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没想到这么快又进入主线了。】
系统跟沈昭陵说。
有时候它会怀疑,沈昭陵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这个故事对于他这个作者来说,到底是松散的一团线,还是精雕细琢的收藏品。
众所周知,小玫瑰非常喜欢留一些隐藏性很高的伏笔。
它也知道,有些作者,尤其是写一些逻辑性比较缜密,世界观庞大的小说时,会把整个大纲细致地写出来。
然后一步一步,严格地按照步骤来写,就像是在实验室做实验一样。
这样比较容易不出错,但是过于限制作者本人的及时发挥。
而相对没有那么细节的小说,大纲是写在作者心里的。
他们只需要在心里知道故事发展走向就好了,并不需要把具体大纲写出来。
具体的每一章,都是在他们在计算机桌前面,临时想的。会随意添加一些之前没有想到的细节。
就像是很多导演也不是总按照剧本严格拍摄一样,他们也会在拍摄场地,临时给演员改动台词。
前者细致而古板;后者随意而开放,一个在剧本结构逻辑上不容易出错,一个更为灵活,二者并没有优劣之分,只是习惯不同。
所以系统从沈昭陵日常表现来猜测,小玫瑰属于第二种。
不过依照那些伏笔和如此形式主义的行为结构来看,充满了设计性,又更像第一种。
就比如写到这里,smile,和哈鲁尼与盛玖的时间线,重合在一起了。
沈昭陵没有回答他,只是“嗯”了一声。
眼睛看着光脑显示屏上面的文本,他的注意力像是都被写作给吸引走了。
系统刚觉得有些兴致缺缺的时候,沈昭陵又问它了:“怎么说,凤雏,你想说什么。”
系统想说,这是它的第一次任务,它看了那么多小说,却是它第一次在后台看别人现场写小说。
那种感觉,就像是误入一家曾经特别喜欢的餐厅的后厨房一样。看见那些厨子是如何在油气冲天的小房子里,把锅碗瓢盆拎的叮当响,如何做出自己最喜欢的菜肴。
还挺好玩的。
它原来对于作者这个职业有那么多神秘的幻想,认为他们会有很多书,很多参考数据,很多背景设置。
却没有想到,作者其实什么都没有。
其实仅仅有个计算机就够了,想起来的时候坐着码两下,不想不起来的时候就完全放着不管。就是如此简单。
哦,外加一个键盘。
嗯,并没有什么神秘的不同常人的地方。
但系统不敢说,怕沈昭陵觉得自己轻视了他。就回答:
【小玫瑰,我是想说,你这是在交代时间线吗。
【也就是说——现在smile的时间线,位于世婵刚看到群里这条信息的时候。
【那么按照你的行文习惯,接下来你要把smile的时间线并入主线,也就是……
【写smile看见哈鲁尼和世婵分手,以及得知世婵车祸死亡的消息。并顺便跟前文你提前埋下的伏笔相结合?】
“伏笔……”
沈昭陵听见这个词,想起来这两天的评论区,都在那查找各种伏笔推理,忍不住弯唇笑了一下。
“傻子,哪有那么多伏笔。我根本没有提前埋过任何伏笔。”
系统脑子瞬间抽了一下:
【???啊,这……那前面……???
【比如说花店你怎么解释。】
【等一下,小玫瑰,你别说话,我在思考。】
“你别思考了。”沈昭陵看它想不明白,打断他,“你不是一直好奇嘛,那我告诉你其实——
在片刻停滞之后,沈昭陵眼睛灵动地转了一下,坏笑着告诉他:“嗯,写作公式:
“伏笔是不需要提前想好的,任何在之前写的东西,你只要在之后再写一遍,读者就会把它当作是伏笔。
“即:伏笔不属于作者的客观创造,而是读者的主观臆想。”
“因此,作者的逻辑也是不存在的,逻辑只存在于读者的推理中,而不存在于作者设想中。”
【……】系统直接宕机,【什么玩意!!!(两眼一黑。jpg)】
【还写作公式,你这什么逆天写作方法???】
“这个叫作……”沈昭陵心虚般地挠了挠鼻子,彷佛在临时编造,“高智商公式写作法。”
【哥,这明显是低智商吧?】,系统第一次想骂沈昭陵神经病,喜欢在那里装傻充愣,
【再说了,你说这玩意有用吗。能不能好好教。】
沈昭陵却耸了耸肩,反问:
“嗯,怎么没有用呢?”
