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塞涅尔就接到消息,为罗宾筹措资金的政治行动委员会收到了史丹维茨的6700万竞选赞助,他立刻着手在众议院推进授权投票的事。
通常情况下来说,这种并没有什么争议的对外军售授权并不会在议会受到阻拦。就算党派和理念不同,也没人会想着非要断人财路,况且每一笔成交的订单都意味着一笔税收入账。但关键问题在于这笔订单是从盟友那边抢来的,据他所知,斯拉诺的驻联邦大使已经为这个事情抗议很久了。而曾经的对外关系委员会主席、现众议院少数党领袖伊桑·李也对此相当不满,议长奥古斯和军事委员会主席卡门都提醒过他,对方可能会在这次投票上卡他一道。
同时,得知吉姆签字后的帕特必然也会想办法让授权无法通过。虽然他自己无法明面上投反对票,但一定会尽可能让他自己那个小团体内的人去阻拦授权。
在丹计算过票数后,他们发现还需要起码十四票才能超过半数。
第二天,塞涅尔带着一份文件找上了伊桑·李。
见到他走进办公室,这名年际六十的男性Alpha摆出了一副轻慢的态度,懒洋洋地背靠着椅子,微微抬着下巴打量一身深蓝色西装的Omega。
“稀客啊。”伊桑用手支着自己的头,看着坐在对面的Omega,眼神中略有些挑衅的意味,“什么大风能把‘联邦之花’吹进我的办公室?”
“您能坐在这个位子上,想必对众议院里发生的各种事心里都一清二楚,我们之间就不必说些弯弯绕绕的话了吧?”塞涅尔轻笑了下,开门见山地说。
伊桑冷笑了一声:“既然你想直接谈,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你们这一手真是够阴损的,抢了盟友的订单来换取那个军火商的支持?你们党内那些龌龊的斗争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有自己的行事原则。”
塞涅尔的表情毫无波动,神态也非常放松:“我明白,让这个授权通过目前看起来确实对你们没什么好处。李先生,我们做个交换如何?”
伊桑撩起眼皮觑着塞涅尔,目光里是不善的探究和一丝疑惑:“什么交换?”
在塞涅尔离开办公室后,伊桑盯着手上的文件,出神似地凝视了许久。大约过了几分钟,他才打电话给几名自由进步党议员,让他们来自己的办公室一趟。他很有技巧地找了十名党内议员,这几个人的共同点是他们所在选区中都有大量史丹维茨的相关资产,又说服了另外四名议员,确保授权能以一个刚过半数的投票同意率通过。
几天后,史丹维茨对A国的出售军舰的授权就在众议院以微弱的优势投票通过了,之后在参议院也以差不多的状况通过了。
一件事总算告了一个段落,罗宾为此特地打了电话感谢他,还想邀请他共进晚餐,不过他拒绝了。因为那天晚上,他要跟着凌深去一个老兵聚会。
这个聚会的组织者是一名叫杰米·寇兹的前陆军第一特种作战大队第三作战分遣队退役士兵,他在梅迪莎的任务中被打伤大腿,落下了残疾。但他生性乐观,说话也风趣幽默,目前正在一处保险公司工作,专门推销人身意外险,由于业务能力不错,已经升职为一个部门的小组长了。
他一直感念凌深在战场上救了他一命,在一枚火箭弹打过来的时候,如果不是凌深抓住他的作战服衣领拉了他一把,他大概只剩半截身子了。在新闻上看到凌深遇刺的消息后,他还专门抽空去医院看望了一下五年前的长官。
聚会每年一次,曾经参加过那次行动的、分散在联邦各地的士兵只要有空都到墨菲斯来参加。许多人是因为那次行动受伤离开了军队,也有的是后来退役的,不过他们都很难忘却在那样命悬一线的生死时刻,他们是怎样共同背负彼此的生命和活下去的机会。这是一种能够维系一生的珍贵情谊,没有共同面对过近在咫尺的死亡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这一回,杰米对凌深说想邀请塞涅尔一起来,因为他在网上看到了很多关于基金会的报道,也看到了那些伤残军人对那位艾希曼议员的评价。心思单纯又开朗的他觉得塞涅尔是一个很好的人,不同于普通的政客,所以想邀请凌深的妻子一起参加,毕竟这个聚会的实际主心骨是他曾经的长官凌中校。
