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这个下午,傅燕云和傅西凉兵分两路,各忙各的。
傅西凉负责留在卧室里收拾残局,葛秀夫和叶烈真的那一场斗殴虽然还不至于拆了房屋,但是各样家具也全都移了位。傅西凉目前看起来还算镇定,但傅燕云知道他定然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最好就是把他留在熟悉的家里,让他干点不动脑筋的活儿。
让强留在楼下看家兼看门,傅燕云撑伞出门,上了院外那辆黑汽车,让黑汽车直接把他送去了葛府。
他先见了葛老太太,然后顺着葛老太太这条线,又联系上了葛秀夫的二舅。如此忙到了入夜时分,他回了来,就见自己那间卧室已经收拾清楚了,走去隔壁再看,他在隔壁屋子里找到了傅西凉。
傅西凉坐在葛秀夫睡过的床边,正直着眼睛发呆。发呆的原因有二:第一,这屋子里处处都是葛秀夫的痕迹,然而葛秀夫此刻是生死未卜,所以他无论看到哪里都觉难过,真怕自己这唯一的好朋友会一去不复返;第二,房中实在是太乱了,乱得他发了懵,想打扫都不知道应该从何下手。
忽见傅燕云进了来,他立刻回过了神:“葛秀夫怎么样了?”
傅燕云答道:“应该是死不了。叶烈真抓了他,他二舅也抓了叶烈真那边的一个姓聂的——”他沉吟了一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姓聂的身份,只得概括道:“一个姓聂的官儿。说是当初葛秀夫就是对那个姓聂的使了坏,间接坏了叶烈真的好事,所以叶烈真抓葛秀夫,葛秀夫他二舅就抓了姓聂的。两边接下来还是要以谈判为主,不谈又能怎么办?一方是位大帅,一方是地面上的老头子,强龙遇上地头蛇,难道还真打?真打起来还不是两败俱伤?”
傅西凉又问:“葛秀夫不会死?”
“不会,我看是不会,他顶多是在叶那里受些拳脚、吃点苦头。”傅燕云看着弟弟,随即又道:“放心,他不是那娇滴滴的少爷,若论挨打的话,他简直是有童子功——他不是从小儿就被他娘往死里打?这样的人挨打挨出了经验,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不会有事。”
傅西凉点了点头,心里其实还存了许多问题,但是忽然感觉疲惫得要命,说不动话。
傅燕云走过去拉起了他:“ 心里还是惦记着他?”
他“嗯”了一声。
傅燕云领着他往外走,且走且道:“我弟弟从来也没惦记过谁,结果一惦记就惦记上了个惹事精。”
把傅西凉领回自己的卧室,他松开手,在床前弯腰摆了摆枕头:“这回让他吃些苦头也好,往后也能老实点。要不然他狂得没边儿,迟早要栽大跟头。”
然后他回头说道:“躺下歇会儿吧,等会儿我叫你起来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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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宅这一夜,是无波无澜的过去了。
翌日下午,因为葛秀夫还没回来,所以傅燕云又出了门去打探情况,顺便放强回了家。在外面奔波了一大圈之后,他还真得了不少消息:葛秀夫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在自身难保的情形之下,忽然长出了几根硬骨头,对着那位叶大帅犯起了倔,以至于叶大帅一夜揍了他两顿。
揍了两顿之后还不解恨,转过天来,日上三竿的时候,叶烈真又把他吊到了太阳底下,想要看看他是不是真像传说的那样身患怪病。
