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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五十

君恩不授 浮舟 3590 2025-02-01 11: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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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尚书不舒服。

午后秋祀祭土地,皇帝要亲下御田收谷,各部官员也会跟着下田,把一应农耕步骤在祭祀台前走过一遍。

无非就是做个样子,谷穗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可户部今年运气不好被排到最后,所有人都上去了,钱尚书还得留在田里,成捆的稻谷要他一个人抱出去。

今天日头大,钱尚书抱着大捆稻谷,晒得满脸出汗,偏脚下田埂还是泥泞湿黏,一步一崴,走得十分狼狈。

他心里也跟着突突跳起来。

因为天子已经走了,他不等人,其他各部自然也没有留下来的道理,御田边一时间走了个干净,只剩户部几个侍郎还守着。

他们也急,只是到底要顾虑着长官的面子,探下手来扶钱尚书,“尚书,快些。”

钱尚书不要他们扶。他觉得自己有些中暑,目光眩晕起来,远远只能看见皇家明黄的旗饰,到处都有,沿着来路划成一个圈。

这种眩晕感一直持续到晚宴,尽管皇帝什么话也没说,钱尚书却已被折磨的筋疲力尽。他坐在小案边一个劲地让侍从斟酒,端起来就往嘴里送,尝不出什么味道。

钱尚书并不是魏自秋最出众的那一批门生,胜在做事圆滑,脸皮够厚,可惜大事上没有决断,萧璟前段时间抓了个由头彻查礼部,他已经坐立难安;到了今日,萧璟明面上冷落他,就更是要命,钱尚书环顾四周,总觉得今晚他和户部就要被萧璟拿去开刀。

钱尚书忍不住偷眼去看御座之下,最近的那个位置。

晏钧神情静定,抬手挡掉侍从斟酒。这种场合,他向来点滴不沾。

但那晚涧月池边,他喝得有点醉了,说话不那么含蓄,一些不能遮掩的张狂显得话很亲热。

“师兄,我知道你们都盼着我,”

他的指尖拨弄着铜钥匙,在桌面上沙沙作响,“别看一步之遥,难跨得很,我也心焦……”

钱尚书听懂了,所以说,“师兄们自然是多扶持着你。”

又补充一句,“老师也是。”

晏钧抬起眼瞧了他,笑意很浅淡,更多的是锋锐的光,“是老师和师兄们疼我。”

好歹他和晏钧师出同门,是同舟共济的一路人,再怎么说,也要照拂一下吧。

钱尚书这么想着,低下头又端起一杯酒,手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萧璟的视线饶有兴味地顺着户部大员打了个转。他今天穿得正式,和半年前相比,显然更能撑得起这种繁复的礼服,只是腰带还是宽松,带孔再开就不像话了,难为工匠能将规制要求的那么多明珠挤着嵌在上面。

他错过了少年抽条最好的那几年,兴许永远都不能像萧頫那样健朗,心眼却比这位小堂兄多,也更能从这种无聊规矩的场面里找到乐子。

“钱尚书,”他忽然出声,语声带笑,“今夜兴致颇佳啊。”

钱尚书一顿,连忙起身,“是是……连岁丰收,臣,臣高兴……”

这么说着,他的表情可一点也不高兴,总是忍不住要去瞟晏钧。

“仓廪丰实,当然是好事,”萧璟的酒杯递到唇边,像是开玩笑,又是森冷的试探,“想来户部今年也能松松手,省得什么都要内库垫补。”

钱尚书:“陛下说的哪儿话,都是秉公办事,不敢损内库分毫。”

“你不知道,前几日礼部上表说起账目的事,还抱怨内库的钱都给了外边,祭典都艰难,”

天子的眼光半分也不给他,“不过祭典经筵这种东西免了就免了,哪有军务重要呢。”

这话轻飘飘丢在殿中,却像砸进潭中的巨石,惊动远近所有的游鱼避之不及,朝臣们顿时闭嘴,只有乐队没得吩咐,硬着头皮继续演奏,甜软悱恻的江南丝竹在死寂的殿中一声声响着,像是山雨欲来前满楼阴凉的风。

钱尚书脑门上止了的汗又开始冒,他立身跪倒在阶下,

“臣……不敢……”

“陛下。”

都说好了先不动户吏二部,晏钧也没想到萧璟突然又把这事揪出来,也起身,“近年用钱的地方确实多了些,户部吃力是朝堂都看见的,况且礼部之事未完,不如等账理干净了,再行赏罚。”

闻言,天子垂目笑了起来,“一笔烂账耽误下几个月的功夫,等理清了,余下的也就不了了之了。中书令思虑得好周全,是那日在涧月池边想出来的吗?”

