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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最后的静夜

冰淇淋桶 写文的尼罗 4262 2024-09-29 22:41:49

傅燕云独自一人,出了邮局。

这时已经到了暮色四合的时候,海边这几条道路上早早亮了电灯,四处皆是露胳膊露腿的摩登男女,空气弥漫着懒散与狂欢的意味。

他下午挺忙,吃过午饭之后,先是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汗味,然后和傅西凉去了一趟海滩。傅西凉不喜欢到那人多的地方,要到一处怪石嶙峋的岬角上去看海,傅燕云怕他掉下去,或者被那石头绊个头破血流,所以不许他去,自己另找了一小块僻静海滩,那块海滩被两个岬角夹了住,面积狭窄,不招人来,但是距离别墅并不算远,正适合傅西凉在那里自娱自乐。

这花了他不少的工夫,然后他赶时间去了邮局,往侦探所里发了电报,将所里的一应事务都交给了丁志诚秘书,且让丁秘书再向梅小姐知会一声,请她安心看家。邮局里人很多,他为了发这封电报,排队又排了好半天。

出了邮局之后,他抬头看了看路牌,又回头看了看邮局大门外钉着的门牌号,发现此地距离白公子下榻的饭店不远,自己很可以溜达过去,和他共进晚餐,顺便谈谈。否则明天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他不敢确定自己明天是否还有这样的闲工夫。

反正今晚是可以安然度过的,他可以打包票,保证弟弟绝不会在那一小块无人海滩上被浪卷走,况且葛秀夫也会在——他出发来邮局时,别墅里的仆人已经开始往海边搬运沙滩伞和沙滩桌椅。葛秀夫手下的那个“强”也跟去了,“强”一手拎着一保温桶的冰淇淋,一手拎着一只冰桶,桶里放着汽水和啤酒,以便葛社长可以在沙滩伞下连吃带喝。

这么一想,他便拐了弯,数着门牌号码,找白公子的饭店去了。

*

*

傅西凉用一把花匠用的短柄小铁铲,在这块偏僻的沙滩上掘坑玩。

往他身后望,过了一片乱石滩,再走过一片略荒凉些的沙滩,然后才是沙滩伞林立的热闹所在,伞下伞外、滩上海中,活动着花花绿绿的人影。傅西凉不愿成为那些人影中的一员,但是很高兴听到他们全都嬉闹在距离自己不远不近的地方。海风把他们的快乐都吹拂过来了。

铁铲嚓嚓的插进湿润细沙,将它成块成块的挖掘出来,不费力,很轻松,铁铲插入细沙时有微妙的、令人愉快的手感。他越挖越来劲,跪在沙滩上,俯身把头探入坑中,要进一步的深挖。

葛秀夫坐在稍远处的沙滩伞下,身上裹着一条绣了金龙的墨蓝色浴袍,赤脚踏在沙子上,脚旁放着拖鞋。两名保镖坐在更远一点的路边阴凉处,正忙着打扑克牌,乍一望过去,只见他们穿得凉快,为了输赢斤斤计较,也看不出他们两个是保镖。

太阳西斜了,将海水染了一层红。傅西凉“投身其中”,将那坑挖了半人来深,直到坑底渗出了海水。手扶坑沿向上抬起了头,他微微有点眩晕,感觉这太好玩了,他简直可以一直这么挖下去。

向后退了退,他打算把这坑再扩大一些,太好玩了,他想,太好玩了。

一边想着“太好玩了”,他的右手一边又下了铲子。左手忽然向后一甩,他吓了一跳,因为方才自己的右手失了准头,差点铲上了左手的手背。

万幸,人还没反应过来,左手先反应过来了。

铁铲边缘闪着银光,锋利程度抵得过一把钝刀。若真是铲上了,后果不堪设想。他定了定神,心想自己一定是乐大发了,得意忘形。高兴过头了的时候应该怎么办?有办法,他抬起沾满了细沙的左手,用掌根狠狠一击自己的额角。小时候他在外面撒欢撒得失了控时,燕云就会这么狠狠的打他两下子,打散他的好兴致,打到让他发脾气,非常的有效。

现在燕云不在,他就代替燕云教训自己。低头继续挖了几铲子,他跳进了坑中,继续往深里挖,如此挖了一会儿,他抬起左手,又给了自己一击。

葛秀夫望着他,起初只是看热闹,看他那尚且白皙的脊背如何从白变红,又如何被阳光从红里烤出黑来。他自己是一点阳光都不能晒,所以格外喜欢观察旁人的日光浴。往年来到这海滨度假的时候,他有时候见了那晒得黑而匀的人,简直恨不得伸手摸人家一把,但此举又不可行,随便去摸陌生的人,当然不妥,说起来好像是他耍流氓。而对于熟识的人,譬如和他同游的女朋友们,他又不肯说这个话。尽管他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他拍出足够多的钞票,必有女人肯牺牲自己的细皮白肉,把自己晒成个黑里俏、再供他赏鉴。除了女朋友之外,他的那些个保镖们若是得知了此事,大概也会愿意赚这笔钱。

不肯说,不好意思说。平时怎么野调无腔都好意思,偏偏一提到这个话,就不好意思了,仿佛此话关乎他的隐私,讲给谁听都不合适,都像是自曝其短,唯独可以告诉傅西凉,因为相信傅西凉听见就是听见了,知道就是知道了,不会转过身再去进行深刻的思考,不会因为他这句话而琢磨他、分析他、议论他、嘲讽他。

忽然留意到了傅西凉的异常举动,他弯腰拿起了那倚着桌腿的黑伞,起身趿拉了拖鞋,撑开伞走了过去:“干什么呢?”

