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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骑士

冰淇淋桶 写文的尼罗 3180 2024-09-29 22:41:49

傅西凉在家吃了顿午饭,然后便推着自行车,兴高采烈的又出去了。二霞坐在水龙头旁洗碗,洗着洗着,隔着一幢楼,忽然听见了傅西凉的呐喊:“燕云!燕云!”

她也是第一回 听见他这么大的嗓门,登时停了动作抬起头,随即又听见了他的第二声:“葛社长!葛社长!”

这两声呼唤似乎都是没下文,然后他也没动静了。

*

*

傅西凉有点生气,因为燕云和葛秀夫都不在。平时他们爱在不在,他才不管,可今天不是寻常日子,他今天亟需让他们看看自己的新自行车。这自行车和以往他拥有的任何一辆都不同,这辆是他自己赚钱买的,一般人想买这么一辆车子,千难万难,甚至需要攒几年的钱,可他想买一下子就买了,这岂不是有点了不起?

然而除了二霞,谁也不来捧他的场,全跑了!

他生气,决定自己兜风去,今天一整天都不再找燕云和葛秀夫。可是那气并不持久,他只骑过了两条大街,就又快乐起来。这车真是好车,骑着轻快,运转无声,车铃也是清脆的双响铃,一拐弯上了一条柏油路,他这回放缓了速度,因为道路两边的树木伸展枝叶,搭出了一道林荫走廊,午后阳光透过枝叶缝隙照射下来,投了满街星星点点的光斑。

他感觉这景象很美,于是骑得越来越慢,甚至想要停下来专心的看。然而就在他欲停未停之际,树后忽然窜出一人,那人面红耳赤,喘得乱颤,回着头往前窜,差一点撞上了傅西凉那自行车的前轮。傅西凉连忙一捏车闸,随即扶着车把单脚踩地,俯身伸手去护前轮:“哎!”

那人转过头来,原来是个花枝乱颤的大姑娘,剪着很时兴的男式短发,鬓角碎发掖到耳朵后头,显出一张红彤彤的鹅蛋脸。看清了傅西凉的模样后,这姑娘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先生救命,有坏人要抓我!”

傅西凉直起腰:“流氓?”

对方拼命的点头,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含了泪:“差不多。”

傅西凉一指身后:“上来。”

这姑娘面孔红,穿得也红,连滚带爬的往车子后头跑,令傅西凉想起了陆蕴人。感觉到身后向下一沉了,他当即蹬车上了路。

这回事关大姑娘的安危,他可不敢再继续慢悠悠的看风景,双腿运力弓起了腰,他使劲一蹬,让那自行车像离弦箭一样直蹿了出去,结果就听后方“哇呀”一声,竟是他蹿得太猛,让后方的大姑娘顺着惯性向旁一歪、摔了下去。

他回头看见了,连忙停下来:“你别侧着坐,骑在后座上就不会掉了!”

大姑娘倒是听劝,也不羞涩,抬腿就骑了上来。傅西凉这回再蹬,蹬了几下就听路旁远处有人呼喊,不知道喊的是什么,反正语气不善。身后的大姑娘呜咽一声:“先生,这可怎么好?他们追过来了!”

傅西凉答道:“你抱住我,我要加速了!”

然后他开始猛蹬。这自行车也没个声音,嗖一下子就从两排树影中掠了过去,只留大姑娘的长衣下摆随风翻飞,在绿荫之中留下一道红影。

*

*

傅西凉穿大街过小巷,风驰电掣的回了家。

他原本想把这大姑娘送去巡捕房,让巡捕来保护她,但他实在是被燕云吓出了心病,心中盘桓了半路,最终还是没敢靠近那个地方。好在他骑得足够快,早把那些恶徒落在了城市另一侧,一时半会儿的,他们应该找不到这里。

在那两扇黑漆院门外停下来,他也累出了汗,腰那一圈出得更多,因为被大姑娘的两条胳膊勒了一路。低头扯开了对方的两只手,他回头说道:“这里很安全,你走吧。”

大姑娘下了自行车,抬左手一掖鬓发,抬右手一抚胸膛,还是个惊魂甫定的样子:“走……我不是这里的人,也不认识这里的路,我又该往哪里走呢?”

傅西凉看着她,心想我已经救完你了,接下来还要送你回家吗?

这时候院门一开,二霞拖着个脏土筐要出去扔垃圾,忽见傅西凉和个陌生人站在门口,便是一愣。傅西凉见她望向了自己,便解释道:“她也在路上被流氓追,我救了她。”

见二霞还看着自己,他认为自己这次猜中了她的心事,所以又告诉她:“我们不要她。”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二霞一听就听明白了,真是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而那大姑娘一头雾水,因见门后是个很齐整的院子,仅看这个院子,虽然不能判断主人的品格,但至少说明住在里头的是正经过日子人,此地不会是什么龙潭虎穴。所以对着傅西凉,她又道:“先生,可否让我进去喝一杯水,歇一口气?我现在心中乱得很,简直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是好。”

这个要求显然是不算无礼,二霞也挺同情对方,连忙拖着脏土筐让开道路,又将大门彻底打了开,让傅西凉能把自行车推进来,垃圾也顾不得倒了,她先去洗手,倒了两大杯茶水端上了桌。然后出来对着那大姑娘,她说:“你别害怕,坏人再坏也进不到这里来,你先进去喝口茶,总能想出个办法……”

她起初是看着大姑娘的脸说话,越说那目光越往下走,目光越是往下走,声音也越是往下低,因为忽然发现这大姑娘好像不是个大姑娘,因为咽喉那里隐约鼓了喉结,胸膛也是极其平坦——不是干瘦,不是单薄,纯粹就只是平。

她看出了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该不该问。傅西凉这时锁好了自行车,走进客厅里喝茶,见那大姑娘也羞羞怯怯的进来了,便把余下那一杯向她一推,又问:“你家在哪里?”

