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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他说,许迟川,你要不要等我。

迟光 sun1998/飞鸟见山 3030 2024-10-07 21:33:48

故事讲到这里,一切都变得明了,但王栩还是察觉到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尽管许迟川没有说。

比如那段被伪造的录音,和那句不会下雪的江恭。

但他不打算再问了,少年文质彬彬,站起来深深朝他鞠了一躬:“谢谢您,王医生。”

“不用客气,”他也站起来,“其实我什么都没做。”

许迟川摇摇头:“您已经帮了我很多。”

烈酒苦喉,那些积灰发黄的秘密像一张细密罗织的大网,他在网中挣扎窒息,因痛苦沉溺,也因痛苦心安。

听懂了话里的告别,王栩多问了一句:“要毕业了?”

“考研了。”

“那很好啊,是本校吗?”

“江恭政法。”

王栩有些吃惊,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从抽屉拿出一包常泡给他喝的花果茶:“临别礼物,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

没有拒绝这份好意,道谢后许迟川提着袋子快步下楼,一阵风吹来整个人凉快了,岚省比江恭还偏北几度,难得今天不热,他决定再去一个地方。

青大学生不仅养活了学校食堂,还养活了北门和南门两条庞大的小吃街,许迟川东穿西绕进了一条小巷,来到一家庭院,门口几棵劲瘦的松竹碧绿苍翠,两尾金色的小鱼摇曳在水池,一排篱笆扎在院角,种了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一块小小的木漆匾额挂在屋檐,漂亮的隶书刻着两个字,拾秋。

听见推门声,屋子里正在看书的男人抬起头,素色灰袍,不着半分修饰,半长的黑发扎在脑后挽成一个素净的髻,面淡无痕,清冠若水,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人:“来了?”

许迟川浅浅鞠了一躬:“秋老师。”

“坐吧,”展清秋放下书,拿出两个新杯子,“喝什么?”

“都行。”

“白茶?”

“好。”

温杯、摇香、注水、出汤,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雨后天晴的盖碗,配上白茶明嫩浅素的汤色,就像展清秋这个人,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哪怕珠玉在前,许迟川也不得不承认,相比穆时海第一眼惊艳的英气或瞿淮的清俊,展清秋更像一种如远山雪雾的美,高岭之花还可攀折,但终年积雪的寒雾却可望不可得。

许迟川握着杯子,浅啜了一口,茶汤入喉,一股回甘回甜的香气从喉管蔓延到鼻腔,他犹豫着叫了一声。

“秋老师。”

展清秋抬起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要毕业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道别,虽然认识四年,但两人之间也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回江恭读研究生。”

许迟川想,可能是因为他在这个城市并没有太多熟识的人,除了瞿淮,也就只有一个展清秋。

谁知展清秋听完突然站起来上了二楼:“你等等。”

再下来手上拿了一个玲珑剔透的东西,许迟川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展清秋自己设计的杯子:“拿着。”

“不不不,”他有些意外,边摇头边推开,开玩笑,店里随便一个杯子最便宜也过千了,“太贵重了。”

“你不喜欢?”展清秋反问道,“每次来都要上楼看。”

这下轮到许迟川哑火了,他是喜欢,毕竟这款杯子有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词语,最后还是收了:“谢谢您。”

桌上手机突然亮了,展清秋看了眼屏幕,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厌恶,伸手点了挂断,但那头明显契而不舍,大有不接就一直打的架势。

男人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许迟川知道是那个人要来了,于是快速喝完杯底最后一口茶,转身告辞,刚走出十米,一辆黑色卡宴停在庭院门口,下来一个黑衣西裤的男人,脸色阴沉匆匆进了院子。

他收回目光,孤寒如展清秋也有无法两全的事,他不能再奢求。

法学院的大四一直都是兵荒马乱,找实习写论文过法考,但这些通通都与许迟川无关,作为全系第一个通过法考写完论文的人,别人眼里天份极好的学霸,其实只是一个没有社交没有家的可怜虫。他看了看表,这个点刘婺还泡在图书馆,吴一佑和柏双见大三时就搬出去同居,现在回去一个人都没有,转身去商业街买了包烟,提着两包茶在校园里瞎逛,逛到茗湖时找了张空椅坐了下来,对着满池湖水点了根烟,很久不抽,第一口呛出了泪,太冲了,他便咳嗽边想,五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如果那天没有去别墅楼下徘徊,就不会遇到叶璟,那些血淋淋的事实和谎言就不会被戳破,或许就可以粉饰太平地过下去。

指间燃起的烟卷被风潦草吹散,他永远记得叶璟望向他眼中燃烧的愤怒,冲上来一拳将他打到在地,质问他的懦弱和背叛,见他矢口否认,干脆拿出了录音,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问话,但不是熟悉的回答。

“这不是我说的,”一股庞大的寒意笼罩全身,“不是我。”

叶璟却不信,抓着他领口不放:“不是你还是谁!许迟川,你能不能爷们一点!”

“真得不是我,”他已经语无伦次,“不是,说话的是我,但不是我说的。”

“你少胡扯了!我找人鉴定过!就是真的!”