换做是从前,凌深必定会找个借口直接回绝。但最近的许多事情令他本人也对塞涅尔有所改观,内心掺杂进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后,他不再抗拒让塞涅尔走进他的生活。于是他决定问一问自己的妻子。
塞涅尔没想到凌深会愿意邀请他去参加那个聚会。虽然近期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但凌深这么多年对他都不曾亲近过,两人甚至没有在一起庆祝过彼此的生日和任何纪念日,他很难想象丈夫愿意带他去那么一个意义非凡的聚会。
喜出望外的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那天塞涅尔打扮得很简单,只穿了一件浅米色的薄针织衫,搭配一条同色系的亚麻长裤。除下了昂贵西装衬托出的不可接近的矜贵气质,高高在上的艾希曼议员变成了看上去温柔安静的凌深的Omega妻子,以至于在客厅等他的凌深在看到他走下来的那一刻都愣了愣神。
“我们走吧?”塞涅尔朝他浅浅笑了笑,说道。
凌深看向他的表情也温和了一些:“嗯。”
司机把他们送到一处外观有些简陋的小餐馆,下车后,塞涅尔走到凌深身边,挽住了他的胳膊。
已经有几个人到了,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说笑。见到凌深带着一个美丽动人Omega进来后,打量的眼神都落到了塞涅尔的身上。
这些人并非不知道凌深和大家族的Omega结婚的事情,当年那场婚礼不仅占据了需多媒体的版面,也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不过在他们这群下属眼里,并不像大多数人那样觉得是凌深运气好,反倒觉得这种出身和样貌的Omega才配得上他们的长官。
塞涅尔很会察言观色,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后,他就安静地坐在凌深旁边,微笑着听他们对话。除非有人问他什么,他也不主动开口插话。
原本以为议员这样身份的人都会喜欢滔滔不绝、说起话来带着天然的优越感,但这些人没有想到媒体曝光率那么高的艾希曼议员私底下竟然看上去与普通的Omega并没有什么差别。在凌深说话的时候,塞涅尔都会用极为温柔甚至带着点倾慕的眼神望向自己的丈夫,且看上去绝非虚假做作,而是一种难以抑制的真情流露。
军队里的人平时说话顾忌比较少,时常会粗鲁尖刻,和性相关的玩笑话更是经常挂在嘴上。虽然是长官和他的妻子,他们也忍不住调侃两人的婚姻生活。
“当时看到婚讯的时候,我们都惊呆了。毕竟之前都只能在其他人的衣柜或床上看到这位‘联邦之花’的竞选海报,我从来没见过一样如此具有政治性的东西和那些Omega明星的艳照混在一起。谁能想到这位会变成长官的妻子。”其中一个人口无遮拦地说出军队里人尽皆知龌龊习惯。
凌深没什么表情,显然是习惯了下属开黄色笑话。但他还是轻咳了一声,声线有些冷肃:“知道是长官的妻子,还这样胡说八道。”
说话的那人倒也不笨,听出来了凌深有点不太高兴,不过他们之间插科打诨惯了,也不会因此生出什么嫌隙。他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大大咧咧地向塞涅尔道歉:“抱歉抱歉!是我说话没分寸了!艾希曼议员,我没有恶意的。”
塞涅尔只是笑了笑,温声打趣道:“没事。不过我有些好奇,那时候你们的长官有没有藏过那样的明星海报。”
众人立刻哄笑起来,纷纷表示不敢窥探长官的隐私,然后质问凌深有没有偷藏过。
