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还差十分到十一点,沈斯静轻轻退出卧室带上门,看见老婆进来许宥华很自觉地往床边挪了挪,让出刚刚睡热的那一块儿:“小川儿睡着了?”
“嗯,”沈斯静坐在梳妆台前倒了几滴乳液在手上,忽然疑惑地转过头:“你有没有觉得这几天小川回来得比以前晚一些?”
许宥华抖了抖报纸:“可能学校有事,马上要期末了,晚自习老师拖堂也说不定。”
沈斯静想了想,点点头没再说话。
同样好奇的还有陆淼一,做完课间操支开谢子煌和黄婧,悄咪咪把许迟川拉到看台后面:“你老实告诉爸爸。”
许迟川:?
“放学去哪儿了?”
“回家啊。”
“回家之前去哪了?”
许迟川从善如流:“在回家的路上。”
“滚。”
“真的,”许迟川抬头望天,一群麻雀飞过头顶:“你看,好多鸟。”
“你是不是找穆……唔!唔唔!”
许迟川捂住他的嘴:“闭嘴!”
“唔!晃开我!放开唔!”
“你们在干嘛?”
双双回头,穆时海冷不丁出现在身后,两个人吓了一跳,陆淼一脸都咳红了:“咳咳!放、放开!”
许迟川撒了手:“找我有事儿?”
“有。”
穆时海手插裤兜,黑黝黝的眼看得人心里发颤:“你去哪儿了?”
“晚自习放学,你去哪儿了?”
步步紧逼,许迟川往后退了一步,眼神和他擦肩而过:“回家啊,还能去哪儿。”
“和谁?”
“他。”
右手一指,三水哥哥做了不知情的炮灰:“啊?啊!”
穆时海眉毛一挑:“你确定?”
“嘶……是,”陆淼一咬着牙:“我们一起回去的。”
妈的兔崽子,肉都要被拧下来了。
“看,”许迟川手一摊:“没骗你吧?”他看见穆时海有一瞬间的语塞:“还是你觉得我应该去哪儿?”
当然是出现在他身后。
但穆时海没把说出来——
老木说他发现最近总有个小男孩总和他出现在一条路,但看着不像殷胥的人。虽然没看清脸不能确定到底是谁,但听到这话的一瞬间,他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是那张酒窝圆圆的脸。
许迟川佯装镇定的接下了穆时海走之前那饱含深意的那一眼,以及那句“放学了就直接回家”的劝告:“哦,知道了。”
他并不怕被揭穿,甚至希望穆时海能捅破这层窗户纸,哼哼,看看到底是谁能收拾谁!
但不害怕不代表想被当场抓包,于是今天晚自习放学,他特意在穆时海面前晃悠来了一圈和陆淼一一起下楼,出了校门拐角往另一边溜了。
陆淼一:“啧,男生外向。”
教室里穆时海还在收拾书包,口袋里传来嗡嗡的震动:“喂?”
听筒那头传来秦三堰急促的呼吸声和轰乱的嘈杂:“喂小海你今晚……艹!狗日的这王八蛋有刀!”
穆时海蹭地站了起来:“三哥!”
电话传来一阵嘟嘟嘟的电流忙音,随即断线。
出事了。
没有在校门看见老木,穆时海更坚定了这个念头,拔腿就朝秦三堰的网吧狂奔,巷子里七拐八绕,恍然瞟到对面巷口闪过一片蓝白衣角和一截书包带子,如果没有认错,带子上别着的大白熊,是他送给某个小崽子的徽章。
这个死小孩!
“滚出来!”
蓝白衣角摸摸索索磨蹭很久,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脸色潮红气儿还没喘匀,看着他干干一笑:“哥,巧哈。”
穆时海黑着脸,声音沉得能滴出水,咬着牙根从嘴里蹦出几个字:“许、迟、川!”
“哥别生气听我解释我能解释!”许迟川赶紧举手投降以示清白:“这次真不是故意的!”
“哦?”穆时海怒极反笑,露出一口阴森森的大白牙:“所以前几天是故意的。”
……很好,不打自招,完美自爆。
“也不能这么说,”许迟川弱弱反驳道:“刚开始不是故意的……”
“许、迟、川!”
