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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是惊天霹雳。
晏钧放在桌面上的手立刻握紧了,盯着季鸣琅看,“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不用想太多,我本来就是这件事的参与者。”
季鸣琅叹气,“我是阿璟的姐姐,但我们父母是谁,为什么分开,原谅我不能告诉你,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只要知道我不属于这里,其他不需要了解。”
晏钧的理智悬于一线,但没有更多的时间给他消化,他紧接着问,“我忘记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
“抱歉,嗯……这个我也不能说,”季鸣琅有点尴尬地摸了两下耳坠,
“是这样的,你重生的这件事呢,其实是我师兄做的逆转术,他这个人做事不太靠谱,所以这个逆转术出了一点小问题……不过没关系,你很快就会想起来的。”
“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季姑娘,你是来做什么的?”问了一圈等于白问,晏钧苦笑起来。
季鸣琅说,“逆转术会导致时间动荡,本来就不稳固,我随便把事实告诉你,说不定你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棺材里了,中书令,其实你不是都猜到很多内容了吗?如果你真的好奇,不如直接去问萧璟。”
晏钧毫不意外:“他果然知道。”
“……”季鸣琅显然是说漏嘴了,连忙找补说,“哎呀,他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反正就是你赶紧把他送回去,好好过日子就行了,我今天跟你说的话都不重要,阿璟也不知道我的存在,你就把我忘了吧。”
她站起来,顺手从桌上拿了一块糕点咬在嘴里,刚到门口被晏钧叫住,“你不要乱跑。”
“放心吧,我留在这容易被误会,”季鸣琅善解人意地掏出一块面纱挂在脸上,又说,“那辆车的夹层里有不少银子,中书令还要吗?”
晏钧:“……你拿走吧。”
季鸣琅乐了,摆摆手,“祝你和我弟白头偕老。”
晏钧以手扶额,简直懒得再喝止她,这姑娘简直和萧璟一模一样,心思又多又乱,天生就是让人头疼来的,谁都不会怀疑他们的血缘关系。
“哦,对了,”
愣神间,季鸣琅又从外面探了个脑袋进来,她严肃了神色,对晏钧道,“中书令,好不容易有一次重来的机会,不要重蹈覆辙。”
晏钧心头一动,他站起来叫季鸣琅,“什么……”
季鸣琅没有回答,晏钧追出去,她已经两步下了楼梯,背对着晏钧扬了扬手,后脑上朱红的发带跳跃着,像一道无拘无束的霞光。
晏钧望着她明快的背影,一时没有动。正思忖间,就听见背后门扇一响,也不知是不是姐弟间的默契,萧璟好巧不巧在这时候推门出来。
“长策哥哥,”他勉强睡了一会,虽然疲倦,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你怎么站在……”
话没说完,他就瞟见了楼下还没走出去的季鸣琅。
现在没有其他事务,驿馆里很空,除了他和晏钧就没有其他官员借住,所以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的客人。萧璟表情一僵,随即从朱红发带上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接下去,“站在这里做什么?”
好像也不需要回答了,他抿了抿有些皴裂的唇瓣,觉得疲惫成倍涌上来,有点想马上回头去睡觉。
其实不用季鸣琅嘱咐,晏钧也不想萧璟跟她打照面,于是转身挡了一下,对萧璟说,“怎么就醒了?”
“嗯,睡不着。”萧璟当做没看见他的动作,很乖地回答。
他只穿着睡时的薄衫,脸色仍旧显得苍白憔悴,因此长睫和一头墨发就像是薄宣上的几笔水墨,越发黑得惊心动魄。
同一张脸,如果说季鸣琅看起来灼灼如桃李,他就是开到极盛的梨树,花朵薄白繁茂,夺目难忘,却禁不住一场暮春的雨。
这不怪他。一枝同生的花朵,各自长成什么样,和生长环境息息相关,你不能指望宫城里养出什么阳光灿烂的性格,或是正直朴实的品行。
晏钧从没有注意过这些,可现在,也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他轻微地吐了一口气,对萧璟道,“你进来, 我有话跟你说。”
他带着萧璟进房间,关上门,才走到床边坐下,“过来。”
萧璟浓密的睫羽小扇子一样垂下,他走过去,居然还不等晏钧开口,就老老实实地跪在他的面前。
“让你跪了吗?”
晏钧俯身,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腿上是不是磨破了?”