被起哄的凌深有些坐立不安,他不喜欢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私生活,更别说是性隐私了。虽然他没有藏过这种东西,但让他直接说出来为自己澄清,他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没有。”终于他还是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玩笑话,生硬地回了一句。
坐在他身边的塞涅尔浅浅笑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
他微微侧目,就看到了妻子正用一种带着点戏谑又满是柔情爱慕的眼神望着他。那双蓝眼睛在此刻生动极了,他好像很久没有见到过塞涅尔的眼中流露出这么放松又似乎有些愉悦的光彩。往常塞涅尔也会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他,只是蓝色的眼睛里总是隐隐流动着那么点悲伤的愁绪,像照不到阳光的海平面,表面的暗淡沉静是为了压抑底下的爱潮翻涌。
微妙的怜惜之情又一次占据了他的心神,他与塞涅尔对视着,不自觉地也微微提起了嘴角。然后他看到塞涅尔眼中的亮光轻闪,眼角慢慢变弯了。他的塞涅尔笑得很开心。
聚会其实也不是为了什么特别的目的,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说说有趣的事情、发发牢骚、抱怨下不好的遭遇,就像老朋友之间的闲聊一般。这些都是塞涅尔的生活中很少能够接触到的,因此他一点也不觉得无聊,反而挨着凌深,听得津津有味。
渐渐地,他也和凌深之前的这些下属熟络了起来。
正当众人聊得热火朝天时,一个看上去有些瘦弱且面色略有些阴沉的Beta走了进来。他慢吞吞地走到众人面前,眼神一下子就落在了塞涅尔的脸上。
常与人打交道练就的观察力让塞涅尔一下子就识别出此人眼中的敌意。
众人看到他也安静了下来,只有杰米怔怔地说了一句:“戴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戴维·谢弗里是当时的通讯兵,因为爆炸伤及耳朵,终生都只能佩戴助听器。那场行动几乎颠覆了他整个人的性格,把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激进无政府主义者。而且在他们第一次聚会时,他就对凌深表现出了攻击性,讽刺说“有的人分明是权力滥用的受害者,现在却攀附政治权力成为了权威体系中的受益者”。当时的凌深陷内心的困顿和对婚姻的反感之中,并没有回应什么,不过之后几次聚会戴维也没再出现。
他会来,大约是在聊天群组里看到了凌深会带着那个议员妻子一起来的消息。
“你们现在难道变成只欢迎高贵的议员而不欢迎战场上的同伴了吗?”他坐下后的第一句话就直指塞涅尔。
“嗨戴维,我们从来都很欢迎你。今天艾希曼先生过来是受我邀请的,我相信你也看到那些报道了,他和凌中校为退役的战友们做了许多事。”杰米立刻接话,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戴维坐到凌深和塞涅尔的对面,直视着这对夫妻,眼神阴冷,显露出明晃晃的厌恶。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邀请这种人来。他和我们有什么一样的地方吗?你们天天在网上看到那些弄虚作假的事情还不够,还要让自己也成为政治游戏中的一部分吗?”他毫不客气地讽刺道。
“喂,别这么说!”刚才对凌深和塞涅尔讲过荤话的那个人大声打断了戴维的话,“生活不是处处都是政治。这是个聚会,大家只是在聊天而已,别总把什么事情都想得这么坏。”
戴维依旧用一种仇视的目光盯着塞涅尔:“就是因为你有这种天真愚蠢的想法,才会不自觉被这些政客利用。他今天什么都不说坐在这里,明天你们就能看到他是如何利用你们来为自己的政治目的造势。你以为通过什么法案就是在关怀我们这样的人了?所有的法案都不过是政治工具而已,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心!”
