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休息充足加上和凌深温存了好久,塞涅尔之后一周都心情很好、干劲十足。到了办公室里,李林赛还调侃他脸上春风洋溢。
近期工作越来越忙,初选从党内支持度来看,罗宾略占上风,但帕特咬得很紧。塞涅尔一边要完成自己的日常工作,一边要操心竞选的事,时不时还要安抚快要暴走的费莉西娅。
不过费莉西娅的“糖果攻势”确实产生了不错的效果。她告诉记者,以前读书的时候她经常因为课业问题焦虑,会咬指甲。罗宾给了她一袋糖果,告诉她觉得紧张焦虑的时候就吃一颗糖,甜的东西会让人心情好。这个故事被报道出来后,费莉西娅的形象由“不专业”开始转变为“努力、亲和、诚恳”,民众对她的态度也宽容了起来。
工作好像忙不完一样,在基金会遇刺的案子也有了进展。
这段时间里,墨菲斯警方频繁找他沟通。他们表示自己正在尽一切努力搜集证据,虽然有线索表明加布里确实思想状态发生了明显变化,但由于他居住的公寓没有监控摄像头,周边摄像头也少,还没有目击者,很难找到他和具体什么人接触过。唯一还可能发掘出新线索的是附近的一处教堂。邻居告诉警方,加布里时常会去祷告。但他们去了之后,接待他们的神父说自己是新来的,原来的神父已经走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警方认为那名神父有非常大的嫌疑,目前正在联邦全境内找寻此人的踪迹。
警方将对加布里提出一级谋杀未遂的罪名指控,因为加布里是在完全清醒和有判断力的情况下谋划这次刺杀。不过检方告诉他,不要对结果太乐观,加布里确实有精神问题,陪审团的同情可能会影响到最终决断。
塞涅尔忙得脚不沾地,没过几天,丹又给他带来了新消息。克莱蒙斯那边还真查出了帕特在服役期间涉及的一桩丑闻——枪杀牧羊人。
那次行动是在贾沙耶夫地区的山区地带搜索某极端武装组织的一名头目,海军陆战队派出了一个八人作战小队,四人一组从两边的山上接近农庄,确认该头目的行踪。帕特是第二小队的狙击手,当时的队长是一名叫绍恩·古德纳切尔的上尉。他们在埋伏等待的过程中,撞上了两个牧羊人,看上去像是一对兄弟。
摆在队员们面前的只有三个选择:第一,放这两个人走,赌的是他们是否会将小队的行踪告知极端组织;第二,将他们绑起来,但村民或家属见他们久不归家,一定会发现不对劲,小队还是会暴露;第三,干脆利落杀了他们,这样就能保证行动成功。
当时绍恩想先联络指挥官寻求指令,但因为山区通讯差,始终联系不上,而如何处置这两个牧羊人这件事,极大可能关系到行动的成败。最终行动成功了,那两个牧羊人的尸体被带回了基地,处理后掩饰为失踪。然而他们在带走尸体时漏掉了一枚子弹,后来被上山寻找失踪者的村民发现,极端组织将此事曝光了出来,在全世界范围内掀起轩然大波。
绍恩作为队长上了军事法庭,他表示是自己作出的决策,开枪的队员也是听了他的命令行事。最终只有他被判处十年监禁,其他三人不受处罚。
塞涅尔看到丹给他的资料,神情有些严肃。他知道之所以从轻处罚是因为那个极端组织头目干过许多惨无人道的事情,包括将不听话的普通人剁碎、轮奸Omega、屠村等各种反人类行径,可以说是罪大恶极。联邦军队花了很长时间追踪那个头目,对方非常狡猾,那片地区又有很多平民为其作掩护,这次行动之前,那个人已经逃脱过三次抓捕了。
但那个极端组织头目的作为与两个牧羊人无关。哪怕他们被放走后有很大可能去报信,在他们并没有明确且主动做出那样的举动时,从道德上来说是不能那么预判的。
可他也能理解绍恩那几个人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因为如果那两个牧羊人不死,死的很大可能就会是他们自己,甚至是后来过去执行任务的兄弟。这不仅仅是一个抉择,而是在赌命。
克莱蒙斯告诉他,海军陆战队对这件事非常敏感,自己花了很大力气才把资料弄出来。不过他看到的这些资料也含糊其辞,显然是有内情或者有人做过手脚。他翻完那一叠资料,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打算怎么处理?”丹问道。
塞涅尔抬起眼来,目光有些阴冷:“如果事实能够如我所想,那就折磨他一下吧。”
晚上他坐车到了一处小巷口。他独自下车,走到没有监控的巷子里头,在看不清人形的阴影下点燃了一根烟。
过了没几分钟,急匆匆的脚步声出现在小巷口,金灿然到了。
塞涅尔头都没抬,直截了当地说:“你去一趟第二十区,地址会发到你手机上。你回去后定好机票,把行程告诉我,我的保镖会陪你去。”
“我能先知道是什么事吗?”金灿然没什么表情。
“帕特在服役期间参与过射杀牧羊人,他的队长上了军事法庭,扛下了所有罪名,海军陆战队对这件事闭口不言。不过据了解,那名Alpha出狱后一直过得很不好,你或许可以去了解一下事情的始末。”塞涅尔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冷淡。
金灿然一听,皱起了眉:“枪杀牧羊人?……我好像知道有这么件事。”
塞涅尔微微一点头:“当时帕特是那个小队的狙击手。”
金灿然回想起了这件事的大概,心里暗暗思忖片刻。他看向站在阴影中的Omega,无端感到有些脊背发凉。
