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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家的西边,也是一个院子。它被很多树枝和篱笆围了起来。
那里有很多长长的黑色土陇,上面是一排一排的绿菜叶子。大白菜、豆角架、辣椒、红彤彤的番茄,什么都有。
我没有时间去细看它们,就直接从上面垮了过去。
早上,我穿了一个白色的运动网鞋。带来的时候,装在了袋子里,被刷的雪白雪白。
可我走了这么两下,就已经踩了一脚的黑泥,鞋子肮脏又泥泞。
因为不久前下过雨,黑色土地松软,一踩就是深坑,我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歪歪斜斜。
终于,我到了篱笆边上。
看见那篱笆也是黑色的树枝做的,很多树枝并排立着,上面都是尖刺。被不锈钢丝拧在一起。
粗的那一段,被插进了土里。
这篱笆,得足足有两米高。我恐怕上不去。
旁边,南北方,都是红色砖墙,直通邻居家。
“……”
我深呼吸一声,回头看,大门口依旧空空荡荡的,还没有人回来。
但是……保不齐邓恩什么时候回来了,他发现我不在,又看见那男孩的尸体,会立刻暴怒着,来抓捕我。
到时候,我必然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我就吓得浑身一激灵,后背直冒冷汗。
我告诉我自己,我真的没有时间去犹豫,去矫情。
然后伸手,扒住了那黑色的篱笆墙,硬生生地往上面爬去……
扎了一手的尖刺,手心又麻又辣。树皮也湿不好爬……
“啪——”
以我微弱的臂力,完全不足以支撑我自己的身体。
我直接把我抓着的两个篱笆掰断了,狠狠摔在了土地上。
磕在黑泥里,腰好疼……
但是我很快又爬了起来。
一次、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
终于,在第七次的时候,我再一次摔倒了,不过,这次是摔在了外面。
我摔在外面的地上,脸朝下,吃到了一口外面的土。
我呵呵笑了两声,爬起来,抹了一下脸,抬头,看向更西边。
这次,我看见西边是更远的山,几百米高,绿油油的,被树挤满了。
而在那下面,是一望无际的玉米林。
七八月份,正是种玉米的季节,那玉米杆,足足有一人多高。
我咽了口唾沫,扒开长长玉米叶子,冲了进去。
我个子不算高,进去之后,视线就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无数的绿色,如同锋刃一般,向我劈头盖脸地冲过来。
而我上身只穿了一个白色的半袖。两只胳膊裸露在外面,在我眼前开道。
胳膊一会疼一下,一会疼一下。汗水满身,流到胳膊上,浸着盐水,更是火辣辣的疼。
手心比胳膊更甚,皮肤里的刺到现在也没有揪出来。
我从小到大,只吃过学习上的苦。做过的最伤害身体的事情,也就是在考试前夕熬夜复习。导致第二天起来困倦、浑身没劲罢了。
但现在……
我第一次感觉这么疼这么累。
“咳咳咳。”
我口喝着,喉咙像被火燃烧。
当我走了很久之后,四下里望去,只看见一大片斑驳错落的绿色,和红彤彤的玉米穗。
东南西北、我全都看不见……
向上,也只能望见那种被绿叶遮挡着的惨白色天空。看不见太阳。
在这片玉米地里,我根本就分不清方向。
“……”
我哽咽一声,我都看不见山了,我要怎么翻过去……
这怎么办……
“沙沙沙——”
远处,玉米叶的声音接连响起。我动了动耳朵。瞪大眼睛,往四周看。
“沙沙沙——”
声音好像越来越近了……
是他们!是他们追来了!
还是其他务农的人?
我想哭,但我很快就咬紧嘴唇咽了下去。
然后不管不顾地,找准位置,屈膝,带着我疲惫不堪的身体,高高跳起!
我算是瘦的,体重很轻不过百。
但却是第一次觉得,我的身体简直重得像一个秤砣。
但我的视野逐渐向上,一片高高大大的绿色恍惚而过。
我看见了那片山。
那好像是在我的右前方。离我还有一段距离。
我果然走偏了,往左多走了一些……
“砰!”
我这一跳,声音不小。还差点把脚崴了。压在玉米上,又是哗啦哗啦的响。
他们可能会借此发现我,但是我被发现是死,等在这里,也是死。
倒不如拚搏一把。堵上我这条命。
“沙沙沙——”
身后,那声音似乎更大了。
还有冷不丁的一句:“谁?”
