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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了,张二郎把晾好的水端进屋子里,撩了一点在磨刀石上,开始磨刀。
“二哥,来试试这个。”
一个男人进来,拿着一只面盔,黑铁泛着淬火后的虹光,“定州的东西,妈的,真结实,马刀劈了半天一点事没有。”
张二郎头也不抬,短刀在磨刀石上来回的擦,刃口泛冷光。
“别蠢了行吗,这东西是骑兵用的,林子里穿你找死?”
另一个矮个子的壮汉进来,啐了一口,“二哥,待会怎么安排?”
张二郎说,“上面说了给点苦头吃,不要伤了性命,老虎,你跟我去就行。”
老虎点头,起先那个男人又凑过来问,“那院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人?”
明明好吃好喝伺候着,今晚又送来急令,说的不明不白,不由人起疑,他问,“莫不是上京的……”
张二郎看他一眼。对方声音一顿,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不该问的别问,”短刀磨好,他提在手里像提着件小孩的玩具,但轻便安静,张二郎看向屋子里剩下的人,“知道你们都憋狠了,今晚的事怕你们收不住手,所以不让去,再忍忍,过不了半年就可以从这山窝里出去了。”
众人都点头答是,正各自分开,忽听得外面一声呼哨,声响凄厉,老虎脸色一变,“有人来了。”
他说完,所有人都听见了外面的马蹄声,密林里踏碎枯叶,到处都是杂乱的声响,张二郎冷声,“叫休息的人都起来,拿上家伙,去看看。”
“院子那……”
“大余,你去。”他指刚才问话的男人,顺手丢给他短刀,“小的那个,别伤到根本就行。”
屋子在村子最外围,外面就是黑黢黢的林子,巡逻队打起火把,抢先把四周照得雪亮,他们将近二十个人,都是退下来的老兵,知道林子里人多了施展不开,对方也不会带太多人来。
老虎低声道,“应该是虎贲卫,那帮软蛋,用不着咱这么多人。”
张二郎不说话,他四处打量着林子,脸色凝重。
“不像虎贲卫,”他道,“都小心着。”
外面太静了,仿佛刚才听到的杂乱马蹄只是幻觉,林间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张二郎的心情越发沉重,他和其他人不同,是在定州入的伍,时隔多年,他从空气中读到了熟悉的味道,于是本能地压低了呼吸,静等着时机出现。
其他人不像他稳当,已经憋不住了,“怎么觉得没人似的……”
“这里!”
密林中忽的响起一声马的响鼻,有人轻声叫了一句,快步离队摸了过去,边走边向后招手,引着其他几个同伴跟在后面做策应。
张二郎心里一紧,忙不迭叫他,“回来!”
已经来不及了。密林中沉闷地一声响,那人高举的右手还来不及放下,就被巨大的惯性带得向后一倒,眉心扎着一只弩箭,已然气绝。
与此同时,十余枝弩箭从黑暗中飞出来,两个人躲闪不及也被射中,老虎怒喝一声,把火把扔进密林里,那是特制的,丢在地上不仅不灭,反倒挂在枝头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妈的,弄死他们!”
双方已经动了手,那就说不上埋伏了,数匹快马从林中窜出,马上的人身披轻甲,右手拖刀,左臂挂着连珠弩机,冲进人群里,领头的那个连甲胄都没穿,火光下一双眼瞳熠熠生辉,太锐太利,宛如含着凶光。
是张二郎记了五年,噩梦里常常见到的面孔。
“铁骑……”
他喃喃一句,手背上青筋暴起,长刀扬起,蓄力发狠地劈向冲过来的人。
*
晏钧睡得很浅,他思虑太多,有一下没一下拍着萧璟,小皇帝倒是太累,连择床的毛病都改掉了,睡得雷打不动。
晏钧替他理了理鬓发,顺手摸到他下颌处一处鼓包,借着月色看见发红,估计是蚊虫叮咬的,于是起床,从衣裳里拿了点驱虫的药丸,扔进桌上的香炉里。
他干脆也不睡了,披衣起来走到外面去,夜风微凉,吹得心中郁结疏散了一些。
晏钧有些后悔在这里等魏自秋了,萧璟没走,总归不安全。昨日他误打误闯进了小仓附近,魏自秋说不定已经知道了——
若他是魏自秋,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小皇帝重病,病到卧床不起,吊着一口气,才能任人施为。
晏钧轻叹口气,忍不住在院子中踱了两步,再一抬头,见月影下急匆匆跑过来一个少女。
“晏先生!”
阿芍跑得裙角沾满泥灰,见他在院中,脸色一松,忙道,“晏先生,村外好像来了坏人,你带着照棠避一避吧?去我们那!”
晏钧一顿,“什么人?”
