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深照顾塞涅尔吃了点东西,又搂着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塞涅尔睡着了,他就忍着腺体愈发剧烈的疼痛,默默释放信息素来安抚身心俱疲的妻子。刚引产完一天都不到,塞涅尔整个人还非常虚弱,他想要他的Omega好好休养身体,但知道塞涅尔在工作的问题上素来有自己的想法、会坚持自己要做的事,他有再多不舍和疼惜,也只能沉入心底。
下午三点,他们一个穿着作战服、一个穿着西装,下楼去见记者。记者们只知道人质获救成功的消息,对人质的具体情况并不清楚,因此都等着塞涅尔和凯文露面。凯文受伤,由其家属出面回答了记者的一些问题。现在塞涅尔和丈夫站在镜头前,两人看上去都十分憔悴。
“被关押的十六天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十六天,不仅担忧自己的生命安全,又想到在墨菲斯的爱人和家人会多么煎熬难过。我很感激为营救我们而付出努力的所有人,也希望不要有人再体会这样的经历。”说这些的时候,塞涅尔的语气没有太大的起伏。
记者并不满足于这样的答案:“在被囚禁期间,‘自由阵线’的人是如何对待你的?”
“在这次绑架事件中,我没有遭受任何粗暴的对待,但由于营养不良和精神紧张等原因,失去了我的孩子……ta在我被囚禁期间离开了我,就在昨天晚上,我刚刚与ta告别。”说到孩子,塞涅尔的眼角有些泛红,但语气依旧是克制的。身边的凌深迅速握住了他的手。
才得知他怀孕又流产的记者们都有些惊讶。
但记者迅速继续追问:“请问之前你知道自己怀孕吗?还是在知道怀孕的情况下,依旧安排了这样的出访行程?”
塞涅尔抬起眼来直视对方,说道:“在出访的时候,我的孩子已经五个多月大了,我和我的丈夫一直没有向外透露过这件事。我的工作很多,有时候在众议院会遇到很大的压力,但我是一名议员,需要对更多信任我的人负责,我不希望因为怀孕的事情而影响到自己的工作,所以也接受了出访这样的安排。”
凌深微微侧脸望向自己的妻子,领会了这番话的意图。
“艾希曼议员,你说的‘压力’是指?”记者也敏锐感受到了他的语言暗示。
塞涅尔意有所指,却把话说得含糊其辞:“我现在是三个委员会的成员,每一份走进委员会进行审核、听证和修改的提案都非常重要,其中不乏许多有重大争议的。如何解决分歧和问题,让真正对联邦有意义、能惠及更多人的提案落地成为有效的法案,就是作为议员的主要职责之一。这个过程中,当然会面临很大的压力。”
在之后的问答对话中,塞涅尔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对于调查进展,他闭口不言,只让媒体耐心等待官方公布的结果。在被问及父亲去世的消息时,他也只说了自己接连受到失去家人的打击,非常痛苦。记者还问了凌深一些关于营救计划的问题,包括和斯拉诺之间的沟通,试图了解更多细节,但都被凌深以“涉及军方机密”为由挡了回去。
从这对夫妻口中扒不出什么实质内容的记者只能转而采访两人的感受。
塞涅尔与自己的丈夫双手紧握,对着镜头说道:“这段时间对我和我的家庭来说都是一段无比黑暗的日子。我失去了孩子,我的丈夫夜夜难眠,我的父亲心脏病突发去世……无论是艾希曼家还是凌家,从上一辈到我们这一辈,甚至是下一辈,都被战争夺走了太多。”
“在这十六天里,我看到了墨菲斯以外的战争的真实图景,让我意识到在结束世界战争五十多年后的今天,人类建立的全球新秩序并没有很好地解决安全上的诸多问题。冲突的代价永远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当我自己亲身经历过这种创伤和痛苦后,我才真正能够理解为什么在追求力量优势的同时,我们还需要规则制度的约束和意识上的自我克制。未来我个人将作出更多努力,服务于联邦公民对安全、自由、和平与稳定的需求,也将和我的丈夫一起,继续为受过战争创伤的军人及其家属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与支持。”