傅西凉先前挖得入神,早把他忘了,如今站在半人多深的坑里,他面对着前方葛秀夫的两条腿,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失了态,不由得有些窘、有些羞。

葛秀夫蹲了下来,伸手摸了摸他那泛了红的左额角:“对自己也下这么狠的手啊?”

他低下头,因为下午出来时就预谋了要大玩一场,所以没戴眼镜。睫毛垂下来,在红彤彤的面颊上投下了隐约的影子。

葛秀夫又抬起手,拂去了他额角的沙子。他那眉眼鼻梁的轮廓都深刻,脸偏于窄,是个很有思想、很有灵魂的相貌,只在面颊还留存着一段柔润的线条,表明了他其实还很年轻,脸上还藏着一点孩子气。

“你哥哥在场的时候,我看你很少说话。”葛秀夫忽然说道。

傅西凉放下了铁铲,双手捧了干燥的细沙,让沙子从指缝流下。葛秀夫观察得没有错,他是一次只能应付一个对象,哪怕再多来半个人,他都会不知道和谁说、说什么了。

在人群中,他总是沉默的。

葛秀夫这时又道:“你转过去,让我看看你的后背。”

他依言转过了身,让葛秀夫看自己那被晒成了赤金色的后背。一只手掌抚上了他的脊梁,葛秀夫终于如愿以偿。

那皮肤滚烫的,一片片的沾了细沙。他说:“差不多就回去吧,当心晒伤。”

他说:“现在已经不晒了,我再玩一会儿。”

“回去吧。”葛秀夫说:“我累了。”

傅西凉想了想,双手撑着深坑的两边向上一跃。半人多深的坑,渗了半坑的水,他将一只泥水淋漓的脚蹬上地面,决定听葛秀夫的话。

“燕云呢?”他又问。

葛秀夫站起来,望了望海滩边的道路:“谁知道他跑哪儿去了。放心,他丢不了。”

*

*

晚上九点多钟,傅燕云回来了。

他步伐轻快,手里拎着西装上衣的领子,一边走,一边将上衣抡着圈,显然是心情不错。

每次和白公子交谈过后,他的心情都会不错。在今晚见到白公子之前,他被葛秀夫说得心烦意乱,并且感觉自己的人生中除了弟弟也就没什么别的了,所以弟弟的一切问题都是他的问题。但白公子对于他的人生另有看法——白公子并不认为他是自寻烦恼,而是认为他烦恼得十分合理,一个人活在他那个位置,理所当然该有那些烦恼。

因为古语有云:长兄如父。哥哥既是精明有能耐,那么平日多照应着点不精明、没能耐的弟弟,这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谁家都是如此,这负担是傅燕云活该肩负的。要做好哥哥,就得受着这个。好在他那弟弟不是花天酒地的纨绔之徒,就算完全靠上他了,也不至于吃穷了他。这就已经算是他幸运,因为若是老天爷给了他一个吃喝嫖赌、惹是生非的弟弟,他也得照样接着。

傅燕云被白公子说得哑口无言,片刻之后,才道:“我不在乎为他花钱出力,可我心里也是时时刻刻总装着他,一时都放不下。不瞒你说,我简直是——只要他在我家里住的话,我夜里都要带着他睡觉。”

“因为你总当他是个小孩儿嘛。”白公子告诉他:“但是这也不算什么。令弟论年纪,不过是二十出头,还年轻得很,加之他自身不是少年老成的人,所以细论起来,或许就好似一个十几岁的孤儿,你身为他的哥哥,多疼爱他一点也是应该的。否则他父母早亡,你这唯一的亲人对他再漠不关心,那他岂不是很可怜?于情于理,你也不该如此啊。”

傅燕云接二连三的抛出问题,白公子接二连三的给出回答。二人畅谈到了最后,傅燕云的一切问题都被白公子说得不成了问题,而且说得句句有理,让傅燕云听得入耳入心。

因此二人分手之后,他便抡着上衣、吹着口哨,轻松愉快的走了回来。

进了别墅,上了二楼,他见三间卧室全黑着,唯独靠里那间朝海的屋子半掩着门,透出灯光来,便走过去先敲了敲门,然后将门轻轻推开。

房中大床上,一横一竖躺着两个人,竖着的那个是他弟弟,他弟弟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短裤,趴在床上已经睡了,横着的是葛秀夫,葛秀夫枕着他弟弟的后腰,正在仰面朝天的吸雪茄,身边放着一只玻璃烟灰缸。

听见傅燕云走进来了,他没起身,只斜了他一眼:“怎么才回来?还当你让鲨鱼叼去了。”

傅燕云答道:“顺路见了个朋友。”

“吃饭了吗?”