“不可能!”他咬碎了牙,眼底一片腥红,“这录音哪儿的?”

“你说呢!”叶璟也红了眼,没好气道,“不是你妈拿给穆兴勇,说你要跟他断绝关系的吗!”

沈斯静……

穆兴勇……

许迟川捂着头,尖锐的眩晕刺痛每一根神经,视线一阵阵发黑,像坠入无底的深海,肺里的空气宛如被抽干了一般,心脏痛得快要爆炸撕裂,明明每个字都听得明白,连在一起,就是这辈子不敢面对的真相。

“最后一次,不要说谎,诚实回答我。是谁说的开始?是不是他?”

“……是。”

“他有没有强迫你?”

“……有。”

“和他分手,答应妈妈,和他分手,行不行?”

“……好。”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许迟川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不停抽搐,他张开嘴试图大口呼吸,一阵寒风灌入,嘴里尝到了几分冰凉。

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白色盐粒从天而降,带着雪霜独有的寒气,白茫茫的纷然飘在头发和衣服上,有种凄凉的美,许迟川有些茫然,眼睁睁看着一颗小小的雪花飘落在手心,又瞬间消失不见,徒留一点微弱的湿意。

直到晕过去被叶璟送到医院,手里也一直攥着那片融化的雪花。

一定是哪儿出了差错。

江恭是不会下雪的。

醒来时叶璟正满脸憔悴地守在床头,见他醒了眼中全是歉意,一开口,浓浓的鼻音里带着无法言说的愤怒,许迟川听了半天,大概意思是自己被人骗了,骗人的就是他那杀千刀的亲爹,他听见自己冷静开口:“穆时海知道吗?”

“知道,”他看见叶璟脸上满是无法言说的愧疚,“那根录音笔……他带走了。”

那一刻,许迟川看见那把一直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坠落,将他完美击杀,尸首分离。

没有以后了。

他终于理解沈斯静那句“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穆时海不会要一个抛弃他的人,这场精心设计的骗局机关算尽,终于达到了目的。

可我没有啊。

许迟川紧紧缩成一团,身体因极度悲伤的痛苦陷入不可控的抽搐,眼泪爬满脸庞打湿了被褥,额头青筋暴起,牙关紧咬,咬碎了委屈和血吞,除了绝望,他已什么都不剩。

“他妈的,”叶璟也蹲在床头抹泪,愤怒砸了床头的玻璃杯,“都不是好东西!”

哭完了两个人一起沉默相对,许迟川沙哑着开口,声音像被锉刀狠狠磨过:“是哪个国家?”

“不知道,”叶璟咬牙切齿,他已经打听很久了,但显然穆兴勇早有准备,铁了心要把人一辈子留在外面,别说是在哪个国家,南北半球都不知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来。”

还要回家和叶严臻干仗,叶璟捡起摔得稀吧烂的手机,走到门口突然又倒回来,眼中酸楚难忍。

“他走之前留了一句话,托我带给你。”

黯淡的眼神终于有了光泽,许迟川翻身坐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叶璟愧疚更甚,恨不得抽自己两把:“他说,”

“许迟川,你要不要等我。”

风有些大,许迟川弹落快断的烟灰,他已经戒烟很久,刚回学校的那短时间,不习惯门口空落的床铺,不习惯没有人一起吃饭,不习惯走到一楼才想起没有人在等他,失眠和噩梦很快拖垮了他的精神,成绩断崖式下滑,一模考得一塌糊涂,李屿准着急请来家长,没想到是火上添油,面对沈斯静的指责和询问,第一次,他选择了反击。

那个温润疏朗的少年也学会了乖张,活成了爱人的模样。

面对儿子毫不留情地讥讽和指控,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戳破,犀利尖锐的眼神像一把刀戳进女人的心脏,逼得她落荒而逃,办公室里母子俩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沈斯静还没意识到,这只悲剧开始的丧钟,是她亲手扼杀了母子间所有温情和信任的美好。

烟就是这个时候开始抽的,被陆淼一撞见过几次,恨不得跳起来揍他,但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然后反手塞给他一包好烟,告诉他要抽就抽好点的,别被老师发现。

原来一转眼,也快五年了。

原来他已经等了这么久。

陆淼一曾质疑过那句“要不要等我”的真实性,毕竟以穆时海睚眦必报的性格,他更偏向于这是一种幼稚的报复,但许迟川不这么样觉得,就算真是一句玩笑,只要这些时光都是浪费在他身上,那就都是值得的。

天色一分分暗了下去,远处几只鸟儿朝湖中间的树林飞去,白色羽毛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许许迟川站起来,拿着快要燃尽的烟头站在垃圾桶面前,盯着手腕看了许久,还是按了上去。

皮肉烫痛那一瞬间,心里却有几分酣畅的松快,熟练地掐着时间,在烙出痕迹前丢掉烟头,转身回了宿舍。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痛苦是不会消失的,但可以叠加或者转移,反正一辈子很长,他就站在这里,不要往前走,也不想往后退,就困死在这张叫做穆时海的网,等他回来带自己破茧成蝶,或者这辈子作茧自缚而死。

作者感言

sun1998/飞鸟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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