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完啦!小玫瑰要发刀片!不敢看啦!]
[天杀的。(大哭)]
[别别别别别,求求萤陵he吧。只要你们俩能和和美美地在一起,我什么都会做的。(爆哭)]
(为了不让形式抢占接下来的重要内容,我将用最简单、直接、自然的镜头、剪辑和配乐还原下面的场景。
(我将奉行现实主艺术家们的信条:没有形式,就是最好的形式。最好的现实主义艺术,就是隐藏其艺术手段。)
◆
{萤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体重也越来越轻,就连抱着我后颈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背着他的时候,时常会感觉到,自己好像背了一个空气,因为没有任何的触感。
就连我叫他的名字,“萤”,的时候,他也极少去回答我。
因为说话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累太疲乏了。他不愿意去动嘴。
所以我需要时常地回过头,去看望他,确认他还停留在我的身上。才敢有勇气往下走。
我知道这样的时日不多了,为了能让他度过一段相对美好的时光,我不想让他再那么颠簸。
所以,我们两个就找了个地方休息,(当然,那地方不是部落也不是绿洲,还是黄土和戈壁),不再走了。
他就那么躺在地上,这样能让他的身体好受点,不用再消耗多余的体力。
虽然,也不怎么好受。
我并不想去形容他现在的样子,因为他自己也不愿意让我看。
他总是喜欢把自己裹起来,就像我们最开始认识的那样,藏在一个黑袍里面,隔着我。
“我再去帮你找点吃的吧。”我跟他说,迈开腿就要走。
“不用了,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就这样多陪我一会吧。”他说,声音极其极其地轻。
轻得不像在跟我谈话,而只是在呼吸。
“……”我没有说话,而是跪坐在他的旁边,帮他遮挡着下午的太阳光。
只要是白天,我们休息的时候,我都始终保持站立在烈阳和他的中间,现在也是一样。
“我想听听你的故事。这么久以来,都是我在说,我都没有怎么听过你讲话的啊。”萤说,用很自然地语气请求我。
我说:“我还学不会讲故事呢。”
“没有让你讲故事,小陵,请忘掉戏剧结构,忘掉语法规则,忘掉场景渲染,只把单纯的、你的故事讲给我吧。单单说说你过去的事情就好。”
“……”
“我们在一起又不能不说话。既然不是你说,就是我说。那你不会在这个时候,还想让我讲吧。”
我说了一句,好。
然后慢慢地开始和萤讲,那些属于我的故事。
很多很多,但是并不精彩,因为我并没有经历过什么。
我的故事远远不像他那么跌宕起伏,我的国度也没有故事王国那么玄幻,我讲故事的水平,更是和萤差了千里万里。
为了怕我们之间的气氛安静下来,我什么都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没有个章法。
不像是在讲故事,只像是在啰嗦。
“嗯。”
“嗯。”
“嗯。”
而他一直用这样的鼻音闷哼着,回答着我,告诉我,他在听着,他还没有死掉。
讲完之后,我心里就难受了,我说:“我真笨啊,和你在一起两个月了,什么都没有学会,到现在还是没有学会讲故事。让你——”
我的声音断了一下,听起来,就像是梗了一下喉咙:“让你连死,都死得如此不甘心。单凭我现在的水平,肯定无法成为大故事家,完成你想要王国复兴的大业了。怎么办……”
我的头死死垂着,看着我和萤身体之间的那点泥沙。
很想抓上一把,直接给它们扬出去。通通扔走。
他像是被我吓到了,先是不动,然后右手在开始在地上摸索起来。尽力地抚摸到我的身体。
先握住我的小腿,再往上一路地走,握住我的右手。
握上手心,死死握住。
然后告诉我:“挺好的啊。我觉得你刚才讲的,挺好的。和我讲得差不多,很精彩。”
“你病糊涂了,都开始睁眼说瞎话了!”
“哈哈哈哈!”他又开怀大笑,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嗽,身体弯成一张弓,止不住地抽搐、发抖。发出恶心干呕的声音。
“!”
可还没等我把手放在他身上,查看他身体的状况,他就很快自己恢复了平静,就彷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我不是一个医疗机器人,无法根据他的表现看出他现在的身体状态。
所以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很快就好了,还是说,自己强行忍住的。
如果我现在是个人类,我一定死死蹙着我的眉头。
萤:“你越来越幽默了。进步越来越明显了。都把我逗笑了。”
我:“……”
“其实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是我逼你逼得太明显了。你明明不是我们故事王国的人,我却让你担负什么王国复兴的重任,是我自己太自私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很不喜欢看萤责备自己的模样:“你没有。”
“我有。在我们国家,收徒是要三跪九叩的,你要给我跪下三次,每次叩三个响头。然后才算是收徒。你看……我们什么都没做,所以严格来说,你还算不上是我的徒弟。你就是个外人。”
“……”
“啊不,你不是外人,你是我的朋友,不是我钦定的传承人。我也不是在教你,我只是在跟你分享我的故事而已。我讲着,你只需要听着就好了,没有必要学不学会的。”
“你在安慰我。”
“我听得出来。我并不傻。”
萤沉默了,许久后,他叹气了,如同妥协:“嗯,我是在安慰你。但又不只是安慰。我就是觉得,之前一直都是在我自作主张,是我要求你做这做那的,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你,你是不是真的想成为一个故事家?”
