呢?虽然我对罗宾很有信心,但让那个臭脾气的家伙越早出局越好。”
塞涅尔顿了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项提案对我们是有利的。”
“我知道。”克莱蒙斯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酒,“让那项提案在新总统上任后通过。罗宾的竞选核心政策之一是通过加大工业投资和扩军增加就业,但同时他要告诉民众,政府会为我们的战士提供回归正常生活的安全网。毕竟战争还会继续下去,他们需要一些看上去可靠的承诺。”
“只有战争有能力塑造一个全新的世界。”克莱蒙斯将酒杯中的猩红液体一饮而尽,痛快地感叹道。
咀嚼着口中的生鱼肉,塞涅尔觉得自己正在咀嚼着毫无还手之力的生命。
这是一个牲畜横行的时代,战争把他们都变得不是人。
联邦诞生于战争的创伤之上,人们用了五十年的时间在战火纷飞的土地上终于建立起了联合政府,但很快又不可避免地继续走向战争。
最初针对南北交界地区动乱的军事介入获得了社会各界一致的赞成,人人都认为所做之事是基于人类的道义和对生命的共同责任。但只要是战争就一定会有战败方,而只要是战败方都逃不开陷入愤怒、不甘和强烈的复仇意愿中。战败者只能在下一次战争中获得补偿,那就意味着必然会产生下一次战争和下一个会渴求补偿的战败方。何时才会有真正的尽头?
飞溅出来的红酒液染在了克莱蒙斯的白衬衫上,他有些恼怒的用湿手巾擦了几下,嘴中抱怨着这种酒渍最难处理,又该报废一件衬衫了。
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想用酒渍去掩盖酒渍,但人类只想用鲜血去清洗鲜血。塞涅尔安静地望着自己英俊的哥哥,心里如是想到。
晚餐后,克莱蒙斯十分贴心地送塞涅尔回了家。到家门口时,塞涅尔看到家里的灯都亮了,他的丈夫已经回家了。
走进家门,他意外地发现凌深坐在客厅里看一份报纸,并没有回自己的书房。通常凌深为了避开他,一回家就会上二楼。看到Alpha此刻坐在客厅中央,他竟然感到一阵难以置信的恍惚。
“我回来了。”他轻声说了一句,走到凌深面前。
凌深抬起眼,看到他的Omega正站在自己身前,双手从身侧变成了放在小腹前交握的姿势,手指有些不自然地动来动去。塞涅尔很少表露出这样一种局促的姿态。
或许是他们在家真的太少有过这样不是因为吃饭而碰面的时刻,一时间两人竟然都有些手足无措。
“我……”凌深放下报纸起身,想着如何解释自己在客厅里等妻子回来的行为。
塞涅尔见他欲言又止,先开了口:“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自己的丈夫根本不会浪费时间等他。
凌深的喉结动了动,他看向灯光下流淌着梦幻般的莹蓝色的眼睛,终于逼迫自己组织好了措辞。
“慈善款项的事情,还是要和你说一声谢谢。我这两天也想过了,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么一笔巨款,确实很大程度上帮到了基金会。所以谢谢你。”语调有些僵硬,他太不擅长对自己的妻子说出这样的话了。
这简短的道谢令塞涅尔几乎怔立原地。他仿佛听到了什么震撼人心的话一样,眼中有动容的情绪闪过,嘴唇都微微张开。
“我……”他竟然有些羞怯地垂下眼,脸颊上爬上了很淡的红色,“其实不必感谢我,我,我没做什么。很抱歉利用了你,你不生气就好。”
凌深心头无端一动,他看着眼前的Omega流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竟不自觉想到他们的新婚之夜。洗完澡的塞涅尔从他的身后靠近,然后伸出双手从后面抱住了他,他转过身去的那一刻,看到的就是这样羞怯又激动、欣喜中夹杂着一丝慌乱的神情。
“就算是利用,我也从中获益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叹了一口气,自我安慰一般说,“要解决克莱蒙斯的需求,你一定有其他的办法,但你选择了利用我的基金会。”
塞涅尔凝视着自己的丈夫,忽然感到胸口一阵酸涩涌了上来。他悲哀地从一句“谢谢”中感到了一点点幸福。
他知道要让丈夫让步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他的Alpha是一个非常有原则的人。虽然凌深看上去固执又冷漠,却有一颗仁爱的心。如果不是这种天性上根深蒂固的对生命的尊重和同情,凌深也不会对自己目前生活中所获得的一切感到厌弃。
明知道自己是作为一张牌被艾希曼兄弟利用,他依然会对塞涅尔说出感谢,为那些和他一样在战争中失去很多人们能够得到那么一些微不足道的补偿。毕竟要从艾希曼兄弟那里拿到好处,一定不可能是没有代价的。
