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塞涅尔看到凌深书房的灯已经关了,进门后,只有客厅里不太亮的灯带还兢兢业业地散发着柔和的光。他沉默地上楼,习惯性地在二楼和三楼的楼梯口停顿了一下脚步,但只是很快地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继续往楼上走去。直到他关上自己卧室的门后,二楼的房门都没有任何动静。
阴云遮住了月华,一切的静物在路灯的照射下显得静穆寥廓,只有光秃秃的枝丫在冷风中晃动着聒噪的憧憧幽影。塞涅尔并不惧怕昏夜,这是一天里他唯一可以躲开墨菲斯生活中的种种威胁和冷酷的人群、安静审视自己的时刻——他知道自己仍然无比孱弱。
他从来都明白哥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于克莱蒙斯的所作所为也并不感到有多意外,但他依旧被刺伤了。大概是小时候一直跟着克莱蒙斯长大,而哥哥大部分时候都对他和颜悦色,甚至经常会在家里维护他,他总觉得哥哥是不一样的。
不过现在想来,克莱蒙斯对自己家的狗也是一样的和颜悦色。
前段时间发情是在暴雪假期中,他没有拿到丈夫带有信息素的衣服。手里的这件衬衫已经是很久了,信息素的味道几乎微不可闻。
一切都在流逝,他的世界里没有一个锚能让自己停下,他一路往前,却什么都留不住。
这么想着,塞涅尔陷入了极端痛苦的情绪之中,他感到自己很难再压抑内心的阵阵悲鸣。彷徨的期盼、失败的怨念、得不到的痛楚像幽灵一样将他环绕,黑暗就是埋葬他心脏的巨大坟场,整个房间都窸窸窣窣地响着嘲讽的笑声,没有一丝怜悯。
他昏昏沉沉地从床上起来,披上了睡袍,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到楼下。像从前做过许多次那样,在餐厅的吧台上打开了一瓶威士忌,点上了一支烟。
装饰灯和他每天穿着的昂贵西装一样,都是只能装点外在的毫无意义的东西,在夜里甚至照不亮一屋夜色,只留下一圈脆弱不堪的暗淡光影。火苗在此中腾起蓝色的舌,周遭则是无边无际的黑,他用酒精和尼古丁来支撑自己颓废的神经,现在只有不健康但刺激性的东西能成为他灵魂的麻醉剂。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无论什么人什么事,全部都是一团糟。神思混沌之间,他还是想起了凌深。只有他的丈夫,在令他痛苦的同时还能给予他一丝慰藉。
一杯又一杯的威士忌灌入喉咙,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不知不觉间,他喝多了。困闷加速了酒精的作用,他趴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昏睡过去。
大约又过了一会儿,二楼卧室的门开了。凌深披着睡袍走出来。
他其实听到塞涅尔回来的声音,本想着要不要像前几天一样,打开房门和自己的妻子打声招呼,但听到塞涅尔上楼的脚步声,想着这么晚了就算了。可他躺在床上一直也没睡着。
直到过了凌晨十二点,他听到塞涅尔又走到楼下去。
尽管夫妻关系不好,他也知道自己的妻子有喝酒抽烟的习惯。家里的威士忌存放数量一直在变化,客厅或者餐厅里也总有残留的烟味,在特种部队里养成的观察力导致他对细节和味道非常敏感。塞涅尔的日常工作压力大,他能理解,所以从来没说过什么。
但通常塞涅尔喝一点就会回到房间,而今晚在楼下待的时间显然过长了。他担心妻子是不是喝多了或者哪里不舒服,才决定下楼去看看。
在餐厅里,他看到了趴在吧台上睡着的塞涅尔,金色的头发被朦胧缭绕的烟雾笼罩着,黯淡模糊。