萧璟受惊一样抬起眼看他,然后低声道,“是。”
第一次长时间骑马的人是一定会有这种伤的,因为骑马时双腿用力,会在颠簸中不断摩擦马鞍,严重点的能直接磨烂皮肉,幸好萧璟的马和马鞍都是精挑细选的,还不至于伤到走不了路。
晏钧拿出一只小药盒递给他,“自己上药吧,我不方便碰你。”
他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萧璟停了半晌,才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从对方手里接过瓷盒,悄悄往床榻里钻了钻。
还没有其他动作,就见晏钧从床上起身,走到桌边坐下,随手拿过一本书翻看,虽然不催他,但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萧璟说,“长策哥哥,我昨晚跟你说的那些……”
“我让你上药,让你说那些了吗?”晏钧眼皮也不抬,随口道,“我现在不想知道。”
萧璟只好停下,他默默脱下自己的亵裤,大腿内侧确实都磨破了,渗着点点血丝,药膏是凉的,在指尖很快化成液体,抹在伤口上是针扎一样的刺痛,不会痛到难以忍受,但也十分磨人。
也不是没有在晏钧面前换过衣服,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背对着自己,萧璟反而觉得分外羞耻。
因为对方看不见他,不知道他的动作,所以每个细微的动静和声息都容易让人想歪,萧璟耻于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他忍着疼,尽量安静地上药,耳尖泛上一层薄红。
冷不防晏钧道,“对了,马车我已经安排好了,待会你吃过饭,我让赵觉送你回上京。”
萧璟上药的手不由得一颤,指尖重重碰到了伤口,他拼命咬着嘴唇,不让痛呼传出来。
“……我不走。”他过了一会才开口,哭腔被他藏得不好,强撑着轻声重复一遍,“我说过了,不回去。”
晏钧啪得合上书页。其实折腾了这么一通,才不过正午,日光透过窗纸变得很柔和,他端详着那窗明亮,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
“我去见过老师了,”他轻轻巧巧地看着窗外,开口道,“陛下猜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萧璟的脸色倏然变得更加苍白,他说,“我猜不到。”
“那好,我再问陛下,昨晚你跟我说的话,陛下还记得吧?”
“……记得。”
“那我可以答复陛下了,我不愿意。”
晏钧转头,就像看不见他的失魂落魄,慢条斯理地说,“不只是不愿意回去,也不愿意让陛下留在身边。”
“为什么陛下践踏完我的名望,再轻轻巧巧一个道歉,我就要原谅?臣不愿意。”
他起身,随手拖开另一把椅子,面对着萧璟坐下,“陛下想要利用臣,臣不想坐以待毙,那我们就争一争——我想陛下还是很有志气的,对吗?”
中书令晏长策,十五岁拜官,十年擢升进无可进,没有一个朝臣会以为,他真的是靠着君恩盛眷爬上来的。
他只是从不把杀伐决断的一面给萧璟看,但现在,猛兽调转头颅,利齿森森。
晏钧继续道,“反正狠话陛下早就放过了,臣是离不开上京的,那就朝堂见吧,陛下请回。”
“我不会回去的。”
萧璟嗓音沙哑,他抬起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笑了,“你说得对,我不放你,我们就争一争,活下来的那个给对方收尸——你觉得怎么样?”
晏钧肩背修挺,坐在椅子上,漠然地看着他。
天子继续微笑着,他那样漂亮,雪白的一枝晚梨,吐出的话却字字发狠,“你若是死了……中书令,我会让你配享太庙,在我的陵寝前陪着我……”
说着,萧璟起身光着脚走向晏钧,跪在他身前,中衣散乱地遮住光裸的腿,“如若我死了呢?长策哥哥想怎么做?”
你会怎么做?
晏钧低下脸,抚着萧璟晕红湿润的眼尾,用很久都没有过的柔和口吻道,“陛下是真的想过要杀我吧?”
萧璟一怔,那种柔顺的表情还停在脸上,却再也笑不出来。
——什么都不会做。
晏钧根本没有被他绕进去,他不曾按着萧璟的意图转移注意力,反倒步步把他逼进死角。
“陛下连臣的身后事都想过了,一定也想过怎么杀了臣吧?让臣猜猜,是鸩酒?还是一根弓弦?……陛下是不是早已经准备好了?”
晏钧慢慢的说着,每个字都从唇齿里浸透了,由男人温润的声嗓吐出来,甜而腥,饱含血气。
萧璟睁大了凤眸,他开始发抖,伸出手慌乱地拉住他的衣袖,“我没有准备那些……我说过我什么都不要了,我,我怎么会……”
他怎么会呢?
会的吧。
有个不起眼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对他说,你不是想过吗?
十五岁那个午后开始,你就这么想了。
你动了杀心,你开始准备……
你已经这么做了。
声音蚊蝇一样微小,转瞬即逝。
萧璟视线愈发模糊,手中衣料随着晏钧的动作滑落,须臾手腕一轻,双手都落进晏钧掌心,被一根缃色宫绦打横绕过几圈,牢牢将双手捆在了一起。
“……”
他惘然地看了晏钧一眼,宫绦尾端缀着两块莹润白玉,沉沉地拉住双手向下坠去,“长策……”
“知道陛下自有主意,臣也不想多费口舌了,”
晏钧起身,重新取出一根宫绦理好衣服,站起身淡漠地说,“陛下就在这,跪到想走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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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后三分之一修改了一点长策关于陛下的推断,会有一点点小断层,不影响阅读,就是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