听见这句话,我立马后背一寒,不管不顾地往右前方跑去。
手在前方疯狂扒着玉米叶子,那叶尖戳到我眼角上,差点把我的眼睛给捅瞎。
等走出好一段距离,我才慢下脚步,歇息了那么一小会。
跑到胃岔气了……
小腹坠着疼。
我直接坐在了田垄上。
坐在俩个高高的玉米之间,叶子高高的,挡着我上面,像两个伞。
用手擦着已经把眉毛浸透的汗水。当我自己慢慢安静下来、气息平顺下来。
啊!
我好想叫。却只是死死地用右手抓住玉米杆根部,捏着它……
想去怨恨,或者是发泄。
然而这一切也只能无声。
等我休息过来之后,才反应过来,刚才这声音,好像是个……女人?
不是邓恩,邓家现在应该也没有女人。所以是其他村民。
一个村民都能把我吓成这样……
呵呵。我这才知道,什么叫书里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我的心脏已经脆弱到,一有点风吹草动,它就会咚的一下狂跳。
突然变得很没有出息、很弱小。
……
我不知道休息了有多久,又启程上路,一路过去,终于到了山脚下。
山上没有玉米,没有菜,什么人为种植都没有,只有树。各种奇形怪状,大小粗细不一,品种不一的树。
地上没有裸露出什么黑土,有的只有青苔。
我为自己加把力,直接爬了上去,穿梭在灌木丛和高大的森林之中。
脚好像已经磨起泡了。走一步都是疼的,鞋垫不断摩擦,热到发涨。
身上也只是出了更多的汗,割出更多的口子而已。
遇见小红果子我就吃,管它熟不熟我就吃,直接撸下来一把,就往嘴里塞。
我真的好饿……
吃不饱,我会没有力气,爬不动山。
所以即便我分辨不清那东西有没有毒,也什么都吃。
一串瓜子那么大的小红果,被我撸进嘴里,我就干巴巴地嚼,嚼得嘴角直冒红水。
结果嘴里又苦又涩。舌头麻到不行,这什么鬼东西,简直难吃死了。
“哕——”
我就皱巴着脸,吐出来,继续吃别的。
夏天,蚊虫多。
脚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痛一下,一低头,是一个绿色的小虫,在咬我。
以前我怕虫子,现在却突然不怕了,我会直接揪住它,报复般地把它捏碎。
螳螂也好,蚂蚱也好,我都不怕,它肚子爆浆了,我就把脏臭的手在树皮上蹭一蹭,就当是洗过了。
但是,好多小苍蝇在我眼前嗡嗡嗡的飞舞,在我眼皮上跳舞的时候,我却抓不住它们,就让它们肆无忌惮地欺负着我。
“嗡嗡——嗡嗡嗡——”
死苍蝇一直烦着我。
很难熬。
无数次,我想停下来,我想投降了,我想要找个绳子,挂在歪脖树上,就此自杀。
或者直接吃个毒果,一击毙命,把我当场毒死算了。这样也算是老天,对我不薄了!
……
这一刻,我只有不断地告诉自己。
我可以。
我郑恩琪一定会翻过这座山,我会很快就到山顶,他们不会发现我。
我会找到好心人,坐车,然后回到家,回到那个温暖又舒适的海城公寓。
回到有爸爸妈妈的家,吃一顿妈妈最拿手的红烧肉。
让他们骂我也好,打我也好。
让我在公司加班也好,遇到难缠刻薄的甲方也好。
我都再也不要来长生村了……
现在,只有后悔。
我要报警,让警察抓光这里的所有人,把李纯儿带回去,把那被铁锁帮着的小女孩也带出去,让她们认字,读书,而不是洗衣服。
把邓恩还有他爸关起来,判刑,把邪佛的神像打翻,把村子一把火烧掉。
只有神游天外,红烧肉和红色的火光遭我眼前交织的时候,我才能勉强,拽着树枝,借力往山上再走动一步……
我的眼皮在打架,疲惫不堪。
我真的,好想回家啊。坐沙发,吹空调,看电视,吃水果。
……
一转眼,就到了傍晚,我想已经差不多快到了山顶了吧。
其实这山并不高,而我之所以走这么慢,一个白天还没有到达山顶,一方面是因为我又饿又渴,没什么力气。
这山上没有泉眼,没有小溪流,我渴了一天,嘴唇干了,只能干咽唾沫,走两步,就气喘连连。
另一方面,是因为山上的树枝和灌木实在是太多,我每走一步,都困难极了。
我不知道我具体在哪……
只是感觉到已经没有那种爬坡的感觉了,反而走得挺平缓的。
天太黑了,树又高,我真的看不清我自己在那。
这种地方,我也不敢跳,土本来就滑,我怕直接从山坡滑下去……
往上看是看不见,我只是隐隐约约,能看见一点山下的村庄。
长生村。
大多数是黑色红色的老瓦,城市已经淘汰了的那种瓦片。那些小房子从远处看很小,就跟手办一样。
房子有两排,沿着河流,形成两条平行的直线。
我也分辨不清到底那个是邓恩家,只记得他家正好住村子中间。
我能不能向其他村民寻求帮助呢?也许邓恩做的恶事,他们根本就不知情。
如果我告诉他们,尤其是村长,他们会不会帮我……
但是很快,我把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都甩到了脑后。
如果邓恩家有这种能让人长生不老的巫术,那么谁能经得起这种诱惑呢?
