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不会说出去?”
耽误太久,回来大门已经被锁,许迟川使出杀手锏,阿姨阿姨甜甜叫了好多声,宿管才放他们进来,李一白还在看书,邱铭隔壁串寝去了,许迟川换了身睡衣,轻手轻脚准备摸黑去洗澡:“放心吧,不会的。”
穆时海哼了一声,说出去也没关系,他自有办法把许迟川摘出来。
江荟羽的确守口如瓶,只是整个人骤然悄无声息地消沉了下来。某个大课间,一个自称是江荟羽室友的女孩来到二十班门口拦住许迟川,语气着急地把她最近的变化说了一遍,最后言辞恳切:“你去看看吧,和她说两句话,鼓励鼓励她,严老师说期末她再这样就要撤她班长的职了。”
许迟川有些不忍,点头答应下来,趁着中午吃饭和穆时海商量:“怎么办?我去找她聊聊?”
“随你,”穆时海挑着辣子鸡丁里的辣椒:“都行。”
……好酸,辣子鸡都变成酸醋鸡了:“不高兴?”
“没有。”
啪!一颗辣椒被甩飞,空中翻滚四周半吧唧落地。
“那我不去了——啀?你说,班长要是撂挑子了,严颜该找谁呢?副班长还是……”
“去,”穆时海黑了脸:“吃完饭就去。”
“真乖,”许迟川笑眯眯摸了摸他的头:“奖励一个大鸡腿。”
时隔小半个月再见到江荟羽,许迟川实实在在吓了一跳,往日明媚夺目的少女此刻写完了憔悴,像被突然抽去养分的昙花,飞快明显地凋落:“你……生病了?”
“没有,”消瘦的脸颊有些苍白,那双骄傲的眼睛此刻杳然黯淡:“找我什么事?”
突然就开不了口。
“程丹去找你了?”江荟羽淡淡一笑:“你还真来了。”
“你放心,我没事,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现在我们之间也算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让他放心,这件事到我这里,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你们以后……小心点吧。”
“好,”许迟川深深吐了口气:“谢谢你。”
江荟羽点点头:“那我回去了。”
转身回到座位,脸埋进胳膊伏在桌上,肩膀细碎而频繁地颤抖起来。
她试过了。
还是没有办到。
那就,那就不要勉强了,她想,就这样耗下去,耗到她先放弃,或者许迟川更长情。
“但是你的表情告诉我,”王栩交叉双手,换了一个更放松的姿势:“她好像到现在都没有放弃。”
“不,”许迟川脸上有一丝无奈,但语气还是淡淡的:“从上学期开始,她就放弃了。”
“老实说,我很佩服她。”
不仅追着他来了青大,还坚持了这么久,所以那晚江荟羽恳求他参加自己的生日派对,他才心软答应,只是到现场才发现,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白。
走之前江荟羽哭着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没有穆时海,你会不会有可能喜欢我?”
骄傲的女孩在固执等待一个痴心妄想的答案,为这些年的情感做最后一搏,可惜她注定要失望,他听见自己缓缓开口,语气中有一种无情的冷漠。
“我不做这种假设。”
“从我遇见他开始,就无法接受任何失去他的可能;”
“即便它已经发生。”
王栩扣了扣桌子:“你拒绝她的时候,在想什么?”
许迟川抬起头:“我在想,如果是他,应该不会说这么多。”
穆时海只会揣着裤兜,挑一挑眉,黝黑的眸子泛着冷光,直截了当地说不会,然后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
“你想把自己活成他的样子?”
许迟川沉默着不说话,他想起了罗裕和李一白。
期末考试前,二十班出了高二以来第一件大事。
罗裕退学了。
那天和平时的上午没有什么不同,因为下雨课间操被取消,教室里补觉的补觉,聊天的聊天,他和穆时海靠着走廊雨棚看雨。
直到一个满身珠光宝气的中年妇女拎着挎包,踩着高跟鞋,毫不客气地站在一班门口,大声道:“谁是李一白?”
顿时吸引了一大群人的目光,穆时海皱了皱眉,正要过去李一白从教室里走了出来:“我、我是,您是……”
中年妇女以苛刻的眼光,以一种打量物品的方式从头到尾把李一白看了一遍,轻蔑道:“果然是山沟沟里出来的穷小子,为了钱脸都不要了。”
顿时李一白涨红了脸,攥紧了拳头,愤怒开口:“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女人调高了嗓门,引来更多人围观:“你勾引我儿子,你还敢装无辜说不明白?”
满场哗然。
议论声和目光如带血的尖刀,将李一白的自尊心一点一点碾得粉碎,嘴唇失去血色,哆嗦地做着大声却无力的反驳:“我没有!”
“有娘生没娘教,”女人冷笑着扬起手:“我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啊!!!!”
手腕传来一阵剧痛,转过头对上少年阴沉的目光:“你干什么!放开我!”
“闭嘴,”穆时海加重了力度:“再动我就让它脱臼。”
“怎么回事!”江荟羽风风火火从教室跑出来:“穆时海你放开她!”
“不能放!”许迟川挡在李一白面前,大声道:“放了她又打人怎么办?去叫你们班主任来!”
“罗玉娇!!”一道怒吼响彻走廊,众人纷纷回头,罗裕大步跨进人群,怒火中烧,一把将女人拽走:“你闹够了没有!”
“我说了不关他的事!谁让你来这儿撒野!!”
啪!
五个指节印响亮印在罗裕脸上,女人一脸愤怒:“不关他的事?”她指着摇摇欲坠的李一白:“不关他的事儿你为什么想转班,卧室为什么有他的照片?”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走读!”
“他就是个死变态!同性恋!!”
