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完情敌,穆时海回到办公室拨通了佟薇的内线:“人下去了,送一送。”
女人一声嗤笑:“怎么样?没被你折腾?”
“一般,”男人轻描淡写,嘴角微微上扬,“不够狠。”
……那就是非常狠。
暗门里许迟川躺在床上蜷成一团,表情怔怔一片茫然,光影凝成一个极小的光斑,落在视网膜上蠢蠢欲动。
他看见那堵消失已久的玻璃墙正慢慢上升,海水四面八方朝他涌来,一波波漫过身体溺进口鼻,咸苦的液体猝不及防呛入气管,挣扎时却发现双腿已被铁索牢牢捆绑束缚,铁链下方两个巨大的铁球正极速下降,呼啸着极速坠落。
连穆时海是什么时候回来都没发现。
“宝贝,”他看见穆时海伸出手紧紧将自己抱住,潮湿的吻从额头一路蔓延到耳边,“我回来了。”
是啊,他回来了,七年时光,少年到男人的蜕变,脸上少了青涩的稚气,眼里也没了藏不住的尖锐,只有吻还一如既往强势凶狠,睁开眼,男人深邃的眉宇无限放大在眼前,手臂越收越紧,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变成身体的一部分,胸腔的氧气被索取榨干,直到意识模糊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怎么了?”穆时海摸了摸他头发,黝黑的眼神藏着能溺死人的温柔,“呆呆的。”
翻身半压在他身上,对着脸浅啄好几口:“没关系。”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习惯。”
或许吧,他点点头,或许是。
“晚上学校有没有门禁?”男人蹭了蹭他鼻尖,“不回去,留下好不好?”
“想抱着你睡觉。”
他该说没有,然后点头留下答应,这是七年来每个深夜魂牵梦绕的奢求,应该是这样的,事实上也是这样,可玻璃下沉,海水又上涌了一点,浅浅没过胸膛压迫着胸口,一阵眩晕后心脏传来莫名的刺痛,有些喘不上气。
于是他低下头,听见自己缓缓开口。
“有。”
“要回去。”
不该是这样,一个声音从井底凄厉传来,都错了,不该是这样的。
快说不行然后挽留我,快说一定要留下,就像以前一样,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我。
“那好吧,”穆时海抓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又亲了亲额头,“哥哥送你回去。”
他没有。
“明天早上有课吗?”
“有。”
“几点?”
“九点,开组会。”
“好,”穆时海已经在帮他穿衣服,“八点钟,你宿舍楼下,我们一起吃早饭。”
他听见自己说好。
他看着穆时海单膝跪地蹲在地上给他穿袜子,看着他把自己牵到办公室门口,在门禁系统上新增添加他的人脸识别和指纹,“密码是你生日,”男人又掏出一张电梯卡,“随时,想来就来。”
还是那辆黑色奔驰,中央后视镜上吊着一串檀木手串,敏锐察觉到他打探的目光,穆时海及时开口:“这是迟凛的车。”
“嗯,就是公司另外一个老板,走之前车和房子都没卖,临时被我借来开两天。”
“崽崽喜欢什么车?”等红路灯时穆时海伸手碰了碰他手心,“哥哥买一辆,接你放学开。”
“都行。”
“宝马喜不喜欢?”
“好。”
正值下班高峰,路上车和行人越来越多,速度也越来越慢,终于在一个转盘前彻底堵死,车与人都陷入进退两难。
其实如果刚刚掉头从另一条路走,虽然远一点,浪费的时间多一些,到了也不能直接开进学校,要步行多走十分钟的路,但终究是能到。许迟川有些气闷,摇开车窗却被后车的喇叭吵到不行,穆时海微微皱眉,猛的解开安全带下车,半晌后再回来,直到交通恢复,再也没听见鸣笛声。
江政没有门禁,穆时海很容易就跟着一起进来,车开进东门停车场,穆时海锁了车,一身衬衫西裤在校园里格外显眼,刚要牵手猛然想起这是学校,于是变成了搭肩:“走吧。”
夜幕降临,月色皎洁高悬,风一吹,银杏叶落了满地,草丛里时不时传来蝈蝈的叫声,在寂静中格外大声,树影下两人并排走着,肩膀和胳膊偶尔碰撞到一起,谁都没有说话。
不远不近,咫尺之隔。
却再无法靠近一毫米。
上楼前穆时海突然叫住他:“崽崽。”
他回过头,穆时海快步走上阶梯,低头挽起袖子伸到他面前,许迟川低下头,怔怔愣在原地。
失去光泽的珠串早已不复当年般朗润饱满,不同程度的褪色无声昭示着它曾经历的一切,时光的可怕不在于它有多漫长,而是那些悄无声息间突然就陌生的改变。
许迟川有点糊涂,明明之前手上没有的。
“线断过一次,少了两颗,”穆时海突然开口,“这是重新接过的样子。”
“平时都怎么戴。”
“锁在抽屉。”
事实上,这是自他出国以后,阔别七年,第一次重新上手。
“那,”许迟川明显误会了他的意思,眼神蒙蒙的,“买个新的?”