今天是个晴转阴的天气,上午一度是晴空万里。据傅燕云所听,当时叶烈真就站在葛秀夫身边,葛秀夫被他扒得周身只剩了一丝半缕。叶烈真眼看着他周身皮肤先是泛红,后是发出密密麻麻的一层水疱,水疱随即连成了片,一片一片的像是要溃烂。
葛秀夫在短时间内变得面目全非,但是一句软话也没求,单是费力的喘,喘着喘着,忽然把头一垂。叶烈真凑近了一看,就见他双眼翻白,口水顺着嘴角淌下来,伸手再一摸他的胸膛,他那心跳已经没了规律。
叶烈真连忙让人把他解下来送进了阴暗屋子里,又让家庭医生过去对他实施抢救。结果是片刻之后,他醒了过来,半天之后,他基本恢复了人形,周身水疱消退了一部分,破裂了一部分,左肩那即将长合的伤口则是发了炎。
傅燕云回了家,没有对傅西凉实话实说,只告诉他双方正在谈判,谈出结果了就各自放人。
傅西凉躺在床上,已经发了一天的烧。他昨天被叶烈真吓得险些丢了魂,叶烈真走后,他的精神一松弛下来,体温便随之升了上去。
这在他身上乃是正常现象,傅燕云倒不很担忧。安顿他睡下了之后,傅燕云下楼走去餐厅,从橱柜底部取下了那卷胶卷。
现在这个东西已经毫无意义,就算把它洗出来、洗一千一万张照片撒满大街,也绝对不会有人拿它当真。即便把它作为一种丑化叶烈真的工具,那也是极其拙劣、极其粗暴的丑化。
因为上面的图像太荒诞了,已经荒诞到毫无价值的地步了。
双方兜兜转转的闹了一场,最后还是回到了老路线上,一个抓了个姓葛的,一个抓了个姓聂的,互相之间讨价还价。捏着胶卷望向窗外,窗外黑沉沉的,是个乌云密布的黑夜,不知道那乌云之中,是否也有灰眼睛那一朵。
对于傅西凉,灰眼睛是个玩伴,对于葛秀夫,灰眼睛是个工具。他们对灰眼睛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好感情,唯独傅燕云自己看灰眼睛是个噩梦。
上楼又看了弟弟一眼,他见傅西凉睡了,便悄悄的出门,把手里的胶卷送给了葛秀夫的二舅。
胶卷一出手,他暗暗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摆脱了最后一件邪恶污秽的物事,自己又变回那个干干净净的平凡人类了。
或许明天可以去侦探所看看——上午去看一看,下午再去探一探葛秀夫的消息,要不然回了家没法向弟弟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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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傅燕云没有得到葛秀夫的新消息,只知道葛秀夫头天挨了晒,姓聂的第二天就挨了一顿马鞭子。
第四天,傅家来了一位西装青年,自称是叶烈真的副官,给傅燕云送来了一只大信封,信封里是一千块钱,说叶大帅曾在傅宅一枪打豁了楼梯栏杆,这一千块钱是叶大帅送给傅先生的修理费。
傅燕云当即振作精神,将那副官好生招待了一番。那副官在傅燕云这里“如沐春风”,而且并不急着回去复命,所以就和傅先生谈笑了一番。等他意识到时光易逝之时,双方已经共度了两个多钟头。
傅燕云一团和气的送走了副官,同时自己也放了心。据副官所说,叶烈真似乎是服了那个葛秀夫,这两天都没有再请他吃苦头,葛秀夫在黑屋子里躺了两天,也已经缓过来了。
第五天的傍晚时分,傅燕云站在楼梯上,正在弯腰研究扶手上那个被子弹打出来的豁口,忽听弟弟在院子里大喊了一声“葛社长”。他直起身又听了听,这回听见了葛秀夫的声音:“西凉。”
随即一人走了进来,正是葛秀夫。
葛秀夫穿了一身白西装,人是明显的瘦了一圈,但是精神头还挺好。抬头望向傅燕云,他开了口:“西凉说他想我了,你想没想我?”
傅燕云没心思和他扯淡,快步走向了楼下:“叶烈真肯放你了?问题全解决了?”
“为什么不放我,难道留着我要给我养老?”