塞涅尔没有回避对方的视线,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没有表现出任何恼怒或者羞愤的情绪,只是面容平静地坐着,甚至没有开口。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用说话,在这样的人面前,他说什么都是错的,没必要浪费时间为自己辩解。
况且,他是作为凌深的妻子来这次聚会的。这不是他工作的议会,这些人都是曾经和凌深并肩作战过的联邦军人,无论他们对他是什么态度,解决问题的方式都应该由凌深决定。
果然,凌深皱着眉,神情严肃地开口截住了这个Beta的话:“戴维,你今天来这儿就是为了用这样偏激的话语来指责我的妻子吗?”
“凌中校,你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久了也开始享受权力了吗?那我只能说,我曾经敬重的长官,你活该被捅那么一刀!”戴维言辞激烈,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戴维,住嘴!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
“够了!这是凌中校!没有他,当年我们都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说这样的话,你疯了吗!”
周围的人听到戴维说的,都感到无比愤怒。他们虽然知道他是因为战争创伤才变得激进,但也不能容忍他用这样尖刻甚至可以说是恶毒的话语去攻击一个和他们生死与共过、带着他们活下去的长官。
凌深在军队里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苟言笑、严厉冷肃的,但与士兵们的关系非常好。他没有许多Alpha指挥官身上的霸道和暴戾,不仅能作为一个安静的倾听者关心士兵们的日常状况,在前线也总是头脑冷静,遇到什么情况都有条不紊。
在梅迪莎的那次行动中,杰米一直跟在凌深身边,看着他浑身是伤,还能思维清晰缜密、语调沉稳、语气坚决地指挥各个小分队重新建立防线,守住阵地。增援部队把他抬出去的时候,他满脸都是血,塞在腹部伤口里的纱布完全被鲜血浸透,却还保持清醒的意识,指挥士兵们跟随增援部队撤退。他们发自内心地爱戴他。
“如果你来是为了说这些话的,那我们不欢迎你!”杰米愤怒地对戴维吼了一句。
戴维也怒气冲冲地瞪着他,用手指着凌深,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早就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凌中校了!一个长成那副样子的Omega要在这种地方获得权力,你们以为靠的是什么手段?可你们的凌中校呢?那么多兄弟离开战场后过着艰难的生活,他自己却躲在权力的荫蔽之下,享受英雄的美名和身边的美人,他心甘情愿在当艾希曼家的走狗!”
“艾希曼家的走狗”这几个字激怒了塞涅尔,他能忍受别人对自己各种各样的谩骂,却决不允许任何人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自己的丈夫。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凌深已经沉着嗓子开口了:“我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但别用这样的话来侮辱我的妻子。塞涅尔是什么样的人,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我是什么样的人,也不取决于你说的话。”
他被戴维的话惹怒了。Alpha的眉眼本就高深,此时他因为微微皱着眉,眉尖压得很低,目光深沉阴郁,面色看上去极为不善,一股强大的压迫感陡然升起,周围的人甚至在刹那间恍然看到了那个在战场上面对敌人时凶悍且毫不留情的指挥官。
正当大家以为凌深和戴维要开始针锋相对时,凌深的表情又恢复了常见的平静,语调也缓和了些:“我和塞涅尔还有别的事,先走了。改天有空再聚。”说完后他牵起塞涅尔的手,离开座位。
“抱歉各位。”塞涅尔也没多说什么,微笑着冲杰米他们点了下头,跟着凌深一起走了。
把账结了后,凌深带着塞涅尔直接上车。在只有两个人的车后座里,塞涅尔和自己的丈夫说了一句“对不起”。
凌深的脸色一直很差,在坐车回家的路上,他沉默着一言不发。
但直到车停在了家门口,他都没有放开和妻子交握在一起的手。
作者有话说:
深哥,有进步🥺
他其实非常非常传统,就是有很强的“一体”观念,like“我和一个人结婚了,不管我们关系怎么样,在外我们必须是一体的。别人不可以在我面前说我的另一半不好,不可以伤害我的另一半”这种……
他快想明白了!真的!信我!(我也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