◆
{而后,我眼前一黑,直接晕倒了。
而我吐出来的,除了地上的一摊黑色之外,还有些许红色的黏稠液体。
“smile,帮我叫医生。”
这是我跟计算机程序所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
医院,接到警报之后,直接将我抬进了救护车。
那时候,我没有睁开眼睛,但是我能感觉到,有人抬着我,还听见很强烈的鸣笛声音,以及,汽车晃动的感觉。
之后,我做了一系列全身上下的检查。
就跟,被汽车晃动着差不多。身体很飘忽。只有一些零星的关于机械和蓝色灯光的印象、消毒水味道的印象、胳膊疼痛的抽血的印象。
我记得不太清,大概他们给我做了一系列检查。
然后我就醒了。
恶心感没有消失,胃部是灼烧的痛感。
我并不觉得,我的身体会有那么差劲,不至于看一个露骨的视频,就浑身疼痛,晕厥过去。
是胃炎吗。
还有高血压。
我的饮食一直不太好,年轻的时候喜欢喝酒,宿醉,熬夜,吃起东西来不分昼夜,没有节制。
现在却又不喜欢吃饭了。
就一日一餐。饿了吃,不饿的时候,想不起来去吃饭。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吃饭是一种享受。但它成了一种我活下去的负担,任务,不得不做的事情。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陌生的地方,抬眼一望,是嫩绿色的帘子。
床的四边,还有着不同寻常的米黄色隔板,我知道,这是护理床。
“咳咳。”我起床之后,很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彷佛身体不受我自己的控制。
一个人像是听见了,脚步声往我这里来,并拉开帘子。
她戴帽子,高鼻深目,绿眼睛,表情很严肃,穿着一个同样嫩绿色的大褂。看装扮,不是医生就是护士。
我问医生:“我怎么了。”
这里的医生,显然并不像是我祖国的一样那么委婉。
在我忍着强烈的腹痛和不适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医生就把帘子彻底拉开到床头那边,直接地告诉我:“胃癌,晚期。别说话,你需要接受治疗,然后在那边,付一下账单,检查费用一共是一千一百新币。”
“……”
我没说话,脑子瞬间一白。
“嗯,坦白来说,太晚了,治不好。如果你就这么挺着,你还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可以活。但是住院的话,我们会尽量把这个时间延长到三到五年,这就是一切。”
这里是南州。
这里的人,是公认的,不喜欢说谎,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诚实之地。
考试中几乎没有什么作弊的人。地铁上没有小偷。
商品标签上写着多钱,就是多钱,一些商人甚至会把产地和成品价格、赋税告诉消费者。
以往我觉得这些说辞有一些过于夸张,但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它的威力。
竟然就这么直接。
“很抱歉,我们医院就能够做这么多。如果你担心被误诊了,你可以去其他地方查查。我们尽量会以温柔的治疗方式,来减免你的痛苦。
“但你也知道,你的生活习惯,当然,还有一些遗传病的因素。我想,你爸妈至少其中一个也……不知道他们还尚在人世吗。”
她竟然还在说,并且直接点出我是个孤儿的事实。眼神和嘴唇,都没有任何感情。
被一个人通知,你马上就要死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以往的我,觉得死亡总有一天会来临,我又是孑然一身,生老病死,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怕。
何况我的身份很敏感,又有那么多的仇人,一旦暴露,我离死不远。
自打我五岁懵懵懂懂地参加父母的葬礼(在那时的我眼中,葬礼很热闹,也会哭,简直和婚礼没有两样)之后。
死亡,从没有离开过我。
为数不多知晓我真实身份的人,他们跟我说:“smile,你的身上有一股死气。”
我在大学校园里讲课的时候,身边都是学生,学生很生动很鲜活,可我还是有那种味道。
简直像个活死人。
所以,我想我应该会很平静的去主动接受这个事实。
但,不。
我觉得非常的荒诞。
并不是我觉得我有多特殊,不会那么轻易死,只是觉得……
有人让我去主动接受这个事实,而我现在只能被动地接受它。
我并不相信她的话。
于是我没有说话,就从病床上,光着脚,下来了。
因为第一眼没有从地上找到鞋子,哪怕拖鞋都没有,我就没有穿。
她在我身后喊我,我用当地语言告诉她:“不要拦着我,好,我们去付款。谢谢你们,但,先把账结了。”
“先把鞋子穿上,你在光脚。”她又说。我又得应付她,这个坚信我马上要死的人。
“一千一百新币。”在玻璃隔板之后,一个同样戴着鲜绿色帽子的皮肤雪白的女人,跟我说。
我说我没带钱,输入我的银行卡账号密码即可。
结账之后,我就走了,没有再回去过。
我从医院里离开,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体很好,所以这一路上,我是自己走回去的。
我有说过嘛,南州很美,气候湿润,是个适合养老的地方。
一路上,我路过童话里蘑菇屋般的红房子,路过倒影着绿色树影的喷泉,路过广场中心站立的白色骏马雕像。
这是个万物复苏的春日早上,这里的空气很好。我呼吸一口,觉得脑子没有那么昏胀了。
一路上,我想了很多。
我的年纪,三十八,不老也不年轻了,好像并不那么可惜。
事业,我早就从大学歇下教授职称,主动放弃了。
eye的管理员,偷。拍区之Kingsmile,那种可有可无的东西,算我的事业吗。
可以留恋的人……
一群背着花花绿绿书包的孩子们,手里拿着旋转的小风车,从我身边跑过去,撞到了我。
“哥哥,抱歉。”一个女孩在我身前哎呦一声。
“没事。”我把她扶好,说。
那个人,我眉头紧蹙,并不知道。
但我知道,如果我住院了,生病卧床,没有人会来住院部照顾我。做手术也是一样。
所以,如果没有误诊,我应该挣扎一下,继续活着,还是就这么死了。
……
我又凭藉着记忆,回到了民宿。发现计算机还亮着。
这是南州,目前我唯一信任的“人”,虽然是机器人。
我直接穿过游泳池,又坐了过去那个凉亭里面。
桌子边,地上黑咖啡和红色血迹的混合物,画上一个不大不小的脚印。
“smile,”我跟它说,迫切地想要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
像往常一样,每当我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就随口脱出,“张无垢的卧室。”
它就激活了。
我抬眼,发现监控画面依然是黑色的。手机显示为充电待机状态。
按照时差来算,现在他那边是淩晨一点,他应该还在睡觉。无忧无虑的。
甚至好像能通过手机监听,听见他微弱的呼吸声。
我终于长舒下一口气,仰躺在了躺椅上。
看着白色的雕花穹顶,我想,我应该挣扎一下,多活片刻。
因为……
因为昨晚碾碎的南州的咖啡豆,我还没有喝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