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淼一沉默的注视下,许迟川放下薯片,迎头直视他的目光。
“他大概率是要读理科。”
“但就算不在一个班也在一个学校,上下楼,走两步楼梯就到了。”
“路是还很长,”许迟川拍了拍他的肩,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但我就是要走。”
掷地有声,眼神比电视里正杀仇人的男主还坚定。
陆淼一突然说不出话。
他早就知道了,甚至在许迟川自己还没明白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陆妈妈是摄影师,世界各地到处采风拍摄,陆淼一十岁时就在他妈的电脑里见过两个男人在街头拥吻的照片,但知道的时候依旧很震惊——为什么是许迟川。
他是最不该也不能离经叛道的小孩儿。
先不说两个男人在一起到底靠不靠谱,要是被许迟川家里知道,就足以掀起第三次世界大战,以沈斯静的脾气和手腕,腥风血雨两败俱伤,都是可以预见的事儿。
陆淼一慢慢坐直,表情严肃到像是上坟:“你想好了?”
“想好了。”
“行,”陆淼一点点头:“大不了摔死了,爹给你收尸。”
“滚!!”
许迟川一脚飞踹,复而又低下头,声音虽小却很清楚:“谢谢你,三水。”
“谢什么,”陆淼一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年作业爸爸也不是白抄的,不过嘛,你要真想谢,就帮爸爸把林月的游戏账号偷过来。”
“……一下就不想了。”
陆淼一:……小王八蛋!
开学没多久,这番对话就被许迟川原封不动说给了穆时海,大少爷听完后挑挑眉,敲了敲他的头,只说了一句话。
“你为什么觉得,我就不会学文?”
说完拿着水杯接水去了,没人看见的地方,嘴角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留下许迟川一个人原地消化刚刚听见的话,只是消化了一天也没消化完:“不是,你、你、你要学文?”
“不能学?”
“可可可可可可可你不是不喜欢历史和政治么?”
“和历史政治没有关系,”穆时海纠正道:“我只是单纯不喜欢读书。”
“怎么?”他凑近,朝许迟川轻轻耳边吹了口气,后颈一点点泛红:“不想和哥哥同班读三年?”
睫毛一颤一颤,瞪眼瞪得很没气势:“你好烦!”
“嗯?想不想?”
“想想想!”妈的,许迟川唾弃自己,美色当前,太不争气了:“拉钩。”
“拉钩,”美色发动新一轮进攻,理直气壮:“还不亲亲我?”
月光皎洁,映照脸颊清澈的一吻。
至于“成绩太差会不会被调出尖子班”的问题,穆时海表示,那么多择校费不是白交的。
许迟川彻底放下心,学习热情又空前高涨了好几分,拿着语文书第一个到柳冰清把布置的《痞琵琶行》背了,邱铭很羡慕:“昨天刚学就能背了?教教我,怎么做到的。”
“这个啊——”他眨眨眼,掩去寒假已经背过的事实,故作神秘:“因为我聪明。”
一旁穆时海噗地笑出了声,伸手捏捏他的脸:“崽崽,学坏了啊。”
“哪有哪有,”许迟川谦虚道:“都是哥哥教得好。”
《琵琶行》学了三天,穆时海背了一个星期还没背下来,眼瞅着柳冰清下了最后通牒,许迟川急了,又是哄又是骗:“快点背,背下来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
“你先背。”
“也行,”穆时海耍赖道:“那背一句要亲一口。”
“……穆!时!海!”许迟川咬牙切齿,耳垂泛起不正常的粉红:“你要点脸吧!!”
事实再次证明,穆少爷真的不是笨,就是单纯不爱学习,在他出卖色相的加持下,半个小时不到就背完了:“惊喜呢?”
“喏,”一个小盒子塞进他手里:“寒假买的。”
拆开包装露出熟悉的小瓶子,拧开喷头迎面而来熟悉的酸橙香和海洋潮湿的沉厚气息。
“上次露营看见之前买的那瓶还剩一点点,”许迟川道:“喷完了再给你买。”
握拳攥紧,玻璃瓶有些硌手:“嗯。”
“Everlasting waiting?”王栩拿起桌上扁平的小玻璃瓶,没想到许迟川真的带来了:“就是这个?”
今天的咨询没有约在诊所,王栩选了一个朋友开的咖啡馆,私密性很强,咖啡豆的香味萦绕室间,却掩盖不住那股沁人的酸橙。
“嗯。”
许迟川抿了一口咖啡,太甜了:“王医生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
亘古不变的等候。
一语成谶。
“其实都是有预兆的,”许迟川抓着杯沿,手指被烫红了一小块:“比如我选的香水和做过的梦。”
怪他不够敏感。
“这不是你的错,”敏锐察觉到他又陷入了自我苛责,王栩温言:“我们不能站在上帝的角度去责备那时的自己。”
许迟川低着头,声音低低的:“不是。”
不是这样的。
期末考试前李屿准让他们填了分科表,满心期待了一整个暑假,开学那天却没见到应该出现的人,等所有人都到齐了,再也忍不住跑到办公室去找李屿准要花名册,男人却像知道他会来,拿出一早就放在桌上的分班表,语气里有淡淡的不忍。
“穆时海去了一班。”
“他的分科表暑假被人改过。”
“被谁?”纸上大大的文科两个字被一团墨黑重重涂掉,补上的字迹他不认识,那不是穆时海的字:“被谁!”
男人张了张嘴,化作一声叹息。
还会是谁。
还能是谁。
纸张碎了一地,头也不回冲出办公室直奔一班,站在门口张望许久,人群来来往往,他看到了李一白和其他几个被分到一班的同学,他等了很久,等到上课铃响,老师关上门开始上课。
却唯独没有等到穆时海。
那是许迟川第一次感受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感觉,也是第一次这样痛恨一个人,即使后来穆兴勇带给过他更多更痛的伤害,都没有这一回来得痛苦。
“他……没有去学校?”
“没有,”握着杯把的指节发白:“他被穆兴勇在家关了四天。”
其实穆兴勇没打算把人关这么久,如果不是穆时海动手给了他一拳的话——卧室反锁,保姆一天送一顿饭,手机也被收走,叶璟来了都没进到门。
唯一一个好消息是,穆时海没有换宿舍,所以当他回寝室打开门,看见朝思暮想的背影站在床头,啪嗒一声,钥匙和眼泪同时掉了下来。
几天没见,更黑更瘦了,本就紧绷的下颚线更加锐利,额头还有没散的淤青,黑黝黝的眼神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一把将他揽入怀中,力气大到骨头生疼,咯咯作响。
“别哭。”
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和抱歉。
“哥哥回来了。”
王栩听完陷入了沉默。
以为穆时海初中毕业就出了国,但偏偏两个人念了一个学校还是同班;百分之百以为能继续做同桌,偏偏就是人算不如天算。既然每个以为不得不放弃的节点,都阴差阳错地坚持了下来,怎么能甘心认命,就这样算了。
咖啡冷了。
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冷掉的油脂糊在嘴里,苦涩从舌尖化开,许迟川拿起桌上的香水收进书包:“谢谢你的咖啡,王医生。”
“我还有课,先走了。”
“下次还是在你的诊所吧。”
如果可以再敏锐点,意识到那就是分离开始的序曲。
如果、如果。
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