“这是一个伦理意义上的选择问题。”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塞涅尔又点了一根烟,漂亮的手指优雅地夹着烟送入自己口中,白色的烟雾缓缓从两片饱满的唇中袅袅升起。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淡的笑意,温声说:“我不是军人,不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所以我无法回答你。”
“那如果仅仅是你自己的想法呢?”金灿然还要继续追问。
塞涅尔撩起眼皮,蓝色的眼珠在暗处泛着淡淡的冰凉的幽光。他吸了口烟又吐出一大团烟雾,稠丽的五官全都隐到了烟雾之后,模糊不清。
“我不喜欢把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放在别人手中。”
他只给金灿然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和穿透烟雾走入灯光下的背影。
金灿然怔怔地看着黑色的轿车扬长而去,心里只有一阵沉沉的无力感。
不过第二天,他就按照塞涅尔说的去了第二十区。
从他出门开始,塞涅尔的那个人高马大的Alpha保镖就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他知道塞涅尔在保护他的同时也在监视他的行动,但他本身也没有动过什么歪心思,所以被跟着也无所谓,路途无聊还可以跟这个看上去又帅又猛的Alpha调会儿情。
然而他算是见识了这个叫陈征的保镖的专业性,不论他怎么拨撩,这个男人都一句不回,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你跟你老板做过吗?”金灿然恶意逗他,“我听说很多所谓上流社会的Omega都跟他们的保镖有一腿,你上过塞涅尔吗?”
陈征果然皱了皱眉,神情十分不悦:“艾希曼议员和我是正常雇佣关系。”
“那你难道不想睡他?他长成那副样子,你天天跟他共处一个封闭空间,就没有点那方面的想法?”金灿然继续顽劣地挑逗。
“没有。”陈征的声线干巴巴的。
“那……”
“你能闭嘴吗?”陈征直接打断了他的发问,然后专心致志地开车,没再搭理金灿然。
晚上他们来到一处破旧的郊区,显然是一个治安状况看上去不太好的社区,路过了两家关门的商店,玻璃都是被砸碎的。车子停在了一栋又小又旧的房子前,金灿然下车后,陈征提着一个手提箱跟在他的后面。
“你好,请问绍恩·古德纳切尔先生住在这里吗?”金灿然见房子里亮着灯,便直接敲门问,“古德纳切尔先生,在的话能麻烦开门吗?”
没过多久,门被打开了,一个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Alpha出现在门口,一脸烦躁地看着门口的不速之客。浑浊的眼球动了动,他没好气地对金灿然说:“我没点上门服务。”
被冒犯的金灿然也没有生气,而是保持着和善的微笑:“古德纳切尔先生你好,我是《新声》的专栏作家,请问方便和你聊几句吗?”
“作家?作家来找我干什么?”绍恩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如果不是送上门来给我操的,就滚远点!”
金灿然还是没动,露出一个更加好看的笑容:“那你想喝酒吗?我买单。”
看着面前的一大桌酒瓶子,闻到浓郁的尼古丁和酒精混合的味道,金灿然就知道自己赌对了。他坐在有点脏兮兮的沙发上,拿出了当年的一份报道。
“我想和你聊聊这个故事。”他知道这些军人最讨厌别人说话兜圈子,于是直接抛出了话题,“我想听一些报道中没有的细节,当年做决定的,真的只有你吗?”
绍恩拿着已经干掉的空酒杯,直直盯着报纸上自己的黑白照片看,半晌,额角上的青筋都暴露了出来。
他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金灿然,怒气冲冲:“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是来侮辱我的吗?拿上你的东西滚出去!”
“不是侮辱,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你们做出那个决定的真相。”金灿然依旧端坐着纹丝不动,因为陈征站在他身后,他心里有底气得很。
“没有什么真相!你看到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现在,给我滚!”绍恩有些被激怒了,他此刻面红耳赤,气得直喘,就像一头发怒的公牛一样。
金灿然还是没动,用尽量温和的语气继续与他交流:“古德纳切尔先生,我认为你的选择没有错。是你的选择救了你的队员和后面行动中加入的兄弟,他们能安然返回,都应该感谢你的决心。”
绍恩似乎被这句话安抚到了一点,但依然凶巴巴地盯着金灿然,说道:“不用你来告诉我,我从来都没觉得当年的选择是错的。”他喝了一口酒,继续说:“如果你能看到当时那个牧羊人的眼神,你就知道我必须杀了他。你不能放走一个眼中充满仇恨的人,那样是在害死你的兄弟,那才是真正对自己的生命和兄弟的生命不负责任。”
“我非常理解,战场上的情况不能以普通生活中的伦理道德来衡量。”金灿然顺着他的话问,“所以当时是你一个人决定的吗?你的队员们对此都没有异议?”