果然是喝多了。
他没有喊醒塞涅尔,只是小心翼翼地把他的Omega打横抱起来。当塞涅尔靠在自己的肩头时,他突然发现妻子的脖子上有很明显的红色指印,像是被人掐过的样子。他知道塞涅尔今晚是和哥哥去了罗宾家里,应当不存在与别人起冲突的可能。
能在塞涅尔身上留下这些痕迹的大概率就是克莱蒙斯。
在全然算不上亲密的日常相处中,他逐渐能隐约感觉到塞涅尔本人的权力欲望并没有那么强烈,妻子做的很多事都是为了自己的哥哥和家族。这对兄弟说不上感情有多好,但比起艾希曼家的许多人来说,克莱蒙斯对塞涅尔的态度还算友好温和。
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分歧会闹到动手的地步,凌深不便多问,却不由有些心疼和怜惜。
他放轻了脚步声,慢慢走上三楼。把人放到床上后,他又下楼翻出家里的药箱,还真找到了活血化瘀的药膏。
回到房间后,他小心翼翼地替塞涅尔上了点药,之后又帮一点意识都没有的妻子脱掉了外头的睡袍。裸色的真丝睡袍顺着皮肤滑落,露出里头莹白的身躯。醉得浑然不知的塞涅尔身上没有一点力气,整个人软绵绵地躺着。
不知是不是塞涅尔喝得太多了,烈酒的味道把凌深也熏得晕头转向,他竟然鬼使神差地让视线停留在妻子赤裸的身体上。
塞涅尔上一次发情期的第一天,他们几乎在书房里做了一整天,那也是他第一次那么认真地抚摸这个男人的身体。此刻他和塞涅尔挨得那么近,这具诱人夺目的躯体就这么毫无遮挡地闯入他的眼中,皮肤的香气萦绕在暧昧的夜色里,那一段活色生香记忆忽然变为了生动的影像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播放。
他缓缓伸出手去,手指悬在了塞涅尔裸露的肩膀上方,犹豫了几秒后,轻柔地落在了男人的皮肤上。指尖慢慢掠过肩膀的弧度,沿着柔和的手臂线条往下,肌肤在夜里都像珍珠一样洋溢着淡淡的光泽,纹理几乎平滑到让触感消失在他粗糙的指腹中。他没有关于皮肉的知觉,只感受到了某种如同呼吸一般无法捕捉的东西在他们相触的皮肤间流淌着。
忽然间,塞涅尔动了一下,他惊慌地立刻收回自己的手,昏聩迷乱的神思在刹那间从醺醺然中清醒过来。
但很庆幸的是他的妻子没有醒来,只是像在做梦一样微微蹙起眉头。他看到塞涅尔的手不安地揪住了被子,指关节从白皙剔透的皮肤里凸起,像在释放着什么内生的情绪,冲击了他的眼睛。
目光一动,他才注意到了塞涅尔枕边的白衬衫,并惊讶地发觉那是自己的衬衫,上边还残留着很淡的他的信息素味道。方才他的注意力都被Omega的身体吸引了,竟然没有看到这么明显的一件东西出现在塞涅尔的床上。
所以他每天晚上都是靠着一件带有信息素的衬衫入睡的吗?凌深被这样的认知吓了一跳。
三年多,那就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一千多次日夜交错,一千多次从明到暗又从暗到明,除了发情期的时候,这个Omega难道都是这样抱着一件衬衫度过的吗?他沉默地想着,视线又一次落到了塞涅尔睡着的侧颜上。
这种念头钝重地砸在他的心口,令他心脏里流动的血液都郁结,缓缓下沉。他们之间的痛苦看似隔绝孤立,实则紧密交错在一起,仿佛两人都停止不了走向对方内心深渊的脚步,寻求一个溺死在彼此的悲哀里的终局。
“深……”塞涅尔的声音将他从这种罕见的愁肠中拖了出来。
他的Omega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睡梦里也在流泪。一滴透明却闪亮的泪珠顺着看上去并不安稳的脸庞划破了夜的寂静,在睡着的人和醒着的人之间撕裂出声。
