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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番外】金猊香冷(一)

君恩不授 浮舟 4066 2025-02-01 11: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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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了一夜,天空仍是铅灰色的,人都很倦,廊下的监侍们缩起脖子,把手揣在袖筒里,等看见御道上出现的人影才忙不迭地站起来。

“殿下。”

“殿下——”

崔忠承已经很老了,不用躬身也佝偻着,他上前阻住了来人的去路,“殿下,陛下见客呢。”

“什么客?”

萧允城冷笑一声,“那也算是客?”

他将及弱冠,宫城里的八年没有磋磨掉东宫的体魄,萧允城冒雪行来,连氅衣也不穿。崔忠承拿来布巾替他掸着肩上的雪,东宫犹自怒气未消,

“都是骗子方士,一天天就会哄骗陛下!掏走了多少银子,也没见真有什么仙丹!”

“殿下消消气,”崔忠承笑呵呵地,又叹气,“陛下也就图个消遣罢了。”

天子有着极其出众的天赋,幼时继位,他没有被朝堂争斗摧折,反倒成了拨弄棋盘的那只手,在四境安定之后,皇帝终于和某些明君一样,理所当然地开始沉迷黄白之术。

朝臣们无话可说——皇帝很难称之为昏君,他没有废弃朝政,相反愈发勤勉,除了上朝几乎哪里也不去。可这样的作为却让人时刻胆颤,天子贪婪而不知餍足,恨不得将整个天下攥进掌心。

他看起来并不像追求长生,或许大监说得没错,那不过只是消耗精力的一种消遣罢了。

保宁殿里很久不燃香了,皇帝讨厌一切打扰安宁的东西,他懒倦地躲在锦绣堆里,往往连一句话也不说。

“陛下梦见谁了?”

萧璟缓缓睁开眼,帐帘拂动,冷却许久的香炉旁坐着一个人,他墨色长发被玉冠束起,冠末垂下雪绡丝带,和宽大的袍袖一样疏散。

“陛下,好像有悔意啊。”

萧璟坐起来,“啰嗦。”

对方清隽出尘的脸上挂着笑意,他全然不惧面前的君王,“口是心非。”

“是吗?”萧璟反倒笑了,他睨着对方,瞳眸里装着不掩饰的冷漠,“沈宵眠,你又来找朕要什么?”

沈宵眠习以为常,他叹气,“要什么?也就拿了点辛苦费,太子都快把我吃了。”

萧璟显然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东宫声音很大,明摆着骂给沈宵眠听的。

天子从三年前开始召方士入宫,可无论献上什么丹药,都无法使他满意——陛下一言不发。他要所有人猜测他的想法,又从来都语焉不详,到最后,只有看着最像骗子的沈宵眠能合他的意。方士们明里暗里问他要诀,沈宵眠笑着说,他给陛下送了一夜安枕。

方士们都哽住了,他们看看沈宵眠的脸,暗自腹诽,这是自荐枕席的意思吗?

那确实……做不到啊。

沈宵眠不以为意,他大大方方出入天子寝殿,没多久,宫里的术士就只剩下了他一个,所有的赏赐也尽数被他装进了口袋。他这人贪是贪得要命,来者不拒,有时候还会明着打劫萧璟。

“还有你不敢要的东西?”

萧璟眼看着萧允城大步进来,转过来嗤笑一声,“都说修仙之人不沾红尘,怕是仙长都要被银票坠得飞不动了吧?”

“富贵乃烟云化形,”沈宵眠被太子瞪了一眼,笑嘻嘻地转过去怼人,“我不是要钱,是要仙途。”

萧允城看他哪哪不顺眼,当着天子的面硬是忍了,借行礼的机会站在两人中间,“陛下。”

天子对谁都不假辞色,唯有储君能让他稍微松快一些,当下露出一点笑意,要他坐在自己身边。萧允城比他还高了,本就不差几岁,这下更像兄弟。

“前几日说要给你立后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他难得多说几句话,“要有不满意的,就再选。”

萧允城正是为了这事来的,他看了一眼沈宵眠,欲言又止。

萧璟眉目间的冷肃缓和下来,储君做宗室子的时候就很受父母疼爱,有他不曾拥有的热烈朝气,萧璟尽力替他留着这份纯澈,他喜欢萧允城。

“说吧,没关系,”他道,“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储君有点尴尬地偏过脸,轻咳一声,“是……有。就是她父亲官位太低,没上候选名单……”

“那就加上,”萧璟说,“她也喜欢你吗?娶吧。”

萧允城没想到这么顺利,羞涩还未褪去,狂喜已经涌上来,他有点怔愣地看着天子,萧璟和他入京那年长得不大一样了,那时候天子自己也只有十八岁,尚有稚气的眉眼沉着矜冷,叫人害怕。

可天子的心是好的,他对自己悉心教养,毫无保留,甚至不介意自己偶尔回旧地看望父母,到了如今,又肯成全自己娶心上人为妻。萧允城感激他,敬爱他,他视天子为长兄,对他报之以挂念和顾惜。那种仰视的角度让他很少能仔仔细细地打量萧璟。

所以萧允城看着天子,忽而觉得恐慌。

他看到死气沉沉,天子一如既往的俊美矜贵,却像烧到尽头的烛,不待风吹,自己就要灭了。

“明日就是陛下的乾元节了,陛下想在晚宴上加些什么?”