晏钧蹙眉,“陛下……”

话音未落,萧璟随手将酒杯砸了出去,正正摔在钱尚书面前,半盏残酒溅湿官服,也截断了晏钧的话。

“钱章延,你好大的胆子,”

他向后靠住椅背,视线往下冷冷地落在钱尚书身上,“没有钱给定州换重甲,却有闲钱建私宅,在朕的眼皮底下贪贿结党?”

钱尚书被最后一句话吓到,忙伏在地上,“臣没有结党营私!臣只是……只是……”

“陛下!”

殿中又站起一个人,也是今年进士之一,在户部做侍郎,“户部如今账面混乱冗余难清,是多年积难未清,涧月池旁地皮金贵,绝非寻常俸禄能买得起,况且尚书除了那座宅子,更是买下了前后几近商铺,此间银钱不知多少出自国库,也不知多少变成了黑账夹进拨款里,臣今日斗胆请陛下彻查,还户部官声清白!”

钱尚书哭腔都吓出来了,“你不可含血喷人!那就……那就不是我的宅子!”

“要是不在尚书名下,那就有意思了,”那位进士继续追问,“难道是谁受了尚书的贿?想必要好好查查。”

他说得含蓄,可晏钧就站在殿中,回护之意明显,贪贿对象指着谁就太明确了。

钱尚书这会也反应过来了,连连扣头,“不不,是臣的私宅,是臣……是臣……”

紧要关头,一下找不到更好的借口,况且这事做得十分隐蔽,他实在想不通天子是怎么知道的,越想越害怕,彻底被自己吓倒了,臣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怪不得今早那么乖觉。

晏钧差点被他气笑了,果然不能吃小混蛋的甜头,半点都是有数的,刚跟你耳鬓厮磨,转头就敢翻脸,他站在一边看钱尚书瑟瑟发抖,觉得牙根有点痒。

“陛下,”他上前一步,“臣有话要说。”

萧璟睨他一眼,面无表情。

晏钧道,“那宅子确是钱尚书买建,如今是交给臣不错。”

这话一出,在场朝臣的表情都震惊起来,钱尚书更是满脸煞白,一声不敢出。户部那位侍郎皱眉道,“中书令可知那宅子价值几何?贪受行贿又是什么罪名?”

“侍郎凭什么说是受贿?”

晏钧波澜不惊地笼袖,“宅子价值多少,本官当然知道,这本就是我们这些门生孝敬老师,为他在京驻留养老所建的宅邸,聊表孝心罢了。”

侍郎冷笑,“自然是凭中书令一张嘴,说什么是什么?横竖老太傅桃李遍天下,连国库也该尽孝。”

“宅子建造之时各有出资,所造账册就在我府上,要看,侍郎自行上门就是。”晏钧转脸看他,眸光很冷,“拿旁人的恩师说事,侍郎未免太过失礼了。”

“你……!”

“啊对,对对对,臣刚刚昏头了,就是为了老师才建的!”

钱尚书汗涔涔地,哪怕完全不知道晏钧哪来的账簿,也跟着拼命洗脱自己,“臣当真不曾贪墨!请陛下明鉴!”

萧璟微微坐直了身体。他从御座上看着晏钧,瞳光里含着许多情绪,只有彼此瞧得明白。

账册是早就准备好的,从他拿到钥匙开始就做下了准备。心意相通是一码事,防萧璟,就是另一码事,他亲手教出来的人,不防备被坑一次就够了,总不会次次跟着进坑。晏钧低着脸看钱尚书和侍郎打嘴皮官司,看也不看萧璟,摆明了要秋后算账。

小皇帝看他半晌没得到反馈,抿住唇瓣,表情有点沉冷,“中书令有账册?”

“臣已答过了。”晏钧拱手。

萧璟:“……”

他再要开口,远处却传来一阵骚动,从殿门外走进一个人,布衣韦带,身量不高,所过之处却像驱赶游鱼的另一张兜网,使他们聚拢一处,重新又涌回来。

官员们怕萧璟,是从今年开始的,天子的手段固然雷霆,但毕竟年岁尚小,前几年稚嫩无知的印象不是那么容易被更改的,只要小皇帝漏出一点疲态疏忽,这种惧怕就会烟消云散,变成天子心血来潮的印证和笑柄。

魏自秋不一样,他辅佐先帝,门生出众,自己也有相当的手腕。人们总是会对已成事实的东西更加笃定,这种怕已经变成叫做“尊敬”的潜意识,足以惊动许多噤声的人。

“哎哟,是老太傅,您怎么来了?”

