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蒙斯无奈地望着黑色的轿车扬长而去,而格蕾塔双手插兜,慢悠悠地晃到他身边,甩了一下额前的刘海,一脸不屑地抱怨了一句:“你看看你给他惯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你能不能别总是刺激他?”克莱蒙斯有些头疼地扶额,“你明明知道他最在意的就是那个姓凌的,你还非要说那样的话。”
“怎么了?”金色的长眉蛮横地挑高,格蕾塔讽刺道,“外面不都这么说?”
克莱蒙斯瞪了这个骄横的妹妹一眼,叹了口气:“那也没人往他面前说啊!”
“什么‘联邦之花’,跟他那个母亲一样,仗着美貌四处勾引Alpha,就是个婊子。”她目露鄙夷之色,语气十分刻薄。
“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克莱蒙斯皱了皱眉,加重了音量,“别老提那件事行不行?总归是一家人,要是没有他,你哪来那么多钱去养你那些大手大脚的情人?”
格蕾塔冷笑了一声:“你怎么回事?这两年跟他相处多了,还是被他那张脸迷惑了,这么护着他?”
“我只是在提醒你,别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克莱蒙斯的表情冷漠,语气也不善,“我们还有很多用得着他的地方,就算你心里把他当一个婊子,装也装得尊重点。像他这样不需要我们付出什么代价又那么好用的,你上哪儿去找第二个?”
“看你这话说的……”格蕾塔戏谑地看向他,言辞之间夹着极大的恶意,“我都要觉得你想标记他了。”
克莱蒙斯望着远处的夜色,载着塞涅尔的车就消失在那一片黑暗里。他的眼神变得极度危险且凶恶,像丛林里蛰伏的野狼,眼中闪动着嗜血的光。“要不是他跟我有同一个父亲……”他动了一下脖子,骨骼中发出一声脆响。
格蕾塔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真是个疯子。”
前面在偏厅的时候,她向塞涅尔提出了想要陆军“未来侦察系统”的研究合同。她从陆军内部的消息渠道得知这是陆军的信息作战系统数字化改造工程中一个重要项目,目标是研究出一种配备先进远距离可见光传感器、红外传感器和声学传感器的数字化装甲侦察车,用来侦察士兵的视野盲区。
塞涅尔只是告诉她,陆军的负责部门在立项后会公开招标的。
她一听就知道这个弟弟在搪塞她,她提出来的意思就是她要的不是招标,而是项目直接授予。此前她的研究所最擅长的是研发指挥控制和信息系统,而想要迈向传感的领域则是因为她去年年末刚并购了一家小型研究所,有了开发传感器和相关电子器件的专门部门。
塞涅尔表示由于前线战场上的各种新状况,陆军对提升战场态势感知能力的相关立项非常谨慎严格。即便他去想办法,也要耗费相当大的力气,并且不能保证会成功。他说自己最近很忙,恐怕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帮她。
“你忙什么?忙着生孩子吗?不愿意就直说,用得着拿这种一点诚意都没有的借口来糊弄我吗?”被拒绝的格蕾塔有些暴躁地朝他发火。
克莱蒙斯看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剑拔弩张,开口劝和:“行了,格蕾塔,别说这样的话。塞涅尔最近确实比较忙,大选在即,他需要帮我做事。”
“我没有忙着生孩子。是我能力有限,力不从心。”塞涅尔早就习惯了姐姐这个脾气,语调平稳,语气也没有起伏。
格蕾塔却嘲讽地冷笑了一声:“你倒是想生,你那个没用的丈夫会跟你生吗?”
塞涅尔的眼神倏然阴沉了下去:“格蕾塔,别让我撕烂你的嘴。”
“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格蕾塔腾一下站了起来,面露不豫,“天天眼里就只有那个姓凌的丧家之犬,眼巴巴地求着我把钱往那个什么基金会送。看看你那副下贱的模样,他买你的帐吗?他连孩子都不愿意跟你生!”