长生不老,比金钱、权利更难得,古代的帝王享尽了人间富贵,到了晚年,即便是曾经的明君也会变成昏君。被那些江湖术士骗得团团转。开始炼丹修道、祭祀拜佛。
何况是村子里的凡人。
所以,为了守护这个巫术,为了可以让女人用身体做牺牲给他们转生,而不把消息外露出去。
我相信这个村子一定会死死地拧成一股绳。
但是……
既然村子里有这么多户,这么多人,如果每个人到老了或者得了重病都要转生,那这村子得需要多少女人才行?
一个女人,一年最多才能生一胎。
太年少的女孩没来生理期的不行,太老的老奶奶容易流产也不行。营养不好跟不上不行,心情不好,会影响身体也够呛。
如果女人一直一直怀孕,那用不了多少年,这身体也就废了。他们用不了了。
刨除掉这些“自然损耗”,一年得用多少女人,我不敢想像……
能够反覆利用当然更好,但是如果是一次性的呢?
如果中了蛊的女人可以平安无事的话。那么李纯儿一个人,完全可以被二次利用,生完一胎,再生一胎啊。
这样,她肚子里先生出那男孩的老婆,再生出来我那重病不愈的婆婆。一直生,不就行了?为什么又要费事地再把我骗过来呢?
除非,李纯儿一个人不够。
她有什么事情,不能一个人完成。还需要我。
我突然,又有点不懂了。
眼皮不安地跳动着。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我好像没有在村子里见过几个年长的女人,而且女人明显比男人少很多。
是都拴在家里怀孕了?
还是……
还有,那河边洗衣服的女孩说自己真的是父母亲生的。看她那没见过世面,连上学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样子,也确实不像外来的。
她被铁链拴住,恐怕不是怕她上山被野兽吃了,而是怕她跑了。
换句话说,这女孩长大以后也是“转生巫术的一环”,以后是要用来怀孕的。
可又有那个父母会狠心用自己的女儿的身体来?而不找外人?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
我脸部的肌肉疯狂颤抖着。突然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因为怀孕,会死!
至少是产下转生之人之后,很大概率会死,或者是不孕。
一个家庭里,老人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七八十岁之后,随时都濒临死亡。
一个女孩一辈子,只能替一个人转生,所以这哪够用呢?至少得准备四个新鲜的女孩……
就像李纯儿已经给别人转生之后,就报废掉了。
而婆婆缠绵病榻,快死了,邓恩为了让她继续活,就得再想办法找到我。
如果所有女孩都从外面骗进来,抢进来、买进来的话,风险其实很大。费事又费力,还随时有被发现的风险。
所以,他们就自己生女儿,自己用……
所以那个女孩脚镣上,才会有铁链。
她生来,就只是父母的储备粮而已。
病床前,婆婆曾死死拽着我的手说:“生女孩,生女孩更好……”
她没有说谎,没有伪装。
这么一看,对她来说确实是女孩更好。
她想让我多生几个女孩,长大了当储备粮,备着以后用。
邓招娣这个名字,想要招的也不是“弟”,而是娣的原意“姐妹”……
我眸色渐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万一,我被他们抓到了,十月怀胎生出来婆婆之后,不管我死不死,我都没有用了。
他们不会养闲人,所以等待我的,就就只有死。
而李纯儿,恐怕早已遇害了……
她预见了她今后的命运,才在手机备忘录让我不要管她,直顾着自己去活下去就好。
但是我恐怕也……
想清了这一点的我,已然头晕目眩。一脚不慎,要不是左手抓在荆棘树之上,我就差点摔倒了。
左手又被荆棘树刺给扎破。
血液从我掌心里流出来,和树枝一样是红色。
而山下那些方方正正的小房子,在我眼里上下跃动,突然变得更窄高了。
它们立了起来,一排排一列列,相互挨着,就像是肩并肩,手牵手。
那只是这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以来,无数的女人的——
无名冢。
……
我长叹一声,便一言不发。
胸中憋闷到疼痛。
……
山下,突然多了好多的光?白光。
“嘁嘁——擦擦——”
声音也逐渐变大。好像有什么人或者野兽,过来了。
这么晚了,还要务农吗?