“深,其实……”或许是凌深难得温和的态度,让塞涅尔莫名获得了一些袒露自己内心的勇气,“其实我很希望能够帮到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做事的方式,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从你这里知道你需要些什么。我很想为你做一些事。”
凌深心头升起了一种异样而复杂的感觉。
他不知道塞涅尔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态说出这些话的,就像他不知道这个擅长利用Alpha的Omega在这场显然不对等的婚姻中到底所求的是什么。即使塞涅尔说过爱他,他也不相信从这个Omega嘴里说出来的“爱”是真的,至少他不认为爱一个人就可以用那样的方式来胁迫对方。可他能明白艾希曼家族想要联姻的真正目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塞涅尔要那么费尽心思用婚姻和标记绑住他。至少目前为止,除了被艾希曼兄弟全盘接手的军队关系,他想不出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可图之利。
他望向表情微微有些期待的Omega,沉声说:“我没有什么需要的。但你有能力帮到真正有需要的人。”
说这句话不是真的期望塞涅尔能做些什么。毕竟在墨菲斯,只有绝对的利益,没有绝对的理想。像塞涅尔这样的职业政客,心里或许会为普通人所遭受的苦难产生那么一点点怜悯,但这种仁慈转瞬即逝,并最终会成为他们为谋取自身利益所找出的合法化理由。
想到这里,凌深又突然感觉自己理解那些被塞涅尔利用了还甘之如饴的Alpha,简简单单几句话配上那一张脸,就让自己心生动摇。真是一朵会吃人的花。
“我……”塞涅尔怔了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凌深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似乎有很多复杂的情绪,但很快收回了这种目光。
“早点休息吧。”Alpha说完,径自转身往楼梯间走去。
塞涅尔望着丈夫的背影,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竟是如此不善言辞,明明是一个很好的拉进距离的机会,他却不知道自己要用怎样的话留住丈夫的脚步。
灯光落寞地打在他的身上,他又回到了熟悉的孤独之中。凌深的背影消失在二楼的转角处,这一刻他们之间稀薄到已经快要看不见的温情又一次停止了向他召唤。他的那一点小小的希望和期待随着黑暗飘到遥远的不知名处,灯光下颤动的灵魂也因此止息。
他一次次地尝试走近自己的丈夫,谨慎地试探着,小心地挪动着自己的步伐。但他们之间好像永远横亘着难以跨越的沙洲,他每移动一寸,凌深就远离他一寸。
屋外的夜色再次入侵了室内的灯光,悲哀和痛苦如潮水般涌现,在他满是黑暗的内心撞击着对光明的渴求,吞没了试图抓住那一丝光亮的手。他的手轻轻握成了拳头,很快又松开,然后隐藏起孱弱的眼神,沉默地走上楼去。
夜晚躺在床上,塞涅尔用丈夫的衬衫裹住了自己的身体,在那熟悉又陌生的、若隐若现的信息素的环绕下,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腿间。他的手柔嫩,有着一种没有为俗事打搅过的光洁,但他更喜欢凌深的手。那双他没有牵过几次的手,粗糙,布满了长年持枪的茧子,有一道鲜明的伤疤,会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在摸上他的身体时,总有一种令他沉迷的触感。
这种很难体验到的美好的感觉只有在他的发情期才会偶尔光临。并非因为凌深真的会爱抚他,这样的动作只是为了打开他的身体。如果不是他每次都抛下体面,紧紧缠住自己的Alpha,凌深不会给他拥抱。
眼泪和轻微的喘息同时从不同的面部器官里溢出,手指被温热包裹着,但没有一丝满足的感受。他的空虚和寂寞在欲念中不断滋长,即便是不得体的动作都无法消解他的渴求。
因为心存爱意,才会感到不幸福。
作者有话说:
前半本的主线剧情基本就是克莱蒙斯说的三件事:1.大选筹款相关一条线 2.众议院多数党领袖迈克和他儿子的一条线 3.和另一个候选人帕特争斗一条线,三线也可以算是并行且互相影响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让候选人罗宾赢,然后克莱蒙斯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位置。
(可怜的大美人只能想着老公zw,凌中校你怎么忍得住(•́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