凌深一直不知道,他的基金会有几笔资助的实际赠予者是格蕾塔。塞涅尔和姐姐达成了协议,每帮她拿下一个军方的合同,她就要拿出2%的利润给凌深的基金会。
“格蕾塔,我只警告你一次,你再这么说我的丈夫,以后那些项目合同你自己想办法去吧。你也可以试试看,没有我,谁去帮你搞定陆军那群老家伙。如果没那么多钱,你的那些情人里还有几个愿意跟着你?”冷冰冰地扔下这些话后,塞涅尔起身离座,径直推开偏厅的门走了出去。
在回去的车上,凌深就感觉到塞涅尔的心情很差。从偏厅里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就有点发红,在车上也一直沉默地望着窗外,脸色不太好。不过他也没有多问什么。虽然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但他知道塞涅尔和格蕾塔的关系比和克莱蒙斯的关系差很多。
克莱蒙斯是一个典型的利己主义者,塞涅尔对他有用,所以至少他明面上对弟弟的态度还过得去,甚至算不错。但格蕾塔身上更加鲜明地展现出许多Alpha都有的负面特质——狂妄、自大、傲慢。她是一个技术天才,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研究团队,后来又建了研究所,成为军用信息系统开发的专家。凭借惊人的天赋和旺盛的精力,她手握多个专利,在与通用技术工程合作后更是有源源不断的钱从联邦军方到了她的口袋。她看不起Omega,对塞涅尔的态度一直很差,经常恶言相向,却养了好几个过着阔绰奢侈生活的Omega情人。
所以凌深其实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塞涅尔要帮格蕾塔拿合同,他能想到的解释只有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如果不是为了家族利益,他觉得依照塞涅尔的性格不会一直这么忍气吞声。
显然今天塞涅尔又和格蕾塔起冲突了,而他的妻子大概很受伤,才会看上去那么落寞。
回到家后,凌深和塞涅尔换下大衣外套,喝了些冰水,就让管家先回去了。
房子里安静了下来,见塞涅尔的脸色还是不太好,凌深本来想安慰两句。然而还没等到他开口,塞涅尔却走到他身前,轻轻拉住了他的西装衣角。
“深,可以让我抱你一下吗?”塞涅尔的眼睛依然微微泛红,看上去有些可怜。
凌深没有拒绝,也没有说话。
塞涅尔知道这是默许。他伸手环住了凌深的腰,额头抵住宽阔坚实的胸膛,把脸埋在丈夫的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凌深见他实在难过,默默放出了一点点安抚的信息素。
腰上的手抱得更紧了,鼻尖隐隐钻入一阵轻盈幽甜的花香,是塞涅尔在示好。
凌深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问道:“怎么了?”
塞涅尔只是低头不语。
见妻子这副样子,他想或许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塞涅尔不太愿意让他知道平时艾希曼家的人都在谈论什么,那些权力的阴暗面和利益交换是他们之间最避讳的话题。
“不方便说就算了,早点去休息吧。”凌深的声音还是很温和。
“不是的……”塞涅尔不愿意放开他,低着头闷声说道,“只是……”
凌深沉默着,等待着妻子的下文。
塞涅尔缓缓抬起头来,望向自己的丈夫,似是犹豫了片刻后才轻声说:“格蕾塔和我因为陆军一个新项目的事情吵了起来。她讽刺我是个没用的东西,甚至无法为你生出一个孩子。”
这句话让凌深哑然。
不生孩子并不是塞涅尔的问题,是他自己不想要。但他也知道塞涅尔一直对外声称是自己没有精力要孩子,而且由于出身艾希曼家族的原因,不少人认为是塞涅尔无法正常怀孕才导致这对年轻夫妻一直没有孩子。
联邦的平权运动虽然进行得如火如荼,大部分Omega都能进入社会工作,不再全然困囿于家庭之中,甚至出色的Omega还能坐上领导岗位,但对于生育问题的社会偏见依然存在。
Omega的生育能力具有重要的工具价值。尤其是在战争期间,Omega就是各方争抢的战时资源。只有Omega和Alpha结合,生下的孩子才有几率分化成为Alpha。一个政体内的Alpha越多,战争动员能力和前线作战能力也越强,这是生理上的天然优势。