那光是直线型的,从下面,往我这边照着。
那是手电筒!
他们是奔着我来的!
“找!你们都给我找!她跑不了!”一个声音从山下传上来,这好像是邓恩的声音……
很严肃,很有磁性。
过去这声音曾在我的枕头边呢喃,所以我只需要一耳就能分辨。
他们来追我了!
好多手电筒,一、二、三、四、五……
我数了,但是我数不清,至少我眼前看见的,就得有十几个。
那些光交错在一起,就像是演唱会现场。
光直直地往这边扫过来,好像要把这里看个滴水不露。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啊……
你们是整个村都来了吗……
我觉得可笑,便冷笑一声,自己愁眉苦脸。
像是在笑他们,又像是笑我自己,头一次变得这么重要。
“往山上搜!”又有一个男人说,“居然把我爸给掐死了,我找到她,非掐死她不可。把她的牙,一颗一颗给拔掉!”
是邓恩爸爸的声音……
“扮演”他爸爸的中年男人。
那个老牛一样倔强丑陋凶狠的男人。
言语中带着愤怒,带着杀意,在山下面吼。
他……是在说我吗?
杀了邓仁的人。
我,郑恩琪,年纪轻轻,就是一个杀人犯。
即便以后从这里跑出去,我的手也不再是干净的。
但是在这一点上,我没有后悔。
哪怕他因此拔光我的牙,敲掉我的手指,我也一点也没有后悔。
因为他该死。
舍弃我一个二十三岁的命,终结这个活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老怪物。我觉得我并不算得上亏。
我的腿猛烈地颤抖了两下,然后奋不顾身地又开始跑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都看不清路……
这回我真的一点也看不清了,只能按照手电筒相反的方向走。像盲人一样,一边摸一边走。
其实我是在摔。
一直在摔。以各种方式摔。摔得头破血流,浑身青紫。
但是我忍着,没有叫一声,没有哭一声。
就这么忍自己往下摔。还要为了赶路,多摔几个滚。
我感觉到好像已经是下坡了,登山不再费力气,甚至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得两只手抓住树干,来回替换,才会不至于摔倒。
但是,身后噼里啪嗒的声音反而越进了。他们走得好像比我快很多。
还有劈砍的声音。
“啪啦!铛铛!”
好像手里有镰刀或者其他的刀,能够一边劈砍树枝,一边往前走。比我这个用手拨树枝的,自然要快很多。
“嗡嗡嗡嗡嗡……”
好像还有油锯。
你们用不用这样!不就找我吗?至于吗?至于来这么多人吗?
荒谬至极。
他们成群结队,满身装备。
而我孑然一身,除了满身的伤痕,眼前的漆黑,便一无所有……
“哎——这边的蘑菇多!”
我猛然间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就在我的不远处!然后瞬间从疲惫清醒了过来!吓得一激灵!
草,有人过来了!
“这么多榛子蘑。要不要偷偷带回去点?我这衣服兜,真的太小了。”
那个女孩说。人好像在我的右边。声音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我感觉她要过来了。
不行,我得躲起来。现在!
