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沈昭陵会误会他这种样子,是不专心的表现。
但现在知道了,这个人,只是在玩一种特殊的文本拼图游戏。
可真是个会找乐子的人。
小玫瑰那一页写的是——
【一个人,站在我(张无垢)身后?
其突然的行为,让我吓了一跳,我大喊:“你是谁!”
身后之人却没有回答我。
“呃……”
什么东西,勒在我腰前,我低头一看,看见那是一双手,从背后,用力地环抱住了我。】
*
这是那章最后的一部分。在这部分中,张无垢接受了smile的任务,去往哈鲁尼家里。
因为途中哈鲁尼突然回来了,所以张无垢意外躲入了厕所,却被一个身穿蓝裙的无头女尸拥抱住。
现在来看,蓝裙无头女尸就是世婵。
她之所以会动,是因为活尸蛊。
她之所以拥抱,是因为哈鲁尼的命令。她因为识别到了人类的呼吸,就把张无垢当成了刚刚回家的哈鲁尼,所以把他抱住了。
拼图,再次完成。
在看见这一段之后,淮映勿就像是放下了心一样,立刻又把这章给关上了。
抬头,然后用视线扫到了什么,一转头,就看见了沈昭陵在看他,眼神闪动一刹那之后,就立刻恢复成了他一贯的样子。
那双桃花眼会眼尾向下压,画出一个鱼鈎般的细小的弯,轻佻地跟他说:“嫂子,你看我做什么,看我好看呐。”
沈昭陵也抬抬下巴,随口讽刺他:“嗯,你最好看了。你全天下第一好看。比书好看得多,我不看你看谁。”
然后就会看见,淮映勿那张比他还要殷红的嘴唇,忍不住扯动了一下。
也要顺坡地回他一句:“那你看吧。”
沈昭陵:“……”
不要脸。
沈昭陵:“我发现你并不怎么喜欢说话。我以为你话会很多呢。”
淮映勿:“看是什么时候。”
“那这是什么时候。”
“和你看小说的时候。”
“你看小说都这样?”
淮映勿直视他的脸,眼神很坦白大方:“那不一定,看怎么有乐子,就怎么看。但现在,看这本,和你,我就想安静一会,慢慢看。”
没有暧昧,亦没有焦灼。
淮映勿说话,有一种爱明目张胆地撒谎与捉弄的感觉。
于是沈昭陵根本就分辨不出,这句话的重点,到底是“这本书”还是“和你一起”。
但是为了不那么自作多情,他就自顾自地理解成了他对这本书很入迷。
“你今天邀请我和你一起,你是觉得这本小说很好吗。”
作者的亲自提问,沈昭陵显然希望听到一点善意的谎言,心脏里像是有一个蝙蝠的翅膀在飞舞。
但淮映勿,显然不是那么善意的人,反而费解地看向他:“想看一本小说,和这个小说写的很好,这根本是两回事啊。”
“……为什么?”沈昭陵心里那个翅膀啪地一下停了,严肃地看向他。
淮映勿:“有的小说,就是想让你一边骂一边订阅。写的漏洞百出狗血淋头,但是还非得让读者看看,它写得到底有多烂。”
“哦——”沈昭陵饶有兴致挑了挑眉,拉了个长音,笑得寒气十足,“是吗,原来是因为写得太烂了,让你很好奇啊。”
【……】
系统已经龟缩起来,不敢多说一句话,在内心祈求着:
“小淮爷,求您别说了,您知道您面前的这位爷是谁吗。”
好在,淮映勿立即否认了,看他突然莫名其妙的态度,认真解释:“不是啊。我是说,往不往下看,这取决于读者对后面剧情的期待值。”
沈昭陵再次挑眉:“期待值?”
神态相似,但和刚才的态度已经不一样了。
系统注意到,沈昭陵问问题的时候,把身体稍微向淮映勿前倾了一下。
而淮映勿亦是如此,把脸靠近了一点。
两个人看小说的时候都是极其安静的。但打开没完没了的话匣子,往往只需要不经意间地一句话。
到底,哪来那么多问题呢?
淮映勿像是能够立即分辨出,沈昭陵就在这里,需要他几句清晰直白的解释,而且立即要说。
淮映勿眼眸微转,顷刻间便说:“比如说……悬疑。就是开头提出问题,主角查找问题,最后解决问题。
“一个作品是不是悬疑,不在于剧情有多么跌宕起伏逻辑缜密叙事宏大。而在于——它能不能勾起读者的解密兴趣。
“所以,谜底绝对不能太难了。至少要照顾大多数人的智商、思维习惯、见闻常识、知识水平。”
“如果悬疑效果到位,一瓶矿泉水是否中了奖,可能比一个国家的兴亡,更具有悬疑效果。”
淮映勿说的话,常常就跟他这个人一样,具有一种反叛精神,总是喜欢语出惊人。
沈昭陵也总是像是被上了弦的闹钟,会发出一声:“哦?”