阿齐兹独裁政府在全球都受到强烈指责和抨击,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其国内的“Omega集中营”。阿齐兹公然圈禁Omega,把Omega当作性资源和生育机器,分配给Alpha士兵用于交合及生产,因此国内的Alpha出生率在全球都是独一档的高。不仅如此,阿齐兹政府资助的极端组织还在周边地区绑架、诱拐Omega,种种反人类行为促使和联决定授权包括联邦在内的北部军事联盟出兵打击该地区的极端组织。
凌深曾经带领特种部队执行过营救任务。那些遭到绑架控制的Omega被解救出来后,有的因为被标记和怀孕,无法忍受发情和清洗标记的痛苦,最终选择回到那些极端组织内,终生被当作不断生产的生育机器。
而联邦内的情况则大不相同。Omega本身数量稀少,许多在外工作的Omega有了自立能力后,并不愿意脱离社会环境、回到家中,成天与养育孩子这样的事情打交道。这是一个由Alpha主导的政体中,统治阶层最不愿看到的现象。
Alpha和Omega的出生率降低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军事实力。本来军队的战斗力可以依托于大量Alpha的优越身体素质和作战能力,现在由于Alpha数量下降,作战人员中Beta的比例不断上升,这就需要军队提高战斗装备来强化非Alpha作战人员缺失的战斗素养。
联邦现在就面临这样的问题,战争不断扩大、战线越拉越长,为此军队必须投入更多资金在研发更好的武器装备上。所以联邦这几年的军费开支疯狂上涨,不得不牺牲掉一些别的领域内的财政预算来满足军事需求,比如最近几年内的公共服务、社会福利保障和医疗保险支出都削减了不少。
这一系列连锁反应发生后,墨菲斯的权力阶层将目光放在了Omega生育率的问题上。塞涅尔作为号称“联邦之花”的Omega议员,竟然在结婚三年多后一个孩子也没有,无论他自己如何解释,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下始终都会遭受非议。
关于这对夫妻没有孩子的事情,政界人士私底下有很多猜测。有人说是凌深在战场上受了伤,康复后失去了生育能力;有人说艾希曼家族一直对塞涅尔的丈夫不满意,所以不允许塞涅尔为他生孩子;更多的人还是觉得塞涅尔自己身体有问题,生不出来,但碍于艾希曼家族的存在,凌深无法与这个Omega离婚。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令人在艳羡凌深的同时又对他有那么些同情。
无论外界怎么猜测,只有这对夫妻自己清楚,塞涅尔想要孩子,但凌深不愿意。克莱蒙斯和格蕾塔虽然对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并不了解,却知道这两人的婚姻是塞涅尔一厢情愿的,所以要不要孩子的事情也很好猜。
塞涅尔的这句话让凌深产生了微妙的愧疚之情和怜悯之心。
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曾经怀有怎样的愿望,但那时的他并没有从塞涅尔诱使他永久标记自己的事情中缓过神来,将这个Omega视作洪水猛兽。而塞涅尔又一次无视他的意愿,想用手段逼迫他生孩子,这两件事叠加在一起令他无比愤怒,对妻子的感情中,厌恶稳稳占据了上风。塞涅尔表面看似卑微可怜,骨子里却是一种强势的不择手段的作派。
然而最近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们之间的交流变多了,甚至连性行为中的心理都发生了变化,凌深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对塞涅尔有所改观。尽管还有巨大的心灵和现实隔阂阻挡着他们走向对方的路,他们正在慢慢靠近彼此。准确说起来,是塞涅尔从未放弃过跨越那么多阻碍奔向他,而他在那么多年后,终于开始正视塞涅尔的感情了。
他察觉到了塞涅尔为他作出的那些努力,也能感觉到妻子对自己的心意。在审视他们这段关系时,他意识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给过塞涅尔。他能那么无条件地去帮助许多陌生人,却总是吝啬于给自己的Omega一点关怀。
这样的感情令他在茫然无措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点什么。
于是他伸出手去,轻轻在塞涅尔的金发上揉了揉,但没有说话。这已经是他最不陌生的亲密动作了。
