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脖子:“?”
一个悬丝傀儡,通过它的悬丝,反过来控制着“我”这个傀儡。
这个想法多么荒诞。
那到底“我”是傀儡,还是“它”是傀儡?到底是谁傀儡了谁?
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清楚。
这舌头绑架犯,虽然对主角还算和善,但怎么看也是一个诡异至极的东西。
只是不知道怎么,知道它离开的刹那,竟然还有些感伤。
原来这就是三十年前的发生的事。
有些明白为什么主角长大后成为傀儡大师了。
看开头在剧院里正出现傀儡戏的安梦,长脖子觉得她似乎很成熟成功,而且还会用小甜话哄她的丈夫。
虽然舌头绑架犯走了,但这个“能言善辩”的习惯,竟然被安梦保留了下来,彻底改变了她。
所谓成长,大概就是一种怅然若失吧。
◆
{那个傀儡并不大,后来通过洗胃吐了出来。它虽然身体很完整,但很小,只有手指长。
那一次,是我在医院做过的,最难受的一件事情。几乎耗费了我的半条命。
吐出来之后,我看见它脏兮兮臭烘烘的,躺在一个铁盘子里。
他们问我,怎么回事。
我只说,是我不小心吃进肚子里的。
“那这东西,你还要吗。”医生嫌弃地看了那玩意一眼。
“要,当然要。”我说,把手伸向它。
后来,我把它在医院水房冲洗干净之后,就带回了家。
一路上,坐在车里,我妈对我又责备,又心疼,不断地给我喂水。
而我只是沉默着,看着手里湿漉漉的小傀儡,不说话。
因为我无法让别人相信我的舌头被绑架了。
我的妈妈和医生,都只是告诉我,不要让我胡乱吃东西。
唯有那个手心里脏污的傀儡,告诉我,这一切并非我的幻觉。
那天我摸着它的时候,只感觉手心很麻木。然后泣不成声,再次把它弄湿了。
“宝贝,怎么哭了!”车后座上,坐在我左边的妈妈,用手揽住我的头,“是不是还觉得恶心?”
“妈,我肚子疼……牙疼……”
我说。
……
……
我记得它说,它会永远陪着我的。但它还是骗了我,它这样一声不吭,死了一样,
这些明明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但是那四个月的记忆,却如此的清晰,恍就昨天。
后来,我把那个傀儡栓了一个小吊坠,就挂在我的笔袋上,去上学。
又用近乎透明的鱼线给它的四肢捆绑起来,塞进我的口腔里,塞得又开始恶心呕吐。
早晚小心翼翼地刷牙。
我试过各种各样的办法,然而它都没有再动过一次。
它躺在我的手心里的时候,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普通傀儡……
我一只手就能握住,就跟绿妖精那个普通的猫熊挂坠没有任何区别。
它是说过会永远陪着我。
我不能说它对我撒了谎,但它确是以这种方式陪着我。不再和我说话了,也不动,就像一个死掉的小人。
我从没有想到过,也不喜欢。
也就是因为这段不可思议的经历,我开始去了解傀儡,大学毕业后,我最终在寒山木偶剧团拜师学艺,才成为了一个傀儡师。
也学会了它的说话习惯。
在它走后,我每想说一句话的时候,都会在心里用它的声音问自己:“猜猜看,安梦,下一句我要说什么。”
我变得逐渐巧言善辩了。
不再习惯抱怨而总是夸赞;不再害怕在众人面前发言,也不再寄希望于什么天降好事。
我自己,就是我自己的贵人。
……
……
回到现在,三十年后。
我刚离开剧院,还在车上开车。
如今现在静静地躺在我后备箱那个木匣子里的,就是舌头绑架犯。而那木匣子,便是它的棺椁。
这么多年来,不管我走到那里演出,我都会带着它。
“舌头绑架犯,我们今天要去见一个德高望重的傀儡师了。你看我这身衣服,是不是和你的一模一样,都是绿色。”
知道它无法回答我,但是我还是自顾自地跟它说。
立在方向盘前面的手机上,是别人发过来的信息。
杨浅:“老婆,早点回家。”
绿妖精:“什么时候从山西回来,我要吃太谷饼!给我带点!”
开车不方便,我只用语音输入对他们两个说:“好的。”
然后按照导航的指引继续开车。
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车子逐渐变缓,最终停止在一个长满青苔的石巷子里。
这里便是那老傀儡师的住所,也是一座早就废弃的古庙。老旧的牌匾上写着褪色的毛笔字:
“自渡庙。”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总让我觉得似曾相识。我晃了晃神。
然后我捧着盒子,下车,看着眼前生锈的红铜大门,扣起狮子门环。
“铛——铛——铛——”
三声之后,我又问:“有人在吗?我是傀儡师安梦,来拜见老先生。”
不久之后,一个剃光头发的男孩给我开门,头顶青青的,穿着一身长黄卦,像是一个小和尚,告诉我:“你终于来了。”
“终于……”我琢磨着两个字,“你们知道我要来?”我可并不记得我跟他们提前说过此事。
“别说了,安梦施主,堂前拜见吧。我家先生慧缘等您好久了。”
他说,然后转身便往里走。
我稀里糊涂地跟着他,走过一阵青石板,到了什么堂前。
黑瓦倾斜,虽然木头都已经腐朽了,但看着那梁,那木门窗上的装饰,依然看得出以前雕梁画栋的样子。
这破庙里的和尚,似乎都已经都走散了。安安静静的,不见一点动静,只有草间的虫鸣。
外面是旧的,里面却已经装修过了,装了新家电。白空调外机还在那里咕噜噜的转着,落得个旧不旧,新不新的样子。
“你师父怎么住在这?”我问他。
“这清净,师傅喜欢这。”
“他也是和尚?”