“不知道,是巡逻队通知的。”
阿芍不知道汉子们的安排,得了消息就赶过来,急着催他,“快走吧?照棠还没醒吗?”
“去哪?”
一个男声突兀插入,大余提着短刀,阴测测的,“阿芍,你通风报信?”
阿芍愣了一下,“大余哥……”
“不关你的事,赶紧回去,”大余说着,又转向晏钧,上下打量一番,问阿芍,“这就是你情郎?放心,今天也没有他的事,让他乖乖地不要出声,大家都方便。”
晏钧眉头蹙起,又觉得可笑,他还真是魏自秋的得意门生,连想法都猜中了,他冷冷道,
“谁让你们来的?”
“怎么这么多废话,”大余不耐烦,“快点滚开,不然连你一起弄。”
阿芍道,“张二哥呢?我去跟他说!怎么能杀人呢?”
大余咧嘴,“杀人?你不会以为二哥没杀过吧?”
他望了望远处的天光,怕是觉得晚了要挨骂,也不多啰嗦了,径直要往里闯,阿芍被他推得一趔趄,摔在地上。
晏钧望了一眼阿芍,忽然默不作声地退了一步,让大余进来。
大余挺得意的,斜着眼冲他点了点头,一副兵痞做派,提着刀就去撩门口的草帘。
还没看清屋内的情况,他的后脑就被人按住了,一把磕在旁边的门框上,大余到底是个行伍出身,吃痛反倒发狠,任对方按着他的脑袋,反手就是一刀划过去。
短刃轻便,也不需要多大的发挥空间,他用上十足的力,刀刃却落了空,膝弯挨了一脚,人向后重重倒在地上,手腕也被踩住,硬生生别掉了刀。
大余惨叫起来,右手已经扭曲变形,晏钧把他拖到院子里,他死狗一样喘着气。
晏钧不为所动,他问,“外面来的是谁?”
大余一开始不想说,左手又被踩住,他忙喊,“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出去的时候我就过来了!”
阿芍爬起来,擦着眼泪,她倒还思绪清楚,“我们先走吧,别管那么多。我去叫照棠…… ”
话音未落,破空声一响,一支弩箭从不远处飞过来,角度刁钻,噗地扎进了大余的后脑,老兵哼都没哼一声,身体一软,脸扑在泥地里。
阿芍尖叫起来,晏钧转头去看,一匹骏马从夜色里穿出,马上的人动作极稳,左臂带着定州铁骑特制的弩机。
他无端地松了口气。
萧广陵眨眼功夫就驰行到了小院前,他身上满是血迹,表情却极端冷静,黑亮的眼珠转动一下,先望向地上的尸体,再望向屋内。
萧璟已经被惊醒了,匆忙从里面出来,叔侄俩打了个照面,他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开,对萧广陵叫了一声,
“小叔——”
话音尾端消失在空气里,天子惊恐地睁大了眼。
萧广陵举起左臂,弩机对准院中的晏钧,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他的动作太快了,距离又近,根本没有躲闪的余地,一支弩箭冷光锋锐,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晏钧的身前。
晏钧甚至来不及做什么反应,他垂下眼睫,忽的想起季鸣琅的话。
她说,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又要留他一个人在世上,他该怎么面对那些风雨呢?
那只是几个瞬息,他怀抱中扑进一个温热的身体,与此同时,弩箭发出一声轻响,被斜刺里冲出来的另一支弩箭撞歪了弧线,半空中失了力道,摔在地上。
萧頫喘息未定,一把勒过萧广陵的马缰,“你疯了!”
萧广陵大怒,“你买通我的人?”
“不买你就等着换新帝吧!”萧頫声音比他还大,他连夜驰马,一路跟着其他铁骑进到这里,刚一到就看见萧广陵要射杀晏钧,“能不能想想后果!这不是定州!”
萧广陵火大得要命,但一下也冷静下来,勒着缰绳跑到一边去,不搭理这几个人了。
萧頫下马,气喘吁吁地走进院子,就地跪下,“臣请陛下回宫。”
萧璟是真的惊魂未定,他把脸埋在晏钧肩头,平静了很久才抬起头,“……知道了,你们带了多少人?”
“只有一小队铁骑,虎贲卫都在山外候着,”
萧頫说,“村中乱兵都被处理了,铁骑没有折损,我们护着陛下出去。”
萧璟:“……好。”
他要松开晏钧,对方的手臂却紧紧箍着他的后腰,晏钧死死地看着他。
萧璟茫然地,“长策哥哥……”
晏钧的表情几乎是咬牙切齿,他道,“你做什么?”
“什么……”
“谁让你跑过来的?”晏钧发着狠,要把他捏碎在掌心里,“是不是我还没教明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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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了昨天是25号……【跪下。今天三更奉上,先发一章