接收到这一信号的塞涅尔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没有松开自己的双手,而是把他的Alpha抱得更紧了,整个人都贴了上去,侧脸靠在凌深的胸口。他感觉到丈夫的身体一僵,但随后很快就放松下来。过了片刻,凌深甚至不太熟练地抬起右手,环住了他的肩背,把他圈进自己怀里。
这个动作让他缓缓松了一口气,安心地抱住自己的丈夫,闭上眼享受着这个温暖的怀抱。
自从凌深疏远冷落他之后,他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觉得自己太心急了,被得到的喜悦和巨大的爱恋冲昏了头脑,急于进一步将自己的丈夫牢牢绑在身边。
凌深性格正直、原则性极强,同时又没有Alpha普遍具有的那么强烈的各种欲求。如果把他们之间的感情当成一个两人拉锯缠斗的战场,那么对上这样的男人,他作为Omega的天然生理优势不存在了,他手中可用的筹码并不多。
其实他对孩子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彻底锁住凌深的筹码,让凌深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他。他们之间缺少感情连接,但一个有着他们共同血缘基因的孩子的存在可以弥补这种缺失。不过凌深激烈的反应让他意识到这种方法并不可行,他的丈夫远比他想象中更坚决。
而在相处过程中,他发现凌深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基于自身经历和心怀悲悯的天性,他的Alpha更容易对处于困境和弱势地位的人产生同情。这是在墨菲斯的冷血Alpha精英中极为罕见的特质,这种心底最真实的仁慈也令他深深迷恋。
所以之后他转变了策略,主动向凌深示弱、暴露出自己的弱点。他先是毫无怨言地默默接受了丈夫的远离,然后等待着恰当的时机,不经意地对丈夫展露出自己的隐忍和深情。
看凌深近期的反应和对他的态度松动,他就知道这样的手段是奏效的。
塞涅尔擅长利用一切意想不到却可用的要素达成自己的目的,哪怕是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伤害。他知道如果告诉凌深,格蕾塔说的是凌深不愿意和他生孩子,这个Alpha只会更多地对口无遮拦的格蕾塔产生厌恶;而如果告诉凌深,格蕾塔拿这件事来嘲讽他没有生育能力,反倒会引发凌深对被自己拒绝过的妻子的怜惜。
真实的话是什么并不重要,如何打动自己的丈夫才重要。更何况在凌深的印象中,格蕾塔就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
不过他并没有把对凌深的感情当作像名利场的权力游戏那样,只有欺骗、没有真诚。他发自内心地深深爱着自己的丈夫。他知道这一套之所以能有效,是因为他所有的感情都不是虚假的,他在这些年里的所有痛苦感受也都是真实的。
凌深不是傻子,而他也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感情骗子。面对凌深的时候,他没有办法扮演一个不是自己的人。他不是艾希曼议员,他是塞涅尔,仅仅只是爱着凌深的塞涅尔。
那些汹涌澎湃到无法压抑的情感在每分每秒都不受控地流向他心爱的男人,那巨大而强烈到令他自己都神思昏聩的爱意,哪怕只是偷偷溜出一点点,都在不懈地冲击着凌深对他严防死守的内心。
而他现在选择了向凌深袒露自己在感情中的所有脆弱。他要明明白白地告诉凌深,他会因为得不到丈夫的爱而痛苦难过,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深爱着他。
这天晚上过后,凌深对塞涅尔的态度明显温和了不少,偶尔还会主动关心妻子几句。塞涅尔非常满足于这样的状态。他知道以凌深的性格,如果自己不提,对方是不会跟他离婚的,所以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他要凌深一辈子都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说:
因为深哥一个父亲惨死战场,另一个自杀,除了弟弟就没有家了,所以在塞涅尔听来“丧家之犬”就很恶毒。哥哥姐姐这么说他老公,他会超级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