萧允城压着心里的起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臣还给陛下备了礼物。”

萧璟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像是刚想起来,“我要过生辰了?”

“是啊,陛下二十六岁了,”刚才那些话没能哄陛下展颜,储君更加焦急,他握住天子的手,鼓足了勇气把自己最珍贵的宝贝拿出来,“陛下要是允许……明晚臣将她带来见一见您?”

萧璟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他看向光线朦胧的窗槅,在满地清光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

天子生辰,照例是要普天同庆的,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贤明的君主,庆祝乾元的典仪从三天前就开始,民间把它当成一个节日来过,连祭礼奠仪也不许张罗。

萧璟从车辇上下来,四周没有窥伺的眼睛,他如今已经不需要遮掩什么。

宅院很久没人打理,已经完全荒了。

金乌渐落。

不过是一座旧臣宅邸,当年抄得干干净净,又明里暗里围满了虎贲卫,连盗贼都不愿来。

蒿草疯长,吞噬了娇贵的昙花兰草,甚至长进了门扉大开的屋舍里,到处都是黯淡的灰尘。萧璟细细地拍掉衣摆上的碎叶,他偶尔来一趟,不慎踩进干涸的池塘里。

那天之后,他几乎没有来过这里,正如他从没问过那个人最后的归处。

回临清,或是给了谁?

都不重要。

无论他在哪里,都没人能给在明日给他过上一次奠仪。

萧璟坐在书桌上,他荡着脚,仰着头,难忍地笑了出来。

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能在明日祭奠他,明目张胆提起他的名字。

他们生死相依。

萧璟舌尖抵着唇齿,他试着吐出那两个字,可字眼遗忘太久,居然怎么也发不出来。

天子努力了两下,终于放弃,他不允许自己逃避这个名字,渐暗的庭院里刮起寒风,他伸出手,在布满灰尘的桌面上一笔一笔写着。

什么来着?

他教自己写过的,就在这里。

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肯说名字,他要自己先告诉他。

萧璟写了一个“璟”字,盯着看了许久。

第二次的时候,他说,“陛下病成这样,咬人都不疼。”

“臣是权户部侍郎……”

萧璟秾长的睫羽垂下去,他看起来有点疑惑,又发起狠,逼着自己再写下去。

又是“璟”字。

皇帝继续写,他写储君的名字,写萧頫,写小叔叔,写所有他能记得住的人,男或女,姓萧或不姓萧。

直到写下一个“晏”字。天子眼瞳发亮,他继续写。

一撇一捺,写下两个字。

兰、时。

哦,那是墨州知州简正平的妻子,前任兵部尚书的女儿,他见过,文质清姿,温婉动人……还有呢?

天子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空茫地,望着那个名字。

桌面已经写满,天黑透了。

什么也看不清。

萧璟抬起手,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哭一哭,可是眼眶干涩,他没有泪意。

“真是没意思。”

是啊,真是没意思。天冷又无灯,漆黑一片的废宅里死寂孤清,天子非要呆在这里挨冻,为什么不走呢。

不不不,至少他在这里,想得起对方的样子。

萧璟无声地安慰自己。那个人笑起来很好看,眸光温润,眉眼唇畔都是檐角落月的柔和,就连生气也自持端方,舍不得对他凶一句。

那天也一样。那个人脸上都是血,顺着脸颊染脏了雪白的衣领,萧璟抱着他,旁若无人地低头用袖口擦着那些血,擦得袖口污脏,殷红一片。

好冷。

天子把脸垂下去,贴住他冰冷的脸颊。像是一个含蓄的亲吻,又像从鲜血里借了一抹颜色,唇瓣染上浅淡的红。

他不会后悔,他从不后悔。

二十六岁的皇帝赞同自己的想法,他重新勾唇微笑,随手抹掉那一大片字迹,从袖口里拿出一只锦盒,盒子很精巧,软布中只有一颗小珠,色若丹砂,鲜红欲滴。

萧璟抿住它,就像一滴红痣点在天子丰润柔软的唇间,舌尖一卷,就含进腮颊里。

“陛下,干嘛呢?”

书房破败的圆窗处突兀地亮起一盏灯火,有个男声懒洋洋地响起。沈宵眠趴在窗口,衣袖发带随风飘摆,他像乘月而来的仙人。

萧璟含着丹珠,冷漠地说,“滚开。”

“别闹,”沈宵眠说,“你这样我要被人骂死的。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想开一点?”