“不,男人摇头,伸手捏了捏他鼻子:“就这个。”
“就只要它。”
额头传来一个温热的触感,许迟川一惊,后退时一脚踩空,男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回抱住。
眼底的惊惧太清楚,叫人看得一清二楚,穆时海放了手,轻轻掸了掸他裤腿:“上楼吧。”
“早点休息。”
“晚安。”
“晚安。”
目送人消失在走廊转角那一刻,穆时海缓缓沉下脸色,拨通一串号码。
“喂?”
“是,是我。”
“我回来了。”
对面那头似乎情绪很激动,一阵需要消音打码的问候持续了近一分钟,穆时海握着手机,一动不动听他骂完,然后道:“现在能谈了吗?”
许迟川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上的楼,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茫茫然的雾气骤然升腾遮蔽整个眼球,等他从雾气里醒来时,听见手机不停传来震动,打开微信看见一个金色头像上标着十多条信息未读,点开后发现,是穆时海。
那也不是金色,是一片夕阳照在海面折射的霞光,映亮了远处的群山。
什么时候加的他都不知道。
一条一条全是长长的文字,大意是要他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明天要等他一起吃早餐。
他回了个好,外加一句晚安。
回完以后才觉得这一幕有点似曾相似,他突然想起,好像很久以前,那个在QQ聊天上戳着会话框喋喋不休一直发消息的是他,常常是他打了一堆字发过去,而那头穆时海只会惜字如金的发来一个嗯,或者简单一句知道了。
许迟川觉得自己很清醒,他等了七年的人终于回到身边,结束这一腔孤勇的执念;还赶走了一个情敌,虽然他还没想好回律所要怎么面对高慎远;穆时海还给了他一张卡,告诉他以后随时见面,甚至还在沙发上有了一场混乱的亲热。
很圆满,很结局,像极了一个完美的happy ending。
可为什么呢,他摸着心口,只感受到平平的跳动,和偶尔高忽低的微弱,而那应该喜极而泣的欢喜和难以平复的激动,却像失联在大海的船。
为什么没有感觉?
是哪里除了差错?
他不明白。
这不应该。
雾色越来越浓,在天上聚集,从脚下蔓延,彻底封死一切逃出生天的路,挣扎窒息间猛然看见地上有把生锈的小刀,没有任何犹豫——
剧痛惊醒了眼睛,雾气骤然消散在眼前。殷红的液体顺着手臂蜿蜒流过手腕,打湿了指缝滴到地上溅起一朵妖艳,一滴、两滴、三滴、五滴……
痛楚从手臂扩散蔓延,咬破了嘴唇尝到血腥的不安,用尽所有力气让身体停止颤抖,却无法抵挡如溺水般窒息的挣扎,僵直的背被迫弯曲成一团,心口像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往里灌进着海水,汹涌挤压着肺里最后一丝空气。
许迟川撑起腰大口呼吸,奋力拉开抽屉拿出一个蓝色的药盒,随手拿起两粒塞进嘴里,混血一起吞进胃里,随即肩膀一松,身体失去重心,彻底摔倒在地。
迷迷糊糊中他拿到手机,意识溃散前打通了王栩的号码:“喂?小川?”
像是糊了一层厚厚的沥青,喉咙一张一合发出浑浊的怪声,王栩心头骤然一紧:“你在哪儿!”
“宿、宿……”
“你犯病了吗?”
声音越来越远,眼皮也越来越沉重,许迟川咬破嘴唇,抬头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是……”
“有没有自残?”
“有……”
“身边有人吗?”
“没、没……”
“别慌,”男人沉着的语气暂时安抚了他的痛惧,“药箱呢?我教过你的,在桌上和柜子下面都放一个;”
“好,找到了,纱布有没有像我说的那样,提前用医用胶带把止血绷带和棉球绑在一起?”
“不要怕,深呼吸,我们可以自救……”
在男人的指示下,许迟川艰难地处理好伤口,幸而刀片小割得并不深,见他意识比刚刚清楚,王栩一下变得严肃:“是发生了什么,还是新的刺激?”
许迟川靠着衣柜,沉默良久,久到王栩以为他挂了:“小川?”
“他回来了。”
简简单单,却让王栩心头一震。
“许迟川。”
口气骤然变得严厉。
“抑郁症的事,你没有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