“吃了。”

走到床头看了看傅西凉,他问葛秀夫:“怎么睡得这么早?”

“累的。”葛秀夫答道:“他下午在海滩上挖了好些个坑,最深的那个半人多深,都能把他装下。你说这得多费力气?”

“那你就让他回房睡去好了,让他趴在你这里做什么?”

葛秀夫吸了一口雪茄,向上吐了个烟圈:“我俩感情好,分不开。”

“别扯淡了,那你去隔壁睡,反正两间屋子差不多。”

“我再躺会儿。”他说道:“瞧他晒得像条大黑鱼似的,我看着还怪新鲜。这一晚上我没干别的,一直是这么躺着,想要蹭蹭他身上的阳光。他知道我的意思,所以也早早上了床,趴得一动不动。”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他对我倒是好的。”

傅燕云看着他:“怎么像是有点可怜?”

“下午看着海滩上那些人玩得那么热闹,我确实是有点委屈。”

“其实那也没什么意思。你看看我,让我去玩我都不去,弄得满身沙子,晒得浑身皮疼,有什么趣味?”

“我要是你我也不去。浑身没有二两肉,何必还要脱光了现眼。”

“呵,难道兄台的体格十分健美?”

“肯定是比你结实,要不然那天在太平洋饭店也制不住他。”

“不要再提那天了。”

“确实还是不提为好。”葛秀夫道:“一想起那天,我就奶头疼。”

“那个也不要再提了,又不是什么光彩事情。你到底去不去隔壁?”

“我再躺会儿。”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一句话:“明晚不要出去了,明晚我们在后花园里烤肉,顺便看个热闹。”

“热闹?”

“我们隔壁的隔壁,是个退了职的大帅,他从京城那边的炮庄里订制了好些烟花,明晚是他小姨太太的生日,他要在他家院子里放一场烟花。”他抬手比划了一下:“不是一般的烟花,是特制的,得用小炮往天上打,难得一见。他还下帖子请咱们这些邻居过去,但我想还是算了,反正方圆几里地都看得见,不如在家看着舒服,西凉也能更自在些。”

傅燕云记了起来,隔壁的隔壁确实是一座崭新豪华的大别墅,房前堆着假山、砌了喷泉,房后也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林木,规格与众不同。

“用炮打……”他沉吟着问:“会不会很响?”

“响也响不了多久。”葛秀夫说:“大不了到时候你捂着他的耳朵就是了。”

傅燕云点了点头,见葛秀夫实在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便转身去了隔壁卧室。经了白公子那一番开导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心胸豁达了许多,暂时可以先把弟弟寄存到葛秀夫那里去了。

*

*

午夜时分,傅燕云睡得正沉,忽有一双大手从天而降,将他推得平移至床边。他醒了过来,回头望去,就见一个大黑影子收拢羽翼,栖息在了自己方才睡过的床上。

“回来了?”他含糊的问。

大黑影子躺了下去:“嗯。”

这一声“嗯”,来得十分清晰。傅燕云听他似乎是挺清醒,便抬手开了床头台灯,翻过身来看他:“既然是已经睡了,就一直睡到天亮好了,大半夜的还折腾什么?”

傅西凉躺好了,两只眼睛睁得亮晶晶:“燕云,我还没有告诉你,昨天下午很好玩,可惜你不在。”

“不是有葛秀夫吗?”

“他怕晒,没法和我一起玩。”

“好好好,现在睡吧,睡醒了再继续玩。”

“我睡不着。”

“那你醒着吧,我要睡了。”

“等会儿再睡,燕云你看我黑不黑?”

“黑——怎么又脱了?”

“只有屁股还是白的。”

“是,看见了,穿上吧。”

他翻了个身,对着傅燕云喁喁低语,越让他睡,他越不睡。傅燕云陪他聊了一会儿,忽然坐起来脱了充当睡衣的汗衫,转身扔向了他:“给你,这回可以睡了吧?”

然而他还是不肯睡。

到了最后,傅燕云的困意也消失了。

他侧身靠了床头半坐半躺,用团成一团的柔软汗衫去捂傅西凉的口鼻。

傅西凉捏着一片贝壳,举在昏黄灯光里反复的看,看它的纹路,看它的颜色。他当然相信燕云不会闷死自己,所以毫不紧张,燕云许他呼吸,他就呼吸,不许他呼吸,他就不呼吸。

他看着贝壳,傅燕云看着他,心里很感激白公子。葛秀夫动辄便把他形容成个鬼迷心窍的疯子,是白公子的一席言语,把他对傅西凉的感情重新又合理化了。

“明天晚上看烟花。”他说。

傅西凉答道:“我知道,葛秀夫说过了。”

作者感言

写文的尼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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