“庙都没了,哪里来的什么和尚哟。”
“那你这身衣服是?”
“一身衣服而已,过去的人留下的,代表不了什么。你不也穿了身不合身的衣服吗。”他稚嫩的声音说。
“你怎么知道……”我又纳罕。
随后,我看见在院子中央,有一颗高大的榆树。上面似乎挂了好多红色的布条和木牌。
就像是景点的许愿树。
我家里还有一张我在树下照的老照片,就是这种许愿树。只是它藏在相册里,好久不拿出来看了。
照片里的我很小,大概只有八九岁吧。
许的什么愿望,我记不清了。大概是祈求天上掉馅饼之类的好事吧。毕竟我以前就喜欢做这种白日梦。
“这是什么?”我指着那大榆树问小和尚。
“施主们祈愿的。”
“这不是已经荒废了嘛。还有人在这里祈愿?”
“这以前是景点。人还挺多的。十年前才荒废的。兴许施主您以前还挂过许愿牌呢。”
“……”
我礼貌地笑了一下。
过了一会,他突然在两扇木门前停下,跟我说:“到了。”
随后推开了门。
我走进去,却发现他没有跟上来,就站在门外。
我问他:“你不进来?”
“你自己去即可。师傅在里面等你。”随后他关上了门。
这自渡庙,真是莫名其妙。
而后我不管他,往里面看,发现这里面就跟我们木偶剧团的仓库似的,摆了好多好多的傀儡。五颜六色的,堆放在靠墙的箱子里面。
墙上还挂着酒红色的幕布,有点像是我们戏台的幕布,但是大了很多。
有的台,是木偶在台上表演,人在木偶上面,隔着背景板,牵着木偶表演。所以那舞台也不需要有多大多宽,只需要把木偶漏出来即可。
但是这个幕布,看起来往上面站个人都没有问题。
一个银发老妇走上来,脸上都是褐色的褶皱,头发往后梳,脸颊较为方正,左耳垂着金耳环。
身穿一套黑色素衣,明明身材矮小,但无端给人一种很有精气神的印象。
“安梦,你终于来了。”她苍老的声音唤我。
“您就是傀儡大师王泗冰,您认识我?”我感到惊异。
“没有什么大师不大师吧。”她指了指窗户旁边的一套雕花黑色桌椅,示意我,“坐吧。”
我看了一眼,发现是太师椅,椅背是一个半圆的圈,可以依靠。但看起来是新的,只是款式仿古罢了。
然后我点头,就坐上去,那椅子有些硬硬的,没有坐垫,有点凉。
她和我,隔着一个黑色木头小方桌坐。
她满脸慈祥,好像对我一见如故。
没等我说话,她就说:“你来问我你的木偶是不是?”
“是,可……您怎么知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您啊!”我简直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
她的眼神关切的上下打量着我:“我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现在的你,你很好,比过去的你成熟多了。话也多了。”
我听得越来越迷糊了,什么过去,什么现在。
我不想再跟她打这些哑谜了,赶紧打开我的木匣子,从里面掏出来一个和我一样身穿绿衣服,长黑发的木偶。
这就是三十年前的舌头绑架犯。
我问她:“听说几十年来,您经手过的木偶很多,那您见过这样的木偶吗?”
她笑笑,然后将那个木偶的衣服随手一扯,就跟变戏法一样,把它变成了一个全新的木偶!
就如同我之前出演《青春梦》的手法!
那木偶竟然穿着一个蓝白校服,梳着单马尾。
这还有这么现代感的木偶?这表演什么?校园戏吗?
而且,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木偶可是我带来的啊!根本没有什么机关!
我感到荒诞不经,问她:“这是什么?”
可是她却郑重其事地跟我说:“我想请您表演一场木偶戏。这就是你手中的偶。”
“……”
莫名其妙。
怎么一上来就让我演出?有这么招待客人的吗。
我感到脑子晕乎乎的,重新确认一遍:“现在。”
“对,就是现在。”她郑重地点头。
“演什么……”
“演一出全新的《青春梦》。从中年时代的你,变成少女时期的你。”然后她举起那个校服木偶示意道,“这就是三十年前的你自己。”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吓得直接站了起来,头皮发麻……
然后她把这个校服木偶,递到我的手中,指了指我们面前的红色幕布:“是时候了,快进去,牵你自己的偶吧!”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那红色的幕布,见它果然动了一下,向两边拽去。
随之,大幕拉开!
“嗡嗡嗡,嗡嗡嗡——”
伴随着童年记忆中那熟悉的闹钟的声响。
三十九岁的我,手里拿着牵丝线,走上台,从九岁的我的胃中醒来!!!
——【我的舌头被绑架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