眼下事件还在调查之中,迈克准备在众议院那边推进废除授权的提案,他们都知道这是在赌,并且结果很有可能不会如他们所愿。此前他们争取赞成票的做法已经没有太大用处了,内阁几近完美地解决了人质危机,原本对出兵萨南半岛的质疑已经微妙地发生了转变。穷凶极恶的“自由阵线”和漏洞百出的斯拉诺军方,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联邦维持在半岛军事存在的必要性;政府强硬果断的决策以及充分且不失技巧的行动能力,又削弱了对“总统滥用开火权”的忧虑。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接下来和迈克一起推进提案的过程中,类似于早上卡门指责他的那些话将会是他要面对的常态,所以对记者的发言就是他预先为自己之后的行为作出的动机铺垫。
只不过这些话或许能博得公众的理解,却根本无法撼动议会大厦里那群老谋深算的政客。但他现在有了新的筹码——就是失去的孩子。无论绑架事件的真相是否会被公开,这次出访的本质是党内斗争的后果,牵扯的几个重要人物都将面对道德上的压力。为了提案,他能对自己足够狠心,利用自己受到的伤害和死去的孩子,最后再搏一把,尽管这种方法必定会为他招致谩骂。
在回到病房后,两人简单吃了点东西,凌深一如既往仔细地帮妻子洗了澡。
晚上塞涅尔还要继续输液。刚引产完就操劳工作的事情,从早到晚几乎没怎么停过,打上点滴后,他安静地躺在丈夫的怀里,头脑一阵昏沉。
凌深看得出他有些不舒服,把人抱紧了些,放出自己的安抚信息素。在Alpha信息素的抚慰下,他没那么难受了,抬起脸想要索吻。凌深很自然地低下头和他接吻,两人搂在一起吻了很久,嘴唇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塞涅尔就这么仰着脸,漂亮的蓝眼睛望着丈夫,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凌深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问道。
“早上我和卡门说那些话,下午又对记者……”塞涅尔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低落,“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很……”
凌深垂首吻了一下他的嘴唇,打断他的话,再抬起眼来时,满目都是心疼怜爱:“我知道那么说,你心里其实比谁都难受。”
妻子在担心什么,凌深都清楚。塞涅尔从前行事手段就颇为狠辣,因此墨菲斯政坛对这个Omega的评价和对克莱蒙斯的评价差不了多少,都说艾希曼兄弟在攫取政治利益的道路上敢下狠手。曾经他也是这么看待塞涅尔的。
然而现在他认为,无论是面对凶狠的对手、嘲讽侮辱、生命危险还是各种各样不可控制的痛苦和压力,他的妻子始终心性坚定,知道自己要什么、该怎么做。他能理解现在提案的处境有多难,迈克也好,塞涅尔也好,都在寻求一切可用的办法,也知道很多时候想要在墨菲斯实现自己的目标,仅靠常规手段是不够的。塞涅尔担心利用死去的孩子这样的狠心做法会让他不舒服,但他知道最痛苦的人就是塞涅尔自己。
“别多想,我爱你。”他轻抚着妻子的脸,用语言和亲吻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两人静静相拥着躺在床上,只有病床旁边的一盏小灯亮着。昏黄的光晕照在他们的身体上,温暖静谧,好像没有什么能够再打扰到他们的爱情。
塞涅尔还打着点滴,凌深也没睡。两人说起了失去的那个孩子,想着把遗体带回去,埋在艾希曼家的家族墓园里,也算给孩子一个落脚地。艾希曼将军的葬礼就定在两天后的上午,他们准备在父亲的葬礼后去艾希曼家族墓园,给未能看到世界的孩子办一个小小的葬礼。