“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有多丢脸!”
每多说一句,现场嘘声就更大一些,李一白的脸就白下去一分,人潮乌央,许迟川攥紧了手,寒意从脚背一路爬满。
这是不是他和穆时海的明天?
“别怕。”
穆时海紧紧扶住他的肩:“有哥在。”
人越来越多,李一白面若死灰,浑浑噩噩站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江荟羽和穆时海第一次联合起来,疾言厉色赶走看热闹的人,女人冷笑:“怎么,被我说中心虚了?没话反驳就……”
“够了!!”罗裕怒发冲冠,两个眼珠子愤怒到充血:“这是你逼我的。”
许迟川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照片是我偷拍的。”
“想转班是想离他近一点。”
“住校是想和他呆久一些。”
“明白了吗?一直都是我纠缠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你儿子是同性恋。”
走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罗母煞白着脸,哆嗦着摇头:“不……不……”
“你要是再找他麻烦,我就把这句话打印出来复印一千张,到处贴在你公司和我爸单位,”罗裕收起冷笑,狠狠瞪着她:“你知道我干得出来。”
罗母终于崩溃,发疯般扑了上去对着罗裕又踢又打:“王八蛋!我是你妈!你这样对我……”
闹剧在李屿准和严颜赶来时结束,母子俩被拉开时罗裕脸上多了好几道血痕,李屿准气得发抖,又不知道先开口怪谁:“你、你们!都给我去办公室!”
乱烘烘的楼道又恢复了平静,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许迟川低下头,鞋带开了,蹲下系了半天也没系上,才发现手还在抖,指尖已经感受不到知觉。
他在害怕。
一道阴影蹲到他面前,两下就系好了一个蝴蝶结,他愣愣喊了一声:“哥。”
“嗯。”
“你怕吗?”
“不怕,”他说:“我怕你怕。”
“我不怕,”许迟川低垂着头,像一个受伤的小刺猬:“你不怕,我就不怕。”
他有穆时海,他什么都不怕。
事情真正平息是在期末考试结束放寒假后。
双方家长都被请到了德育处,具体情况和细节没有人知道,只有一个很残忍的结果:一个人给记过,另一个留校察看,但根据刘茂源的小道消息,罗母并不接受这个方案,坚决不同意两个人再在一个学校念书,强烈要求学校开除李一白,并打算动用关系给学校施压。
许迟川大怒:“这也太过分了!学校答应了?”
“没有,”刘茂源眼眶红红的:“裕哥说,既然她妈不同意,那他就成全她,然后去找了主任,说这些事和李一白没关系,自己愿意把事情扛下来,直接退学走人,只有一条,不要给李一白处分。”
“罗玉娇知道以后气晕了过去,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起不来。”
“那然后呢?”许迟川急急道:“学校怎么说?”
“学校同意了。”
许迟川脸色发蒙:“可是、可是他们都没有错啊……”
“他妈的,”朱栋抹了把泪:“听说李一白他妈都跪在地上求了,罗玉娇还是不依不饶,什么玩意儿!”
“现在把亲儿子赔进去了,她满意了?”
“不止,”许迟川嘴唇有些白:“这下一白……也不会好过。”
许迟川一语中的。
一开始只是几句风言风语的酸话和刻薄,但在班长的压制下也没有其他太过分的举动,直到某天开始,李一白的凳子被人涂了五零二胶水。
然后大家看着副班长拿着那根被涂了502的凳子上了讲台,在全班的注视下哐当一脚,凳子噼里啪啦瞬间散架。
教室里鸦雀无声,穆时海冷冷扫过众人,薄唇轻启:“下不为例。”
然后去办公室重新拿了一根新的,李一白接过凳子,咬着嘴唇声音很小:“谢谢穆哥。”
“我不能一直帮你,”穆时海沉沉道:“你要帮你自己。”
这一脚踹得很有威力,李一白过了小半个月的安稳日子,就在他快要淡忘的时候,桌子上突然出现刺眼的红油漆像一个挑衅,嘲讽着他是个软弱的懦夫。
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总是莫名其妙滚落一地的书、不翼而飞又在垃圾桶找到的练习册和试卷,还有已经毫不避讳的污言秽语。
又一次,李一白洗着被泼了红墨水的校服,期中月考那天突然降温,罗裕跑下楼光着膀子把校服甩给他:“看我干什么!穿上!”
一直没有还给他,罗裕也没有找他要。
红色染红了手,怎么洗都洗不掉。
他要帮他自己。
一个下着雨的午后,江荟羽跑上四楼,气喘吁吁抓住正在和许迟川说话的穆时海:“快,李一白和人打起来了,严老师不在,惊动年级主任就完了!”
三个人一起下了楼,教室里战况激烈,桌子板凳倒了一地,垃圾桶也翻了,两个人身上都挂了彩,李一白眼镜腿都被打歪,对面嘴里还骂骂咧咧:“死变态,你他妈和罗裕一样,都是狗杂种!神经……啊!!!!”
病字被痛苦的嚎叫吞没,李一白苍白着脸,狠狠一拳砸上小腹,那一刻,许迟川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罗裕。
既然没有他,那就变成他。
事后经过班长副班长的共同作证,是对方先挑衅动手,再加上之前桩桩件件,严颜各打五十大板,把两人狠狠训斥一顿,罚了两千字检讨。
李一白一战成名,学着罗裕的样子,安稳过完了剩下的时光,高考超常发挥,上了一个很好的大学。
“那你的这两位朋友,还有再见过吗?”
王栩如是问。
“或许有吧,”许迟川道:“我不知道。”
那时他已快要自顾不暇。
如果韩煜没有出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