淮映勿更凑近一些,低声道:“你有没有发现,哈鲁尼的视角和张无垢有一点对不上。
“比如,张无垢看见哈鲁尼拿着带血的行李箱,已经是花朝节车祸好几个月之后了。
“但哈鲁尼却说只是两个月之后。
“时间线对不上。”
“张无垢说看见盛玖出入哈鲁尼家,还和他纠缠。
“但看哈鲁尼,现在明显只有世婵这一个女朋友。也不像是什么三心二意的,或者会为了让世婵复活,而勾引盛玖的那种男人。
“人物也对不上。
“张无垢说,看见无头女尸身体腐烂。
“但哈鲁尼的活尸蛊并不会让世婵腐烂。
“尸体状态也对不上。”
“如果小玫瑰不是不小心写错了的话,那肯定除了长生蛊和活尸蛊之外,还另有隐情……”
然后,当系统看见两个人又在那边偷偷摸摸地咬耳朵,说悄悄话的时候。
它就知道,刚才沈昭陵心脏里紧绷的那根蝙蝠翅膀,已经彻底无事了,甚至直接从胸腔里吸满了血,飞了出去。
◆
◆
{我渐渐地习惯了和世婵的这种新生活。
早上,我醒来之后,会看见世婵的脸,就躺在我的身边。
那张脸,在我面前放大著。
那是很标准,很清丽的五官。眉眼紧闭着,但当我醒来的那一刻,她也会根据命令,立刻醒来,向我道一声安:
“哈鲁尼,早上好。你醒了啊……”
声带因为紧绷,而失去了声音之前的柔软。
但是我一样会摸摸她的头,然后右手摸过去,关闭床头柜上的金属闹钟。
再吻她的脸一下,告诉她:“嗯,我要起来上班了。你在家里等我。”
点头。
我在心里命令道,并不说出来。
她就会上下点头。我也可以催眠我自己,告诉我自己,这是她自发的行为,是她生命的活动,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
然后我照常起床,洗漱,穿衣,出门。
而她只是在床上,静静地躺着。
我收拾好之后,给她盖好被子,再最后看她一眼,锁上门,就出门了。
旁人只是怀疑,但我却知道,这世上真的有鬼魂。
我们孙家,祖传一种“招魂仪式”。
需在午时,朝南方向,结法印,念咒语,用香等用品摆在桌子上,进行辅助。
等到香开始冒烟的时候,就能够把鬼魂,召唤到自己身上。
此时施法者会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而留在现场的其他人,就能够跟鬼魂对话了。
仪式相对其他蛊术来说,并不复杂。我能够与鬼魂沟通,但却无法召唤世婵的魂魄。
因为活尸蛊,会锁住她的魂。
她的魂魄如果被召唤出去,离开尸体,尸体也会慢慢腐烂。
反之,也会是一样。尸体如果再次遭到破坏,魂魄也会慢慢飞离尸体。
她的身体是我好不容易修复的,我实在冒不起这个风险。
所以,我就只能忍住,暂时不和她说话了。
而后,我终于到了公司。
在公司里,我还是一样的定期化妆、换衣服、拍照。
其实我接的通告不是很多,工作对接也不是很积极。主动找我的活,我就接,没有我也不会强求。
在拍照的时候,我就站在那里,冷着脸随便摆上几个造型;走T台的时候,也就是提前到现场一小时,然后随便走走。
但是找我的杂志和品牌方却不在少数。
“哈鲁尼,你真的有一种与常人不同的气质,你的眼睛是绿色的,头发还卷,有点异域风。不像是世俗的人,而像是什么神秘莫测的……很冷血、很自然……像是从什么山林山洞里来的那种野生动物,”
片场,一个风度翩翩的银发白风衣摄影师离开三脚架,走到我面前,这样对我说,有点腼腆的样子,“抱歉,我就是说,你真的很出片,长相有记忆点。”
对此,我抿唇笑了笑,并不说话。随着举着反光板的工作人员都离开了,我也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那个……要不到时候一起吃个饭。”我身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就在海兽饭店。”
我知道他的心思,我没什么耐心地回:“不用了。”
“你不是和世婵分手了吗。”
“……”听见这句话,我立马驻足,回头瞧了他一眼,说,“我没和她分手,我们俩好着呢。”
因为世婵死在隔壁市,在新闻中还隐藏了姓名,给脸部打了马赛克,所以消息并没有传到这边。
我也就可以胡说八道了。
而后世婵的朋友,化妆师孝孝走过来,看见我之后,也和我一起出了门。
在路上,她眼神奇怪地跟我说:“他是不是看上你了啊?”
我一低头,看见她圆圆的招风耳,从黑色短发里漏出来,更加显得面部小巧。
她喜欢穿红衣服,今天也穿了一个红色西装。倒是挺喜庆的。
“可能吧。”我颇为不在意地说。
“真是,你又不喜欢男的。”她白眼呸道,又问,“那你是不是还想着世婵?”
“我……”因为她是世婵的朋友,所以在出口时,我犹豫了,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真实情况,还是继续撒谎,让她以为世婵还活着。
并且人死不能复生,知道这件事之后,她除了伤心,也做不了什么其他的,徒留无用。
但是我如果撒谎说世婵去了隔壁城市,万一她心血来潮,想要和世婵见面通信,我又该如何圆谎。
所以,我一时之间,没有回话。
然后就听孝孝,说了一句话,让我瞬间毛骨悚然!
孝孝道:“对了,昨天晚上,她来公司大门口站着了,可能是还留恋着这里。我一看见她,就喊她,刚想走过去和她说话,她就跑了,真是气死我了!”
“……”
我听了,瞪大眼睛,吓得浑身冰凉,停下脚步,没有说话。我该如何告诉她。
世婵,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死了啊……
所以,你看见的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