说起父亲,塞涅尔突然陷入了沉默。凌深有些不明所以,还以为妻子是过度哀伤,也就没有再说话。然而过了一会儿,塞涅尔开口了。
“深,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过……”他悄悄抬起眼,望着自己的丈夫。
“嗯?你说。”凌深左手搂着他,右手缓缓抚摸着他打着点滴的左手,低头与他对视,神情非常柔和。
他似是有些犹豫,眼神不自觉地闪了闪,片刻后才轻声说道:“我……我其实不是现在那个‘母亲’的亲生孩子。”
一开始没有告诉凌深这件事,是怕自己私生子的身份被嫌恶。虽然他知道凌深不是那种会因为血缘看轻别人的人,但还是会担心对方觉得自己的家庭不好。毕竟凌家人都那么重感情,要是听到这样的事情,凌深大约会更加不喜欢自己。
再后来结婚了,他们的婚姻关系那么僵硬,连日常都说不了几句话,更不会交流身世这种私密的事情。等到夫妻关系开始缓和,慢慢变成了相爱,他只想好好和自己的丈夫过日子,不想拿这种糟心事出来说。
只不过父亲突然去世,葬礼后过不了几天,律师大约也会到家里公开遗嘱内容。他不知道现在回家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怕到时候又和哥哥姐姐吵起来,谁公然捅出这件事把自己的丈夫惊到,还不如现在他自己开口说清楚。
凌深听到后,确实愣了一下。但也只不过几秒钟,他就抬手揉了揉塞涅尔的头发,把人抱紧些,叹息道:“难怪他们都这么对你……”
他立刻理解了为什么艾希曼家的其他人会对塞涅尔是这个态度。冷淡的母亲、满心利用的哥哥、刻薄的姐姐……不是因为塞涅尔是个Omega,而是因为他在血缘上与他们不一样。
塞涅尔在丈夫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别的表情,除了那一闪而过的惊讶,剩下的只有温柔和怜惜。他忍不住问道:“怎么觉得你好像很容易就接受了?”
“这是什么很难接受的事情吗?”凌深淡淡笑了一下,反问他,“难道因为你的母亲是另一个人,你就不是塞涅尔了?”
他心里莫名涌上一阵甜蜜的感情,似乎冲淡了这几天一直折磨他的痛苦和愁绪。其实说起来,凌深是他见过最不在乎血缘和身份的人。这些从人一出生开始就绑定在身上的、无法改变和摆脱的东西,在大多数时候限制了人们探索彼此的灵魂精神,也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困扰着他的枷锁,他被束缚着,却也在抗争着。
然而这种迷茫和孤独在遇到凌深之后渐渐变了。他的丈夫没有在一开始就接受他笼罩在光环之下的躯壳,而是在靠近他的内心后,选择拥抱了他挣扎的灵魂。他亲手把自己心爱的人拖入墨菲斯最残酷的权力斗争中,凌深饱受伤害,却始终紧握着他的手。凌深给了他世俗一切都无法匹敌的爱情。
这么想着,他吻了吻凌深的下巴,才缓缓叙述起来:“我的生母是我名义上那个母亲的亲妹妹,莱娜·德罗斯特-徽尔斯霍夫……”
艾希曼家族和德罗斯特-徽尔斯霍夫家族之间也是联姻的关系。一方代代出军事将领,另一方曾参与过联邦财政制度的建立与改革,两个家族出挑的年轻一辈结合是强上加强的最便利途径。
年轻英俊的菲利克斯·艾希曼和德罗斯特-徽尔斯霍夫姐妹中的妹妹莱娜一见钟情,两人都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会和对方步入一段幸福的婚姻,殊不知双方长辈都想要菲利克斯和雷奥妮结合。理由也很一致,因为莱娜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瘦弱且身体一直不好。艾希曼家族需要孕育强健的后代,才能维持在军队的影响力。
无论两个年轻人如何争取,家里坚持不松口。菲利克斯的父亲甚至觉得,雷奥妮和莱娜是双胞胎,长得并没有什么差别,又同样喜欢菲利克斯,为什么非要莱娜不可?