拳头捏紧青筋暴起,穆时海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以火箭速度一副蹿升:“现在!立刻!滚回去!”
但许迟川却和他唱起了反调:“我不!”
“听话,”穆时海强压着火,先把人哄回去,今晚太危险,秋后算账的事儿等明天再说:“你先回去,等明天……”
“等明天再告诉我,再给我一个交代;”
许迟川一脸平静:“你说,我就听着,你不说,我也配合你,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穆时海,”他又笑了:“你有没有良心的?”
“还是你觉得,我没有良心?”
穆时海没明白:“这和良心有什么关系?”
许迟川气结,刚想开口骂人,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恣意放肆的大笑,笑声里充斥着满满的恶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良心?你们听见没?穆少爷居然和人在这儿谈良心?”
浑茫的夜色里笑声显格外苍冷,穆时海神色陡变,一把拽住已经愣在原地的许迟川藏到自己身后,殷胥拨开这群拿着板砖、棒球棍、以及各种许迟川叫不出名字的工具的小混混走到巷子中间,两人目光相接时,恨意在空气中碰撞胶着。
“哟,背后还藏一个,谁啊?”
攥住自己手腕的劲突然加大,许迟川没忍住嘶了一声,穆时海没放手,殷胥向前走了两步,侧身看清了他许迟川的脸,恍然大悟:“噢,医院里你那个找死的小狗腿,正好,”他阴测测卷起衣袖:“自己送上门来了。”
“秦三堰现在自顾不暇,”殷胥打了一个响指,洋洋得意:“你觉得,今晚谁还能来救你?”
“难怪,”穆时海眼神阴鸷:“是你搞的鬼。”
“是又怎么样,”殷胥冷冷一笑,手里的棒球棍已经迫不及待:“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今晚能不能带着你的小狗腿子囫囵个回去!”
棒球棍呼啸而来,下一秒就要落在穆时海头上,看着凌厉飞来的冷光,许迟川不知道自己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再反应过来就是穆时海震惊的脸色,混合自己的闷哼和小臂的剧痛,咬酸了腮帮子才没嚎出来。
奶奶的,太疼了。
他看见穆时海的脸色变了又变,从震惊到极度愤怒,如一匹被侵犯逆鳞的野兽,挥着那把钢刀,径直冲向人群。但他实在顾不上阻止穆时海,小臂上疼痛一波接着一波连绵不断地席卷,额头痛出冷汗,顺着下巴一颗颗往下掉,但好在殷胥没有再纠缠着他不放,因为穆时海彻底发了疯——在他捅伤第五个人后,剩下的小混混已经不敢上前,手里拿着的板砖瑟瑟发抖,双腿打颤着不自觉后退,殷胥一脚踹倒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废物!”但不等他再骂,穆时海丢了刀,随手捡起地上的木棍朝他冲了过来。
远处几道闪电划破天空,轰隆几声,竟下起了雨。
两个人刀枪肉搏过很多次,此刻理智全被厌恶与怒火支配,招招都往死了下手,雨点打在身上丝毫未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穆时海凭着那股子狠厉渐渐占了上风,殷胥后背和胳膊挨了好几棍,快被逼得没有还手的余地。
变故在此刻骤生。
危机时刻潜力爆发,躲过最致命的一棍后殷胥没有选择反击,脚步一转,扬着恶毒的笑朝许迟川挥棒而去。
“去死吧!!!”
“不!”
殷胥的咒骂和许迟川撕心裂肺的怒吼同时响彻雨中,两人中间,夹着一根带血的木棍,还有摇摇欲坠脸色惨白的穆时海。
一抹腥稠的血红缓缓从额头流下,扑通一声,穆时海身子一软栽倒在地,一头摔进了许迟川怀里。
“穆时海,穆时海!”
许迟川慌了,抱着他跪在地上,冰凉的雨水混着血水满手冰凉,声线颤抖:“哥,哥……醒醒……别睡……求求你……别吓我、求求你……”
殷胥早已不见踪影,留下一地狼狈残痕。漆黑狭窄的小巷,漫天雨幕,只剩彼此,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