大姑娘双手捧杯,啜饮了一小口:“我是从京城过来的。”

傅西凉说道:“那我给你几块钱买车票,你自己回家去吧。”

“不是呀……”大姑娘蹙起两段眉尖,哀怨的摇头:“我到天津是来唱戏的,如今戏没唱成,还得罪了人,还和我们班主闹翻了,如今纵然是回了京城,又能怎么样呢?事情还是完不了局啊。”

傅西凉听了这话,一点好奇心都没生,只想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如何做,才能在保证她安全的前提下,把她请出去,或者说,把她赶出去。

这个小院和三间屋子里,只可以有他和二霞两个人,再多一位都碍眼,把燕云放在这里都显突兀。

低头想了想,他问道:“你都干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戏没唱成,还得罪了人,还和你们班主闹翻?”

“我?说起来真是冤死活人,我干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干。您若是常看报纸的话,想必也会听说我的故事。我、我的艺名叫做琉璃彩。”

绿纱窗外的二霞动作一停,耳朵长了好几尺。

窗内的傅西凉则是老实回答:“不看报纸,不认识你。”

琉璃彩好容易见了一个不认识自己的善良先生,几乎想哭,心想他既是不认识自己,想必也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先入为主的坏印象,自己对着这样的人诉诉苦,兴许是能得到同情的,也兴许是能得到帮助的。

于是他坐下来,先掏出一条水红丝帕,拭了拭眼角泪痕,然后哀哀切切的说道:“先生,是这么回事,我本是在京城唱戏的人,这次来天津,也是头一遭,本想要一炮打红,唱个名声出来,哪知道这城里有个大混混,和人打笔墨官司,有了脏水无处泼,就看我好欺负,泼到了我的头上来。我好好的一个人,硬被那大混混栽赃陷害,说我是什么不男不女的阴阳人,害我沦为了人家的笑柄,臊得躲在饭店里,连门都不敢出,谈好了的戏园子,也不敢登台了。我想着,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悄悄忍着吧,总有他们说腻了的时候,哪知道那大混混太欺负人了,前几天坏了我的名誉不算,昨天又给我下帖子,要请我去吃什么饭。呸!什么吃饭,当我不知道他们的花花肠子,无非就是拿我当成一块烂泥来踩,踩烂了不算,还要让我腆着笑脸伺候他们,让他们拿我当个婊子取乐。”

泪珠子成串的滚落下来,他一哽咽,声音粗了些许:“气死我了。我不肯去,班主怕我犯倔、连累了整个戏班子,竟然帮了他们逼我。我不管,逼我也不去,就不去!结果、结果那大混混嫌我扫了他的面子,骂我给脸不要脸,方才还派了人来抓我……”

他哭出了声:“落到了他手里还能有好下场?我一急,就顺着饭店后门跑出来了。”

然后将水红丝帕折了折,他相当响亮的擤了鼻涕。擤完之后瞄了傅西凉一眼,自悔失态,有点不好意思。

傅西凉从头听到尾,感觉乱七八糟的,于是做了决定:“那我还是送你去巡捕房好了。”

“那不行呀!”琉璃彩急了:“您把我送过去了,到时候巡捕房不还是得把我送回我们班子里去?我就等于是白逃了。”

“那你等会儿坐火车远走高飞吧,让谁都找不到你。”他给他出了主意:“我可以给你买一张津浦线的火车票,让你从头坐到尾。等你在南京下了火车,天津的大混混当然就抓不到你了。”

琉璃彩听了他的妙计,欲哭无泪:“我一个人上南京干嘛去啊。”

“也对。”傅西凉点头思索:“你是个姑娘,一个人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也同样是不安全,也许会被人拐走卖掉。”

“呃……我倒不是个姑娘。”

“已经结婚了?”

“也不是,我……其实我是个男子。”琉璃彩又撩了他一眼:“难道先生没有看出来么?”

傅西凉抬头望向琉璃彩,这才发现他确实是有男相,只是打扮得含糊,那个发式是男女皆宜的,穿的长衫鲜艳轻薄,脚上也是一双绣着花的缎子鞋,声音又娇柔,乍一看上去,认为他是女的,就看他是女人;认为他是男的,就看他是男人。

“你真是男人?”傅西凉问。

“当然。”琉璃彩答道:“只不过我自小唱戏,所以——”

未等他答完,傅西凉已经大大的松了口气,同时顺手丢开了“绅士风度”这副枷锁。

站起来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他对琉璃彩说:“那你就走吧,我不管你了。”

琉璃彩吃了一惊:“知道我是男的,就不管我了?”

“对。”

“可我现在也不能走呀,万一在大街上又遇见了他们,那我可怎么办?先生,请你行行好吧,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呀。”

傅西凉有些犹豫——燕云只教导他要对女子讲绅士风度,可没说对男人也要讲。但琉璃彩这一款的又该怎么算?算他是男的?还是算他是女的?

他自己忖度了一番,末了决定采取折中之法:“那你到院里坐着去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作者感言

写文的尼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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