我左看右看,可是这边只有树。我穿的也不是绿衣服,不好藏。一个白衣服,在黑天真的很扎眼。
我想着就那么坐在树后吧。因为一动,反而会发出更多声音,吸引那姑娘的注意力。
结果因为两眼抹黑,脚底下一踩空,不知道摔进了什么里面。
“砰砰砰——咔——”
我在里面滚了一圈。
是一个坑,我掉进坑里了。
我想它并不深,所以我没有摔死。只是肋骨震荡,心脏疼痛而已。
“……”痛,好痛。
我咬牙喘气,闭着眼睛,死死支撑。如果不是因为嗓子疼,我可能刚才就喊出来了。
“啪嗒——”
右边小树枝被踩断的声音,真的非常地清脆。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我只能安静不动了。手下不知道摸到什么软乎乎的东西。
散发著惊人的恶臭,宛若垃圾堆。
可能是淤泥,可能是死尸,可能是粪便,还是死人,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了……
我用双手,就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不小心乱叫出声。
然后我看见一束直直地白光,在我头上乱晃。
是她的手电筒,在往这边照射。
藉着这个光,我能隐隐约约看看这个裂缝。
身下,是一个死去的野兽……
看不认得是什么,反正身体又肥又大,头已经半骷髅了,只挂着一半肉,露出一半白骨头。
臭烘烘的,直淌腐水,还围绕着一群恶心的苍蝇。
挺恶心的,但再恶心的我都见过了。
也就感觉……还好吧……能忍……
我冷笑一声。
没想到我的适应能力,居然已经这么强了。真惊奇。
一个粉衣服,出来了。她穿的长袖长裤。把身上捂得严严实实,个子却不高。
我仰视着她。
“刚才……是什么声音。”一个有点稚嫩的女声,“姐姐,是你在这里吗?”
她甚至还在那边喊。
别喊了!死丫头,你踏马别喊了!
我在心里疯狂叫嚣,要疯掉了。
你一会把其他人都引过来了!能不能别喊了,就当没听见我!
我猜想她是一个未成年女孩。
未来也只有一种未来,就是变成李纯儿的未来。被父母虐待、利用、又抛弃的未来。
作为和我一样的受害者,你现在帮着其他的施暴者,来搜我,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我不懂,实在是不懂。
太阳xue突突地跳,只觉得我们俩都可悲可笑。
她好像看见了这条裂缝,然后走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噔、噔、噔……”
我的心也——
“咚、咚、咚……”
心脏已经快要从嗓子眼里吐出来了。
我不在这,你快走吧。
我想说。
然而她的手电筒,还是从水平,变成了竖直,照亮了我。直直地照亮我的脸。
……
好刺眼的白光!
我被晃得眼睛痛,立刻闭上了。
等我用堵住额头,再看向她的时候。我发现这个女孩,样貌似乎有点熟悉……
包括那身衣服,那张脸。
小眼睛,塌鼻梁,高马尾,黄白的半袖,黑色紧身长裤。
这是那个昨天白天在河边洗衣服的小女孩。
她见到我,便立刻双眼冒光,微笑了起来。
“……”
我绝望了。
我已经尽力地跑了,尽力地试图活下去,藏起来了,但是……为什么?
我张了张嘴,看着她那张稚嫩生涩的脸,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声。
我死定了……我死定了……
我一直在心里重复。从慌乱变得逐渐平静。
好像,我终于不用再跑再去躲藏了,突然变得轻松了。
这耀眼的白光,躲在白光之后的女孩幸福的笑脸。
对我来说,既是绝望,也是安慰。
“那边在喊什么,怎么,那边找到郑恩琪人了?”右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邓恩的声音。
化成灰我都认得,他竟然就在这附近。
“额……”
那女孩瞧了瞧我,似乎想要和邓恩说话,告诉他我在这。
“嘘嘘嘘!”我把右手食指放在嘴前,拚命示意她,疯狂摇头,让她不要说出去。
求你,就当没发现我,让我跑了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姐姐求求你……你帮他们你也没有好处的,我又没有得罪过你,求你……放过我吧……我给你磕头了……
我一边哭,一边摇头,在心里说,然后又不停的点头鞠躬。
我能想像到,我有多么的狼狈可悲。像个小丑。
她却温柔地安慰我:“姐姐,你别怕!你身下,那个野兽已经死了。你走丢了,邓恩哥哥可担心你了,让大家都来山上找你呢。还好我找到你,这样你就不会让其他野兽吃掉了!”
“……”
我头脑一懵,停止了鞠躬,抬头,看向她。费解不已。
只见她骄傲地直起身子,对着右边大声呼喊:“邓恩哥哥!郑恩琪姐姐在这里呢!我找到她啦!你快来啊!”
然后其他声音纷纷响起——
“什么!”
“草!”
“可算!哎,这边!”
脚步声也接踵而至。
“……”
我对着那笑靥如花的善良女孩,心如死灰,呼吸暂停,也笑了。留下一串泪。
闭着眼睛,躺在了野兽尸之上。
享受这最后难得的清凉夏夜。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能见到天空了。可惜今夜,却没有那么漂亮闪亮的星星。
——你既然如此无知善良,那就希望你幸福快乐死在生产那一天,永远也不要知道长生村的真相。
我用干涩的嗓音,对她轻轻说:
“姐姐很安全。
“谢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