傅燕云走到了他面前,这回看清楚了,就见他那面孔颜色不匀,深一块浅一块的,左眼皮上留着一片红,只是被蓝色镜片遮挡了住。
“晒的?”他问。
葛秀夫答道:“没事,这是结的一层痂,掉了就好了。”说着他还抬手在脸上抠了抠,撕下了一小片干皮给傅燕云看。
傅燕云连连摆手:“不不不,这东西你自己留着吧,不用给我看。现在我问你,你是不是真没事了?”
“是。”
“叶烈真也不再追杀你了?”
“目前看是不会。”
“那你现在到我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也没什么目的,就算是……报个平安?”
“好,很好,看到你逃过一劫、平安归来,我和西凉都深感安慰。现在你可以走了,以后如果再受了伤或者遭了追杀,也请切记万万不要再躲到我家里来了。”
“别急,要撵我也等我吃完了饭再撵。”
“你还是去和你二舅吃吧。”
“二舅今晚和叶烈真吃,没工夫陪我。”
“那你也跟你二舅同去赴宴好了,反正你和叶烈真死去活来的打了一场,也已经是不打不相识。”
“甭拿姓叶的吓唬我,我不怕他。这回我跟他杠到了底,他最后不也还是乖乖的放了我?”
“你也是的,平时也没看你有多么的要脸,怎么在叶烈真那里就成了一条硬汉?”
“很简单,因为叶烈真不拿我当人看,所以我瞧见他就来气,我就是不向他服软,打死我我也不服。”
傅燕云听了这个理论,想了想,忽然问道:“那么,如果是西凉打了你一顿呢?”
“那我就跪下来抱住他的大腿,我说西凉啊西凉,你饶了我吧,我可是你的男朋友啊。你打在我身,难道不会痛在你心吗?”
傅燕云登时变了脸色:“说说就不上道了,滚滚滚滚滚。”
“吃完饭我再滚,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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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摆在了二楼的露台上,饭菜都简单,也没有酒。
葛秀夫一边吃,一边向傅家兄弟讲述自己这几天是如何的跟叶烈真较劲。傅西凉不想听到有关叶烈真的任何事情,并且感觉葛秀夫非常聒噪,吵得人脑仁疼。但是看见葛秀夫活着回来,他心里是很愉快的,因着这份愉快,他强忍着没有去捂葛秀夫的嘴。
傅燕云边吃边听,皱着眉头,发现葛秀夫原来还是个嬉皮笑脸的犟种。
葛秀夫说着说着,忽然抬头望天,换了话题:“真像是一场梦啊!难道天神老弟真就这么弃我而去了?地球也不占领了?人类也不征服了?”
傅燕云现在就怕听见“天神老弟”四个字,刚要请他闭嘴,哪知一辆汽车缓缓停到院门外,车门一开,一人下车走进院内,仰头便喊“秀少爷”。葛秀夫起身望下去,认出对方是二舅的随从,便问:“找我有什么事?”
那人答道:“我是来接您过去的。”
“二舅接我干什么?他去见叶烈真,又没我的事。”
“不是我们老爷的意思,是那边叶大帅说要接您过去一起坐坐。”
“噢——”葛秀夫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顺手撕去了面颊上的一片干皮:“叶烈真是跑我这儿叫局来了?他接我去,我就得去?”一口气吹飞了手指上的那片干皮,他向外挥了挥手:“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我这儿有局,没工夫过去奉陪,让他拿我二舅凑合凑合吧。”
底下那人听了这话,也不敢笑,只得上车离去。而葛秀夫凭栏独立,想起自己这些天受的那些洋罪,心中不忿,不由得举头慨叹:“天神老弟,你到底是跑到哪儿去了——”
傅燕云起身上前,一把捂了他的嘴,不由分说的把他推入楼内,怕他真把那个灰眼睛呼唤回来。
与此同时,露台上方有一朵乌云随风飘过,风是舒缓的柔风,乌云飘得却快,一转眼便没了影踪。
只剩下傅西凉独自坐在露台上,一边吃晚饭,一边望着天边那一片绚烂的晚霞。
——if线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