黑夜给了太多突如其来的情绪以正当的掩护,凌深的胸口闷闷的,里头有一团浓烈却不清晰的力量在四处乱撞,撞得他都能听到越来越快的震动声。他试探般握住了塞涅尔的手,慢慢放出一点点安抚的信息素,让味道更加明显的杜松子酒味包裹住自己的Omega。
握着妻子温热的手,他不由自主地陷入了迷惘的遐思。黑暗掩盖着塞涅尔流畅美丽的形体,但他分明能看到那起伏的曲线,那略微凹陷下去的腰,那隆起的臀部,那双修长的腿像山脉蜿蜒的缓坡。安静的被子下仿佛有些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诡秘却性感,令此刻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欺骗。
在他并不熟知的一种情绪里,塞涅尔的身体正在悄然入侵。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跳跃,血在皮肤下奔流,而这一切真实的体会似乎又不在他的掌握之中,唯有在妻子身上产生的朦胧的情欲记忆无意间向他袭去。
他不得不艰难地控制住自己,可压抑情欲并不能把塞涅尔彻底从他的脑子里驱逐出去。
妻子的形象再一次模糊地浮上心头,混合着醉醺醺、黑沉沉和晃悠悠的思绪如浪潮般拍打着他。他想要仔细琢磨一下先前那种陌生的情感,但情欲的画面总是泛滥上来,撕扯他的理智。
这是一种更令他慌乱的状态。头一次不是因为Alpha和Omega之间不可抗拒的动物本能,而是因为他自己,在对方没有触碰他的情况下,他对塞涅尔的身体有了兴趣。他甚至无法找一个合理的借口为自己的欲望开脱。
于是他匆忙地逃离了。
他寄希望于冷清寂寥的黑暗能让自己的神思回归清明。
可这种欲望甚至为他编织了一个和塞涅尔在一起的场景。在那个悄然而生幻梦里,他与塞涅尔一起徜徉在柔情的肌肤相触之中,他把自己完完全全浸没在妻子温暖的体内,任由湿润的水流将他的躯体萦绕,把他的思绪瓦解。世界的喧哗声渐渐消退,周遭的一切声响都变为静默,唯有朦胧而听不真切的轻喘和呻吟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悠悠然地回荡,遮遮掩掩却加倍地具有诱惑力。他没有想要躲避,他听到越来越响的叫喊声,满是情欲的喑哑,白色的波浪在他的身下起伏涌动,蓝色的宝石就在其中半隐半现。
放肆的情欲世界留下的最后印象就是他粗暴又尽情地在塞涅尔身上发泄原始本能。他的Omega没有处在发情期,他却感到他们沦陷在一片充满了发情行为的幽暗森林,交合的画面如电影放映般一帧帧闪过,飞快如电光,可他却对每一个动作都看得分外清晰。他甚至看到自己像一只发疯的雄兽般用自己的欲望浇灌妻子的身体,直到塞涅尔的脸上、身上和下体全部充溢着一层厚厚的乳白色,那是他泄欲后的痕迹。
这一场梦仿佛无休止般延展着,他怵然惊醒时,熹微晨光已经从没有拉严实的窗帘缝隙中钻进了屋内,轻飘飘地落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光痕。
他睁着眼,如蒙大赦般喘出一口气,然而他感到自己依然被潮湿和润滑包裹着。身体渐渐从雾气中苏醒,他就像一个刚从洪流中逃出的人,浑身都被水气浸透,前夜荒唐的梦竟在他的身体上留下如此清晰的证明。
真是疯了。
看着自己精神十足的下身,他暗叹着,浑浑噩噩、心烦意乱地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走到窗前,用力拉开窗帘,让刺目的日光一下子穿破暗夜才会滋长的旖梦。内心深处萌生出强烈的不甘,他只披了一件薄薄的睡袍就冲下楼去,打开家门,试图用清晨的寒冷迫使自己找回控制理性的能力。
可在被阳光照射到身上的这一刻,他又忽然质问自己,是什么驱使他借助这样的方式来逼迫自己离开那个梦境?