萧璟懒得理他。天子穿着生辰的衣衫,从上到下,都是滚金绣玉浓丽夺目,他和白衣飒踏的仙长遥相对望,须臾平静地低垂睫羽,并不想要对方的救赎。

“哎,你真是,问你后没后悔又死不承认。”

沈宵眠把灯放在一边,他抬起脸望着萧璟,天子瓷玉一样的脸庞因剧毒而迅速褪去血色,灯晕下变得苍白。

“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沈宵眠忽然严肃了神色,语声渺然,“……重来一次的机会。”

*

逆转术施行有要求,重来一次,萧璟没有任何记忆。

二十六岁生辰的前夜,萧璟醒了。

往事汹涌扑灭神思,他被呼啸而来的记忆扼住了呼吸,在那一瞬间,居然忘记了重生这一世做过什么。

他完成了爹爹的嘱咐吗?他教养好储君了吗?

他……留住那个人了吗。

萧璟剧烈地呛咳起来,他踉跄着走到窗前推开,烈风干冷扑面,一轮明月照彻天地。这是明州和定州交界的驿馆,夜已深沉,所有人都睡去了。

“阿頫……阿頫!”

他顾不上多想什么,径直推开隔壁的门,萧頫惊醒了,从床上坐起来抹了一把脸,“怎么了?”

“晏……”

他居然还是发不出那两个字,徒然地俯下身,握住萧頫的肩,“他在……他在哪?”

萧璟的动静太大,刚才那一下已经惊到了其他客人,萧頫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不好在这种时候说实话,“晏钧啊?啊,他不是已经身故了吗?”

萧璟的心都空了,他茫然地看了萧頫一会,忽然转过身从他衣服里翻出通行令牌,失魂落魄地跑了出去。萧頫的瞌睡彻底醒了,他拿起架子上的衣服和大氅追出去,见萧璟解了一匹马,一句话不说就要跑。

定州地形崎岖又有积雪,进州界就要换北方马,这马高大又野,外地人都很难习惯,萧頫怕他出事,还没冲下来就叫他,

“照棠!!你下来!!!”

就这么一刻的功夫,萧璟的背影都看不见了,萧頫一整个头大,胡乱披了件衣服,牵了匹马跟着飞奔出去。

……

定州这两年开了互市,又因为接手了椤河北的三个县,萧广陵下了死手要根绝流寇,定明两州的交界也被戒严了,进出都要查文书和令牌,驻军的营帐烛火彻夜不熄。

萧广陵带着人熬了两天,人很疲惫,脾气也跟着大起来,“搞什么,几个土贼就把你们耍得团团转?干脆别当铁骑了,都给老子滚回去种地!”

“不怪他们,流寇躲在椤河附近,我们的人又不擅水,”晏钧也在帐子里,萧广陵把手下人骂的抬不起头,他跟着安抚,“大家都累了,今晚先去休息,有什么明天再说。”

萧广陵瞪他一眼,晏钧坐着喝茶,坦然地让他看。定州铁骑的世子不在,定安侯的脾气就显得太凶了,多数时候需要个脾气好的适当怀柔,萧广陵也知道这点,瞪他归瞪他,对晏钧的安排也没提异议。

“你还不去睡?”他硬邦邦地来了一句,坐在晏钧旁边,“明天接心头肉,起晚了怎么办?”

晏钧给他倒了杯茶,推过去,“泽行也要回来的,侯爷要不然先睡?”

萧广陵哼了一声,脸上到底浮现一点放松的神情,捧着茶不说话了。

他们现在驻扎在两州交界,明日不到中午,或许就能看到人了,晏钧吹着碎叶,边境不喜欢点茶那种风雅的玩意,砖茶敲碎了煮得很浓,别有一番风味。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心神难安,根本喝不出味道。

怕路崎难行,怕下雪太冷,怕一路奔波累着了他。晏钧不留神被热茶烫了舌尖,一声不吭地把杯子放下了。

营帐内很静,火炉的哔啵声里,有马蹄声越来越近,两个人都不由得侧目。

萧广陵听了一会,“怎么回事?”

“我去看看。”

晏钧站起来,他走过去撩起营帐,在霁月白雪里看见两匹骏马一前一后马蹄铮铮,飞奔而来。

萧璟拿着世子的令牌,门口守备不敢拦,任他驰马进了营地。他思绪太混乱,只是本能地冲进这里,或许是想找小叔叔。

直到逼近那一座亮着灯的营帐。

萧璟连呼吸都有血腥味,他跌撞着,下马的瞬间就重重跪在雪地里,两边路过的铁骑过来搀扶他,营帐被人撩开,他喘息着抬起眼。

他看见他的月亮。那没有停在二十五岁的,在岁月里洗练如玉的心上人,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萧璟俯下身去,攥着满手冰凉的雪,难以自抑地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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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有车。

双重生,不是换个了魂魄,是他现在才想起来。

*沈就是季鸣琅的师兄,那位不靠谱的大兄弟。

*倒数

作者感言

浮舟

浮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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