“……”
我并不说话。我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
“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想成为一个故事家,如果没有我对你的要求。你还想不想这么做。”
这次,我说:“我是想的,我很想。”
就算萤不要求我这么做,我也很想。
我就是单纯地在这里遇见了他,我很羡慕他讲故事的本领,仰慕故事王国的文明。
就算他不这么要求我,我也一定会想,如果我能变得像他一样,那该有多好啊。
这绝对是我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出于他的要求。
无论是人还是机器人,在看到萤,听到他们王国的传奇之后,都不可能不对故事心生向往。
凭藉我的修辞水平,根本无法去形容这种东西的魅力,它到底是怎样让我着魔。
但,我想,如果你们看过我的记忆,你们也一定会理解我。
……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
萤:“为了你自己吗。”
我:“嗯。”
“好,那我就不勉强你,你也不要着急。人都是需要成长的,我从小就成长在一个人人都讲故事的国度,从六岁起,我就开始自己讲故事。也是讲了好几年,才成为故事家,你千万不要着急。”
“可……机器人也需要成长吗,也会成长吗。”
“那当然,机器人也是人,怎么不需要呢!你们难道不会改进程序吗?难道你们一出厂之后,就永远不会升级系统了?”
“……嗯,你说的对。”我知道他又在安慰我。
但这个理由,我绝对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
萤:“嗯,虽然你现在还什么都不会,但你肯定能讲出自己的故事的。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大故事家,毕竟你是一个如此聪明的机器人。你虽然不会怀孕,但你会讲故事。你比普通的Omega型机器人厉害多着呢。”
“嗯。”我笑了。
他看不见。
……
萤接着告诉我,未来他死了时候,我就可以一个人继续往前走。走得更轻盈,更快捷。
他不相信这个星球上只有故事王国和敌国,在星球的另一面,一定有着其他的国度,那里生活着很多人。
只要我继续走下去,我就一定能看见。然后会跟新的人们生活在一起,他们一定都会很喜欢我。
里面一定也有着很强的故事家,到那时候,我就可以跟着新的老师继续学习讲故事了。
“那如果没有呢,他们没有故事家,也没有故事。那该怎么办……”我忍不住担忧起来。
“那不是更好吗,这样你就是他们当中最厉害的人了。大家都会跑过来跟你学习,称你为大故事家。矬子里面拔将军,你的愿望也算是……完成了,”萤嗤笑了一声,“虽然不怎么光荣。”
“哼哼。”然后我也笑了。
好像对于未来,并没有那么担忧了。
可我依然希望我是个人类,这样我们也就不用费那么多的困难。
我只需要吃掉他的灵魂,我们的愿望就可以完成。
但是……
如果我是个人类,那么我现在的情况,估计会像萤一样,会饥饿,会劳累,会害怕照亮,会生老病死。
我只会跟他一起死在这里,即便我吃掉他的灵魂,我们也依然走不出去。
好像怎么样,都是不完美的,都会有遗憾。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萤,对他说,如果我是一个有灵魂的机器人就好了。
这样就两全其美了。
当然,我在痴心妄想,有灵魂的机器人是不存在的。
萤并没有嘲笑我,他反而很认真地听完了我的话。
他告诉我说:“其实……小萤,我有感觉,你和其他机器人不太一样,也许你有灵魂呢。”
“?”我抬头看向他,说他又在胡说八道了。
“我没有胡说,”萤摇摇头,“我能从和你相处的过程中,感受到你自己的独特存在。我想你是有灵魂的。只是那种灵魂和我们不太一样,就像小兔子有属于小兔子的灵魂那样,你也有你自己的灵魂。那,便是属于AI的灵魂。”
“……”
我问萤,AI的灵魂是什么灵魂,赛博魂?
他笑了,说可以这么说。
他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都有着独一无二的灵魂。
盛玖和世婵的灵魂,是纯洁无暇的白。安梦是活跃的黄,李贺翔是调皮的橙,银鎏金是流光溢彩的银,赵如冰是不屈不挠的金。
每个人的灵魂,都依据他们不同的人格,而有不同的颜色。
每个AI大概也是一样的,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AI。灵魂也各不相同。
那是只属于我的颜色,和别的人类,别的AI都不相同。
当然,我自己肯定是看不见的。
因为人的灵魂,只会在自己死后才会出现。所以只有别人能看见。
萤他看不见自己的灵魂,我也看不见我自己的,但不代表那并不存在。
萤很温柔地笑笑:“都说只有灵魂的人才会得到故事之神的眷顾。等你哪一天能创作出属于自己的故事,你肯定就有属于自己的灵魂了。届时,请你再告诉我,我的灵魂是什么颜色吧。”
“……”
那一天,我什么都没有说,只说了一声好。
我不再执着于,一定要尽快成为一个大故事家。我只想去创作我自己的故事,然后拥有我自己的灵魂。
那样,我就可以看见萤的灵魂,然后吃掉它。
与他的记忆,他的过去,他一切的一切彻底地融为一体,永远永远也不分离。
……
……
萤死的那天,就在三天后的一个晚上。
那天我们照常谈话,聊一些有的没的东西。
他问我我为什么叫零号机器人,我说我不知道,那就是按生产日期的序号排的,我的代号是“0”,也就是我们公司最初始的一批机器。
他说,这可真没劲。
我就也问他,他为什么叫萤。
他说,他刚出生的时候,正在妈妈怀里大哭,他的妈妈正在给他讲故事安慰他。
结果恰好从窗户外面飞进来了一只萤火虫,一下子飞进了他的嘴里。他就一闭嘴,咕咚一下咽下去了。
恰好他妈妈正烦心,不知道该给他取什么名字,看到这一幕之后——
萤:“所以我就叫萤。”
“……”我说不出来话,赶紧闭上了嘴巴。
“你觉得很荒谬很好笑是吧。”
“嗯。”
“不许笑!”