晃眼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日光刺激着他的意识,他惊觉自己的心开始不听他的使唤,他反感的关于性的欲望开始违背他的意志。而这一切的中心就是那双如头顶的天空般透彻的蓝眼睛,是他许多年都不愿意接受的那个Omega——他的妻子塞涅尔。
他有些不知所措,独自在接近零度的室外站了一会儿,然后裹着一身寒气回到了屋内。
塞涅尔醒来时感到微微有些头疼。他靠着床头缓了缓,逐渐从宿醉的昏沉中清醒过来。默默回想了一下,他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对于前一晚的记忆只停留在喝到有些晕眩的感觉上。
但他也想不了太多,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比平时起床已经晚了一些,于是他迅速起床洗漱。
在盥洗室的镜子里,他看到自己脖子上清楚的掐痕,有的地方已经开始变紫,不过似乎没有很痛。他盯着镜子审视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刷牙洗脸。穿戴整齐后,他离开卧室下楼。
很意外的是他在餐厅里看到了凌深。通常这个时候他的丈夫已经离开了,然而今天却还在餐厅里喝咖啡。
“深,早上好。”塞涅尔道了声早,听到自己的嗓音带着宿醉后的一丝沙哑。
“嗯,早。”凌深没有抬眼,声音沉沉的,好像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塞涅尔习惯了丈夫的沉默,没有多说什么,坐下后开始安静地吃早餐。
“这周六晚上你空吗?母亲生日,可能需要回家一趟。”他抬眼瞧了下没什么表情的丈夫,轻声问道。
凌深似乎终于喝完了那一杯咖啡,“嗯”了一声表示应允。
在塞涅尔低头的时候,他才悄悄撩起眼皮,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妻子。他发现塞涅尔今天很难得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想来是为了遮盖脖子上的痕迹。
他不露痕迹地用余光瞥了一眼放在自己手边的药瓶,心里开始琢磨该怎么开口。
毕竟“关心妻子”这件事对他来说太过陌生,比和塞涅尔做爱还陌生。看到塞涅尔穿上高领的举动,他就知道对方并不想让他看出来自己身上的异常,也就是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和哥哥起冲突,他的擅自关心或许会令对方感到不适。
凌深吃完早饭后没有起身离桌,反而坐着出神,这个场面实在过于罕见,以至于塞涅尔在偷偷瞄了丈夫几眼后也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他自觉从楼上下来后并没有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惹恼丈夫的事情,但又觉得凌深的表情看上去不是很好。
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问,手指不安地在餐刀的手柄上磨了两下,只感到现下自己的脑子空空,一点想法都没有。
下了好一阵决心,他才准备要问一句。而当他望向凌深时,却发现他的Alpha也在看他。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眼,在这几秒间,各自心里纷繁缭乱的念头游离交错,然后又同时不知所措地移开落在对方脸上的目光。凌深偏开了视线,塞涅尔垂下了眼。
莫名其妙的气氛维持了约莫半分钟的光景,在塞涅尔又一次决心与丈夫说话时,凌深先开了口。
“我……”他不自然地看向不知何处,语气生硬,“昨晚给你的脖子上抹了点药。”
在塞涅尔怔愣惊异的眼神中,他动作僵硬地把手边的药瓶推到妻子面前。
“十二个小时擦一次,你下午记得。”
塞涅尔拿起桌上的药瓶,好像获得什么珍宝一样用手指在瓶身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凌深看到他的Omega朝自己望了过来,那张脸突然变得光彩照人,仿佛阳光落入湛蓝的天际,细碎的微光静静地闪动流淌。他的塞涅尔看上去格外开心。
作者有话说:
深哥了不起!不仅会偷偷摸老婆,还会做春梦了😌最重要的是!知道心疼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