被关了半个月禁闭的菲利克斯最终让步,接受了家里的安排。他在和雷奥妮的婚礼上,看到的是莱娜充满恨意的眼睛。
菲利克斯和雷奥妮诞下了两个健康漂亮的孩子,而莱娜成日出没于墨菲斯的名利场,换了一个又一个情人。从世家子弟到地方上来的年轻有为的政客,从富商到明星,她像报复一样沉迷声色。只要菲利克斯回墨菲斯休假,她就不停带着不同的Alpha出现在他的面前。
有一次菲利克斯回来休假,莱娜告诉他自己准备和一个别的国家的富商结婚,结婚前想和他再见一面,以后她就要嫁去别的国家了,菲利克斯其实听雷奥妮提过一嘴。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在进门的那一刻就被Omega信息素掀翻了。
爱与恨、欲望与渴求、不甘与愤怒交织在一起,在十年后吞没了两颗曾经互相吸引却被强制分离的心。头脑发热的菲利克斯标记了莱娜,而莱娜和姐夫睡完后,当天晚上就离开了墨菲斯。一个月后,回到墨菲斯的她已经怀孕了。
三十几岁的菲利克斯被自己父亲拿拐杖打了个半死,莱娜也被父母关了起来。两家人都要求莱娜堕胎,但她以自杀并将自己和菲利克斯的情事公布于众为要挟,强行留下了这个孩子。无奈之下,雷奥妮只能强忍着愤怒和妹妹一起搬到墨菲斯郊区的度假别墅去,因为孕期的莱娜需要菲利克斯的信息素。
两家人为了压下丑闻,没有在莱娜生产时把她送去正规医院,而是找来了口风严紧的艾希曼家的家庭医生。身体不好的莱娜在生产时大出血,孩子生出来没多久就离开了人世。德罗斯特-徽尔斯霍夫家对外含糊其辞地声称她是因突发疾病去世的。而菲利克斯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回到自己在墨菲斯的家中,按照莱娜的遗愿,给孩子取名为塞涅尔。
雷奥妮痛恨妹妹,但又认为孩子无辜,还是同意留下孩子,自己把塞涅尔养大了。可只要看到塞涅尔那张和妹妹如出一辙的脸,又觉得比起自己的两个孩子来,丈夫更疼爱妹妹的孩子,她心里无论如何都难以释怀,所以一直对塞涅尔格外冷淡。
不过塞涅尔对这些事只知道个大概,父亲拒绝对他透露细节。
他小时候不懂为什么母亲好像格外疏离他,从来都不愿意抱他,以为自己不讨人喜欢。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他反倒能够谅解了。雷奥妮的一生都在隐忍和付出,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为了自己家庭和孩子的名声,忍受下丈夫和妹妹有一个儿子的残酷事实。这样的牺牲,让塞涅尔无法责怪她对自己的冷漠。
凌深听完,心里默默想着,塞涅尔和自己的母亲真是一模一样的性子。在知道塞涅尔的身世后,他无比懊悔和心疼。私生子的身份让塞涅尔在那个家里经受了太多不公正的对待,并且从前的他同样那么冷漠又苛刻地对待自己的妻子。
“你在想什么?”见丈夫似乎有些出神,塞涅尔问道。
“没什么,就是好像明白了很多事情。”凌深抱住自己的妻子,想到此前和艾希曼将军在书房的对话,缓声说,“其实原来我不太理解你和家里的关系,也不懂为什么你对自己的父亲以及你的母亲对你是那样的态度……现在能理解了。”
塞涅尔垂下眼,想起自己在知道真相后质问父亲、和父亲大闹一通的场面。
“我小时候,父亲特别疼爱我,我也很敬仰他,但知道这样一件事后,我……”他靠在凌深的肩膀上,叹息道,“我真的很难原谅他。”
“他说他这辈子只爱过我母亲,可我觉得那不过是他在为自己的行为开脱。他没有那么爱她……他所谓的爱最终只是伤害了两个人。我想,我的母亲至死都是恨他的,可或许又心有不甘,所以一直用那样扭曲的方式在报复,让他永远心怀愧疚。其实他们都很自私,而父亲的妻子才是最无辜的那个。我也能理解为什么她会不喜欢我,换做是我,可能很难接受这样一个孩子。就算父亲是爱我的,我也没有办法原谅他。”
顿了顿,他仰起头望向自己的丈夫:“凌深哥哥,我的出生其实是一个错误。”
凌深托着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声音无限温柔:“别这么想。你的父亲和母亲都是爱你的,而对我来说,你更是上天给我的礼物。塞涅尔,有了你,我才知道爱和幸福是什么样。”
“是吗……”塞涅尔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点笑,“那我的出生就是一个幸运。”
两人痴缠的眼神生出炽烈的火来,唇舌也自然相交。凌深把塞涅尔吻得双目盈满了水润的湿意,挂着点滴的手都忍不住抬起来想去搂他的脖子,却被他牢牢按在病床上。两人吻到口中的空气都被全部抽离,缠缠绵绵地磨蹭了一会儿对方的嘴唇,才勉强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