“给太傅见礼,好多年不见您啦。”

“老师——”

钱尚书蓦然扭头,像见了救命恩人,当着萧璟的面就差点要扑过去,“老师,您来了!”

魏自秋还是一样的慈和,他笑眯眯地走上前,先行礼,方才摸了摸钱尚书的发顶,环视一圈开口道,“陛下,到底出了什么事?”

“同砚们想着孝敬老师,合资在京中买了栋宅子,”晏钧接口,“学生怕操办不力,就托了钱尚书去办,倒惹旁人误会了。”

“是啊,老师!”

钱尚书抱住老太傅的腿,他仰起脸,十分希冀地看着自己老师,“都是按老师的喜好建的,也不知您满不满意……”

“章延就是这样,心是好的,就是莽撞不仔细,落了旁人口舌还不知道,”魏自秋笑着抬起头,“想来陛下明鉴,不至于错看忠良。”

有这句话,钱尚书的心放下来了。他往地上一摊,抱着老太傅的腿不肯松,“老师若有时间,不如去宅子里住几天,也算是我等尽过孝心……”

“尚书!”

晏钧见他越说越没溜,眼看就要给萧璟递话柄,开口制止他,“你喝醉了,不要在御前失仪。”

“一片纯孝,这有什么失仪的?”

说话的却是魏自秋,他看了晏钧一眼,又望向萧璟,“老臣隐居多年,是该回京瞧瞧啦,陛下不是也想老臣回去吗?”

“……老师,您……”

“哎,长策,”魏自秋一抬手,略带些嗔怪打断晏钧的话,“你才是失仪,怎得连老师的话也要抢?”

萧璟迟迟没有说话。

乐班早就换了一曲,满殿烛影中丝竹悠然作响,场上该有的舞姬不见踪影,只有笛声轻灵,绕着梁柱攀腾而上,似乎它才是围观的看客。

天子也被笛声注视着,良久,他缓缓地笑了,起身走下台阶,单薄肩背藏在繁复的华服里,仍显得挺拔利落。

“太好了,”他从晏钧身旁擦过,走到魏自秋面前,伸手拉住了对方的衣袖,“是太傅垂怜朕。”

小皇帝这话说得太真。他是真心实意想要魏自秋进京,觉得对方在垂怜他。

可这明明不在两个人的计划里。

“明日御驾回京,请太傅与我一同回去吧?”

晏钧难得有点烦躁,萧璟在他身前同魏自秋说话,晏钧清楚地看见对方白玉一样的耳垂和脖颈,那不久前还被他抚触亲昵的地方,却总要被迫变得疏远。

他其实猜到萧璟要做什么,但本能让他抗拒着不愿意深想。

做臣子的,无论私下如何亲密无间,明面上永远要向天子低头,顺服他,依附他,哪怕是被迫。

晏钧曾经不以为意。

或者说——他从没想过,萧璟能狠下心和自己分开。

他明明比自己更害怕离别。

“——中书令。”

小皇帝终于转过脸,他收起笑容,没来由地,就像晏钧预想的那样发难,“中书令近日是太张狂了些。”

“陛下……”

“听闻藏书楼被烧,是中书令的过失?”

晏钧心口渐渐沉下去,焦躁翻倍地涌上来,可他也只能压抑着,用尊称唤他,“陛下,是臣失手……”

“好巧的失手,”萧璟离得太近了,步步紧逼,他仰起脸望晏钧,像清晨那个亲吻的前夕,连说的话也一样,“中书令,该怎么处置才好?”

晏钧退无可退。知道怎么解释都是徒劳,他漆黑的眼瞳敛着光,开口带着难以察觉的咬牙切齿,

“陛下……真要这么做?”

“中书令是承认了,”

萧璟看见了,却没什么反应,他很快地转过身去,不在乎即将要说的事会引起多大的波澜,对着殿中所有人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那么请中书令就在这修订起居注以补过错,藏书楼修葺完成之前……无诏,不得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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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就说了嗷,陛下觉得很愧疚,所以……嗯,开始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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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舟

浮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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