“只有高兹是反对的。”绍恩双目有些出神,“你可能不知道,他是我们的医疗兵。”
金灿然点点头,继续追问:“只有他反对?那么其他人都是同意的?包括帕特·瓦纳?”
绍恩缓缓抬起眼,目光锐利地逼视金灿然,从这样的眼神里依稀还能看出当年那个海军陆战队上尉的神采。
“你是为了帕特来的。”这是一句陈述句。
金灿然丝毫不惧地与他对视片刻,点了下头:“是的。我想知道他做了什么。”
“谁让你来的?”绍恩的语气又变得不客气了,“你们想让我出卖兄弟?”
“不是想让你出卖谁,而是想听到事实。”金灿然语气坚决,“你应该知道他现在是民主联盟党的候选人之一,如果他赢得选举,他未来的每一次决定都会影响到联邦的命运。所以民众有权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况且,我不相信真的兄弟会这么对待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人。他离开海军陆战队后,仕途顺畅,以他在墨菲斯的地位,帮你一把并不难。可我今天到这儿后才感觉,他并没有竭尽全力帮过你,对吗?”
绍恩沉默地盯着金灿然,眼中闪过游移不定的情绪。
“如果当时不是你一力扛下所有罪名,他今天所获得的一切都不会存在。”金灿然继续诱导他,“而且如果你说的是事实,那就不是出卖,是你为一无所知的民众展现了真相。”
“够了!”绍恩大声打断了他。
落魄的Alpha把脸埋进自己的手心里,用力揉搓着。金灿然没再说话,而是耐心地等待着他的下文。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后,他才缓缓抬起脸,看向对面的Omega。
绍恩的嗓音有些沙哑:“我不想听这些有的没的,就问一句,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金灿然知道他要松口了,转头示意陈征把那个手提箱摆到桌上。打开后,绍恩看到里面满满当当全是最大面额的一捆捆现金。
“足以改变你的生活。”金灿然低声说道。
绍恩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纸钞,双手十指交叉握拳,一动不动地沉默着。
又过了许久,他猛地灌下了一整杯朗姆,重重呼出一口气:“我的生活早就被改变了。再多的钱也换不回我想要的生活了,我的妻子、孩子,他们不会回来了。”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你以为我没有后悔过吗?我甚至想过如果那天我放走那两个牧羊人,或许我会死,我的兄弟们也会死,但至少我能像别的牺牲的人一样获得勋章和褒奖。我的妻子能获得一大笔抚恤金,他也许会很难过,可至少不会被人指责为‘杀人犯的妻子’,我的孩子也不会因此在学校里被人欺凌。我是救下了兄弟们的性命,我的指挥官后来也因为行动成功而升职了,那我自己呢?我为那一个决定付出了什么?”
“但如果我不告诉自己,我做得没错,我又该怎么接受现在这种妻离子散的生活?”
金灿然没有办法回答。
像绍恩这样的人,受过最严格残酷的训练,是万里挑一的精英作战人员。但放到战场上,再强的个体都只能承受战争的碾压。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做出的决定意味着什么,可在多年后他再回头看,发现无论是什么选择,通向的都是深渊,根本没有中间道路。
之后金灿然听绍恩仔仔细细地叙述了那天发生的事。提出三个选项的是绍恩,狙击手帕特坚持杀了牧羊人,医疗兵高兹认为牧羊人是平民,他们不可以这么做,通讯兵更倾向于帕特的意见。其实绍恩自己的想法是犹疑的,然而在他们讨论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其中一个看上去更年轻的牧羊人高喊着他们听不懂的话扑向了绍恩,帕特直接从那人的身后开枪,杀死了那个人。另一个牧羊人也大叫起来,绍恩别无选择,只能将其一枪毙命。
在离开绍恩家后,回酒店的路上,金灿然始终垂着眼,一言不发。
陈征瞥了他一眼,沉声问道:“怎么?觉得难以接受?”
金灿然抬起眼看向他,半晌后,哑着嗓子问:“你杀过人吗?”
陈征淡淡地回答:“我原来也在陆军服役。”
“杀人是什么感觉?”金灿然轻声问。
陈征沉默了一会儿,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语调没有一丝起伏:“没什么感觉。”
夜已经深了,车子行驶过静默无人的街道,金灿然望向窗外,看到高升月亮落到了树的黑影中去。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上学时学过的知识,关于战争、关于历史、关于人类的一切都混沌地飘荡起来。落在书本上那短短的几句话,把所有的事情都化为了一个结果呈现在后人的眼前,但这其中每一个字,都积淀了无数人的一生。
在过去的百万年间,月亮一直这样升起落下、阴晴圆缺,往后的百万年间也将会是这样。有什么变了吗?好像一直都是这个样。
他这么想着,给塞涅尔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作者有话说:
小金来了~这章配角戏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