“嗯,不笑,”我一本正经,“哈哈哈。”
“小陵,你真该死啊你。我都没有笑你,你居然来笑我,我不和你说话了!早知道不告诉你了!”萤气得直接翻过了身去。
“嗯,哈哈哈,”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他越这样我越想逗他,问,“那萤火虫是什么味道的?”
“这么小的事情了,我怎么会知道!反正肯定不好吃!我早都忘了!那都不是人吃的东西!”
“哦。可再难吃的你也吃过啊。蛇,青蛙什么的你都吃过,连皮都没剥。”
“……”萤深呼吸了一口气,又暴躁了起来,“你以为我想!我就是我那就是!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反正……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味的。可能早都烂在肚子里了吧,可是我总觉得,它在肚子里奇面安家了。小时候我妈把这件事告诉我之后,我总是梦见它在啃我的胃,还在里面生了好多好多小萤火虫,恶心死了。每次一想起来我就胃疼。”
我知道,萤火虫是不可能在人的胃袋里生存的,它们估计早就被消化掉了。
但又为什么会总是梦见呢?
我思量道:“心理作用吧。”
“应该是吧……”萤说,然后又开始抱着自己的腹部,抽搐起来。
好像说到什么,就应验了什么。
看着他这样,我也只能惶然无措了,期待着他赶紧像之前那样快点好起来。
可惜这次,并不是……
(画面黑屏,只有我的声音。)
他先是开始浑身抽搐,然后开始在地上打滚,把衣服都弄得混乱。
接着……是满头大汗,脸色发青,口吐白沫,双眼翻白。
一切临死之人的惨状,都出现在了他身上。
他过去,曾经那么渴望给我留下一个好印象,有什么病痛都是自己忍着,不让我看见。
但是他终究还是失败了,没有忍住。
让我看见了他最狼狈、最痛苦的模样,记住了他的呻。吟。
(他是个好面子的人,那份记忆存留在我的记忆里,我不会把它拿出来给大家看。
(所以在这里,它是黑屏。)
临死之前,我抱着他的身体,竭力地想要按住他,不让他动,好像这样他就能不那么难受了。
他也尽力地去抱住我,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攀向我,叫我的名字。
“小陵……我好……我想……”
他还没有说完,然后——
太阳便落山了。
远处橙黄色的落日终究降到了山峦之间,渐渐失去了它的颜色。
那些从它身上散发出的光线,都在慢慢地收束,变短。
它所染红的天空也慢慢地开始消失,变淡,变小。
背对着它的,那些沙丘的黑影,开始逐渐向着落日爬了过去,越来越长,越来越长。
到最后,整个沙丘都变成了黑色。
太阳落下了。
他的手落下了,从刚才的挣扎,变成了静止不动。
他很安静,很安静地躺在我怀里,就像是他们宗教故事里,安睡在长生佛母怀里的佛子一般。
原来那充满红血丝的浑浊眼球彻底闭上,只有卷翘的睫毛,对着天空直竖着,像两朵散落的太阳花。
而我抱着他,低头看着他惨白的脸,一动不动,不言不语。
连一滴眼泪都没有留下。
我只是看着他。
我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微微地翕动着,好像他要跟我说什么话。
我死死地盯着那里,把脸凑向了他。彷佛他还活着。
然后——
他那两只干涸的嘴唇张开,一句话都没有说。
而是从里面吐出了千千万万个绿色的光点,就像是萤火虫,又像是萤的灵魂。
——那到底是什么,我并不知道。
冲向了我。
穿过了我。
飞进了我的嘴里。
我立刻合上了自己的唇,把它们全都吃了进去……
没有任何味道。
我没有味蕾,我尝不出任何味道。
但我能看见,它是绿色。
如果这就是灵魂,我会告诉他,他的灵魂是绿色,代表生命与绿洲的绿色。
……
我缓慢地放下了萤的尸体,用散落在一边的立体下拉条,收走了他的尸体,就像他曾经收走同伴的尸体那样。
然后起身。
向着那些掠过我身边,而没有飞进我嘴里的万千绿色光点。
迎着落日,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